第六章
薑綴玉臨行前給了郡王妃舒顏丹的事情,恒郡王是知曉的。
舒顏丹是仙家煉就的靈藥,有煥然養顏,回複青春的功效。
這樣的東西,即便他身為盛國郡王,也不是想要便能有的。
這世上男人也好,女人也罷,少有人不在意自己儀容的,恒郡王也不例外。尤其他位高權重,比起普通人更祈盼長生不老,青春永駐。
當日他得知郡王妃得了舒顏丹,頭一個念頭便是據為己有。隻可惜動作慢了些,郡王妃已經用了,又咬死隻有一顆。
他雖懊惱,卻總不能剖開發妻的肚子再把丹藥取出來。
後來隻能安慰自己,鄭氏總歸是他的女人,就是變得年輕漂亮了,最後不也還是便宜了他嗎?而且發妻端莊體貼為府裏上下操勞,對他也是掏心掏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也罷,吃了就吃了吧。
但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薑仙子給的不是鄭氏私下與他所的一粒,而是足足五粒,五粒啊!
這女人從頭到尾都在故意欺瞞,自私貪婪又謊話連篇!
恒郡王氣得麵皮發紫,指著手哆嗦道:“五粒舒顏丹,五粒啊……鄭氏,好你個鄭氏!”
郡王妃因容顏逝去而痛不欲生,正捂頭發瘋罵人,驟然聽到熟悉的聲音不禁渾身僵硬。她愣愣轉頭看著恒郡王怒火洶洶的質問,電光火石間終於理智回籠,暫時從憤怒中清醒了過來。
驚覺方才對話裏漏了嘴,急急解釋,泫然若泣道:“王爺,不是的,不是的!您是聽錯了……”
恒郡王哪裏還會信她的鬼話。
他憤然支起胳膊,恨不得直接拍爛她的臉。隻是目光觸及那白發蒼蒼的枯敗模樣,先時的陰影又再度籠罩心頭,到底還是沒法克服心理障礙服自己一巴掌狠狠地扇過去。
恒郡王一腔怒火無處可泄,燒得兩眼赤紅,一腳踹翻近處的白露,怫然甩袖離開。
邊走邊道:“來人,王妃病重,從即日起堵了正院的門,不許任何人踏出半步!若有違者,不拘是誰通通杖斃!”
郡王妃失聲道:“王爺!”
恒郡王卻頭也不回,隻當眼不見為淨,冷聲道:“怎麽?就王妃如今這副尊榮,你還想出去丟人現眼嗎?”
房門重重合上,屋裏安寂了一瞬。
郡王妃氣得砸了瓷枕,罵道:“我丟人現眼,你又是個什麽好東西?”
她堵上名聲以寧杳一條命與薑綴玉做交易得來的東西,憑什麽給他,憑什麽便宜別人?
惡心又虛偽,還自以為重情重義的老匹夫,真當自己是個好貨色?!
昨晚醉酒悼念故人,裝得倒是像那麽回事兒,可這些年也不見好好照看人家兒子扶琂呐。嗬,惡心的玩意兒,也不怕把人膈應得從棺材裏爬出來掐死他。
他們郡王府都是一窩裏的東西,誰還不知道誰啊!
白露趴在地上,渾身發抖,“王妃、王妃您就少兩句吧……”這話若再傳到郡王爺耳裏,又該如何善了?
郡王妃充耳不聞,死死攥著肩頭白發,麵有寒霜。
正院裏的一場喧鬧表麵上終是漸漸平息下來。
郡王妃被奪了管家權又被禁拘的事,在郡王府掀起軒然大波。
除了在正院伺候的少許人,其他的都不知內中實情,多是暗裏紛紛猜測。
世子和世子妃夫婦,還有其他幾位公子夫人聽聞此事,做足了孝子賢媳的派頭,連番不停到恒郡王麵前磕頭跪地為郡王妃求情,卻無一不被狠狠訓斥回來。
一時府中上下人人自危。
……
深宅內院的密事,外人自然不得而知,寧杳也沒費心去查探郡王妃現下的具體狀況,但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要受些罪的。
無論如何,對方如今自顧不暇,她便有空閑專心修煉之事了。
寧杳用過午飯,打定主意便與覓秀道:“到蘿州也有些日子了,我還一次也沒出去過,你一會兒找人打聽打聽這城裏有什麽遠近聞名的食鋪或吃食,咱們今就出去償個鮮吧。”
覓秀近日發現這位主子尤喜吃食,聽她起也不覺得奇怪,當即應道:“是,奴婢這就去。”
她是個能幹的,不多時就從外頭回來了,偏向寡淡的眉目間一如既往的平和,隻白淨的麵上多了幾分氣熱紅暈。
寧杳順手倒了一杯茶遞給她,覓秀跨過門檻,兩步近前去接過,手捧著杯盞有條不紊地回道:“奴婢與隔壁的馬夫人和對門的王婆婆問過了,這蘿州城裏最有名的當屬和順酒樓,裏頭的方大廚是前朝禦廚的後人,招牌上都是拿手好菜。除了和順酒樓,還有雲記這些街頭鋪子,聽也是幾輩傳承味道一絕……”
寧杳抵著額頭下意識眨了眨眼睛,放下扣在掌心的三兩顆花生,拍拍手起身來,道:“那就先去和順酒樓,之後再去其餘地方轉轉。”
覓秀一愣,“夫人,是現在就去麽?”她們不是先時才用了午飯?離放下筷子還沒過半個時辰吧,去酒樓的話,還能吃得下嗎?
寧杳點頭,係上鬥篷率先出門,“是啊,快走吧。”
覓秀看似乎興致頗高也不好掃興,哎著應了一聲,回裏間去拿好銀錢,又叫廝快些去備好馬車,這才跟了上去。
……
……
蘿州是盛國四州之一,地處東南,多河多山,草木豐盛。
這一方被河水潤澤的土地,藏有無數的絕味山珍,其中又以一種傘柄發紅的白色野菌最為出名。
因為形狀實在像極了自家裏發出來的豆芽兒菜,這菌菇便又被當地人稱為“豆芽菇”。
“金蓉豆芽菇”就是和順酒樓方大廚的拿手絕活兒,也是來往途徑蘿州的商人仕宦們必點的一道菜。
有這樣大的名氣,和順酒樓客似雲來,即便過了午時飯點,後廚依然煙熏火繞。
前堂自然也是熱鬧,大半的位置都坐了客人。
肩頭搭著長巾的二們手端托盤,麻利敏捷地在堂中穿行,將一碟一碟鮮香的菜肴含笑奉上。他們手腳不停,嘴裏也不歇地著一連串的討巧好話,時不時就能收獲好些零碎打賞。而食客們或大快朵頤,或各自閑話,氣氛也算融洽。
和順酒樓每日都會上演這般場景,也沒甚稀奇。
堂中二剛忙完一陣,得了些空閑,聚在櫃台邊聽撥算盤的老掌櫃話,轉眼就見門前又來了位客人。
這位客人是位年輕的夫人,身上罩著件鑲白邊兒的海棠紅色擋風鬥篷,略顯妍麗的姣好麵容覆在寬大的兜帽下,半遮半掩的,隱隱約約可見三分病色。
與她同行的還有個下人裝扮的青衣侍女,和一條氣定神閑的大黃狗。
要他們在酒樓幹活兒的,一年到頭來來往往見過不少人——矜傲端方的高門仕女,瀟灑爽利的江湖女俠,這些扳著手指頭也數不完。
可如麵前夫人有這樣好容色的還是頭回見得。
再看身上的細錦花鍛和行動舉止,還有那身邊皮毛鋥亮威武不凡,一瞧就知道是名貴品種的大黃狗,料想身份定是非同一般。
土狗大黃:“汪汪汪。”
在老掌櫃的輕咳聲下,二回過神,下意識整了整衣裳,扶好帽,這才笑著迎上去,“幾位客官裏麵請,您是樓上雅間兒還是底下坐啊?”
寧杳牽著大黃的繩子,往裏看了看,慢聲道:“樓上吧。”
二抬起手,大聲應道:“好嘞,您隨我往這邊來。”
寧杳在雅間兒落座,二給她斟了杯熱菜,笑道:“夫人想用些什麽?”
寧杳望了眼木屏風上的菜單,“你們方大廚的招牌菜都各來一份。”
二退出去,覓秀欲言又止,“夫人……”
寧杳:“怎麽了?”
覓秀:“您一個人,十二個菜是不是多了些?”這都夠得上席麵兒了。
寧杳搖頭,“十二個而已,還少了。”
覓秀一時語噎,而已?少了?
這……是您對這些詞兒有所誤解,還是我對您不夠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