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這話聽著答非所問,劉媽媽卻無暇顧及。她滿腦子都是剛才的那番話,一旦涉及生死,便是有一絲的可能性,也足夠讓人慌了手腳。
劉媽媽又恨又怕道:“五夫人可知道我那不孝的兒媳婦現在何處?”
隻有逮住了那賤蹄子,好好收拾堵住了嘴,這事兒才算完。
聽著“不孝”二字,寧杳暗嗤了聲,點頭:“知道啊。”
劉媽媽飛快壓住惱恨,蹦出喜色,湊上前來,腆著臉諂笑道:“今日郡王妃吩咐的這差事,老奴不做了。煩請五夫人告知老奴,也好叫我將蹄子逮回來。”
這副前倨後恭,寧杳表情不變,隻道:“劉媽媽你是懷裏揣鈴鐺,想得美。我現在若告訴你,你下一刻不就得勒了我的脖子?”
她又道:“敞開了,現在你隻有兩個選擇。直接殺了我,咱們黃泉相伴一起去見閻王;或是你幫我做兩件事,事成之後你便可去找你兒媳。你自己選吧,盡數在你,我是無所謂的。”
劉媽媽不想她如此直白,麵有躊躇。
辦砸了差事,最多挨斥挨罰,左右王妃容不得寧氏,這人遲早有一死。可她兒媳婦那該死的賤蹄子告發的事兒,是迫在眉睫,要命啊!
就是告知二夫人一同想法子,蘿州城這麽大,幾也不定能找著人。
更何況以二夫人的性子,不得為了省去麻煩,直接將他們一家子推出來做替罪羊。
劉媽媽思及利害關係,一掃猶疑,連連幹笑道:“五夫人想老奴幫著做些什麽?”
寧杳喝茶潤唇,道:“一,去廚房端些吃食來,要有葷有素的。
二,明日辰時前準備幾輛馬車,不要府裏的,也不要車馬行的,悄悄從外頭找來停在西間側門稍隱蔽的地方,我有用處。”
郡王府藏汙納垢,暗箭詭計防不勝防,又有個郡王妃虎視眈眈,還是先找機會離開了這地方,才好再其他。
這都是好辦的事,劉媽媽應下,偷偷出了無人的西風院,到大廚房叫老姐妹幫她整了些飯菜,約半個時辰,才又匆匆回來。
竹筍肉片,鹵豬蹄,從世子妃的份兒裏偷偷勻出來的一碗參茸老雞湯,還有碟炒青菜。
寧杳很滿意,捏起筷子,瞥向杵在一旁的劉媽媽,“劉媽媽,你還在這兒做什麽?我就不留了你,可要記得馬車的事。”
劉媽媽暗自咬牙,步退出門去,恨恨不已。
老雞湯鮮美大補,入了胃裏轉化而來的靈氣也是充裕,可惜這具身體生廢材,沒有靈根,暫時無法吸收修煉。
寧杳無法,隻得慢慢疏導,用來修補傷處。吃完了飯菜,胃裏也什麽感覺,連消食都省了直接上床睡覺。
次日清氣朗,晴空湛藍。
約莫辰時過半,負責往西風院送飯的下人才提著食盒推開大門。今日的早食是一碗青菜粥,一碟脆蘿卜,再加兩個白麵饅頭。
寧杳一粒米都沒剩下,在送飯婆子隱含嫌棄的注視下放下碗筷,慢悠悠到院子裏又折了花,撇了花瓣兒當飯後點心。
西風院在王府不打眼,伺候的下人多不盡心,在郡王妃和管家的故意放縱下,大都各找出路,已經跑得差不多了,便顯得這地方格外冷清沒有人氣兒。
如今偌大的院子就隻剩四個下人,兩個做粗活兒的,一個在後屋負責照看便宜丈夫扶琂的,還有一個是從暉州王家陪嫁過來的丫頭,名叫覓秀。
覓秀昨日身體不舒服,喝了藥早早歇了,剛剛才起來。簡單收拾了一番儀容,見寧杳在外頭坐著,規規矩矩行了個禮,道:“五夫人,時候不早,該往正院兒去給郡王妃請安了。”
提到郡王妃三個字,寧杳動作頓了頓,旋即點點頭,很是利索地起身來。
一路走過徑長廊,可見府中已然熱鬧了起來,隨處見得侍女廝的影子。橫斜在廊邊柱前的花枝,繁麗而絢爛,一派春日的明媚,叫人格外心喜。
寧杳也微彎起眉眼,含了半分笑意。
……
正院裏郡王妃才剛起身,昨夜歡情放縱,眼角眉梢皆是春意。白露到底還年輕,羞得不敢直視,隻手上熟練地挽起繡著團花的床幔,又恭敬地遞上一方熱帕子。
郡王妃擦了臉,問起正事兒,“西風院裏寧氏可妥當了?”
白露回道:“劉媽媽還沒傳來消息。不過王妃放心,那毒湯性烈得很,喝下去就是在世華佗也救不得性命,不會出差錯的。”
郡王妃頷首,攬鏡自照了須臾,語聲平平卻格外涼薄,“人活在世上,總要有個用處,能了了我的心願,她也算是死得其所。”
白露未敢再多言,為其穿衣梳發,才一道往正屋去。
正屋裏已然坐了不少人,個個都是年華正茂的時候,滿頭珠翠,一身錦裙,映得人麵嬌麗。
看著底下風韻多姿的側妃姨娘,還有幾個年輕漂亮的兒媳,郡王妃頭一回沒有生出嫉妒和厭煩。
她有舒顏丹在手,從今日開始,也不必再羨慕別人的青春美貌了。
她掌心扣著緋玉十八子珠串,支著手,一派端莊,“今日起得晚,可是叫你們等了些時候。”
諸人忙道不敢,麵上恭謹,各自落座,再看上頭郡王妃容色恍若年輕了幾十歲,皆是一震。
郡王妃在府中威嚴甚重,諸人便是心下吃驚,卻誰也不敢出聲問詢。獨世子妃含笑盈盈,溫聲道了一句,“母妃今日氣色好。”
郡王妃不應她,抿了口熱茶,目光在堂中諸人一一掃過,果然未見寧杳的影子。
她心知肚明,卻仍是裝了樣子,“我瞧著怎麽少了個人?”
世子妃答道:“五弟妹身子弱,行動不便走得慢些,應是一會兒就到了。”
郡王妃瞥向她,“你倒是清楚。”
世子妃:“兒媳方才在路上有見著她在水榭邊歇腳,還打了個招呼,才會有此一。”
在郡王妃眼裏寧杳已然是個死人,卻聽世子妃起這話,是瞬間變了一副表情。
也是巧了,就在這個時候外頭恰有人來報,“王妃,五夫人到了。”
郡王妃重重合上茶蓋,猛地看過去,就見外頭慢踏踏地走進人來,穿了身紅色縐紗裙,輕飄飄的似血霧一般,那兩隻眼珠子漆黑如墨,像也是寒磣磣的。
郡王妃死死盯著她,手腕兒一抖,要不是門前落進的日光下有明晃晃的影子,她險些以為自己這是見到鬼了。
怎麽會?
毒湯是特意叫人配的,根本沒有解藥,除非仙家靈丹起死回生。
寧杳一個落魄孤女,體弱身虛,怎麽可能還活著?
毒是被誰換了,還是暗裏有什麽她不知道的?劉媽媽是怎麽辦的差事?!
想到這裏,郡王妃臉色難看至極。
寧杳看她那麵上青了白,白了青,不可置信的震驚模樣,心情越是好了,一落座便撚了塊芙蓉糕。
郡王妃到底不同一般人,很快收斂了外露的心緒,定神冷然道:“寧氏,你倒是好大的派頭,叫滿屋子的人巴巴地等你一個。”
侍女白露聞言也隨之厲聲喝道:“五夫人,上下尊卑長幼有序,晨昏定省是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豈有叫長者等你的道理?”
寧杳放下糕點起身來,溫聲應回,“我今日起得晚了,路上見春日景色好,走走瞧瞧的又慢了些,這才耽誤了時候。”
她麵有愧色,攔住上茶的侍女,親手端了托盤裏頭的茶盞,屈膝奉上前去,“叫王妃久等,實在是我不該。”
這般作態恭敬又謙卑,在堂內諸人的注視下,郡王妃盯著那茶盞看了看,到底還是伸出了手去。
那雙手近在咫尺,寧杳嘴角動了動,腕間一鬆,滾燙的熱茶便正正好翻在了郡王妃的手上。
郡王妃來不及反應,當下疼得咬牙吸氣,白露忙亂地拽著帕子,一邊幫忙擦拭一邊大聲叫道:“五夫人你這是做什麽!快!來人,來人!快取藥膏來!”
寧杳卻聲委屈,惡人先告狀道:“王妃不願接我的茶,不接便是了,何苦故意掀了茶盞?您便是心中不快想尋由頭來罰我,也犯不著傷了自個兒啊。”
這倒打一耙叫白露目瞪口呆,放屁!
郡王妃更來氣,目光似刀,整個人都是寒森森的。
寧杳微微睜大了杏眸,幾分無辜。
郡王妃看她端著一派無辜真,嬌麗明妍的模樣,越是火大。
該死的混賬!膽大包地算計到她頭上來了!
郡王妃連手疼都忘了,拍案而起,震得茶盞都哐哐作響,眼看就要發作。
寧杳等的就是這個時候,她裝模作樣地輕皺起眉來,語速緩緩,聲音裏有幾分低落之態,“前日白露告知我,王妃與薑綴玉做了交易,用我的命換了恢複青春容貌的丹藥,我原是不信的。”
“可如今……我不過請安遲了些,一向端莊和氣的王妃這便拿著不放,定要氣勢洶洶地處置我了。再瞧您如今煥然如初的樣貌,看來白露所言不虛,倒是我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誤會她一番好意了。”
突然攀扯到自己身上,白露悚然一驚,失聲道:“你胡扯,我什麽時候跟你過?!王妃,奴婢沒有……”
“閉嘴!”郡王妃已經一佛出竅二佛升了,在察覺到屋裏諸人怪異的視線後,愈是恨不得撕了白露的嘴。
蠢貨!
白露一驚,忙是低頭不敢言語。
而旁觀諸人麵麵相覷,卻是各有思量。
郡王妃看世子妃幾個兒媳的表情,心裏似憋堵了一團繒絮,死活透不過氣來。
屋內一時安寂無聲,隻有各人動作間珠翠的碎響。
郡王妃掐著手裏的珠串,沉沉壓下一口惡氣,語聲冷冷道:“哪裏來的編排亂言,你也敢張口胡?薑仙子什麽樣的人物,用得著費盡心思來取你的薄命?句不好聽的,人動動手指頭,你就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寧杳直了直腰身,正眼瞧去,沉聲道:“王妃您得在理,可有道是無風不起浪,若真沒這回事,白露又緣何與我這些,莫不是她蓄意挑撥?”
白露真是恨死了,辯道:“奴婢沒有!”
寧杳打定主意要往她頭上甩的,隻做沒聽見。她歎了口氣,繼續道:“我是個膽的,有這麽一遭,府裏是真不敢再待下去了。”
“再有,夫君現下昏迷不醒,大夫也就熬日子了,以後去了也是要入扶家的墓地祠廟,這最後的時日合該回扶家的老宅去……”
她道出了重點,“夫君還姓扶,郡王府到底不是咱們名正言順的住處,王爺王妃菩薩心腸多年照看,但我們卻不能再厚著臉皮受這些恩惠。思來想去,還是今日辭行歸家,懇請王妃允準。”
寧杳開口菩薩心腸,閉口恩惠,但在座的都清楚,扶琂可沒受郡王府什麽恩,反倒是從就吃了不少苦頭。
而郡王妃聽得這些話,眼中晦暗不明。又是舒顏丹換命,又是扶琂病危,來去原是打逃出府去的主意。
可真是好心思!
她罵道:“扶琂現下這般模樣,你還大搞周折舟車勞頓地回老宅去,到底存的什麽心?!”
寧杳:“王府在西城,扶家在東城,離得不遠都是些平整大路,沒得顛簸,也費不得什麽事。”
諸人看這暗潮湧動,麵麵相覷。尤其不喜扶琂的二夫人眼珠子一轉,從旁攛掇道:“母妃,她既然定了心思,你就遂她去吧。這樣不知事,你叫她到外頭吃些苦頭磋磨,就曉得在咱們郡王府的便利好處了。”
兩邊話到這個份兒上,如何再有還轉的餘地。
“你們愛如何便如何吧!真是一通鬧劇,荒唐透頂!”郡王妃剜了二夫人一眼,拂袖離開,轉過身臉沉如水,麵色陰陰。
待回到裏間無人處,再忍不住火氣,掃落杯盞,大發雷霆。
……
郡王妃一走,正屋裏諸人左顧右盼竊竊私語。
寧杳不管她們什麽,專心吃著芙蓉糕。
“五弟妹,母妃真是從薑仙子那兒得了靈丹?”問話的是四夫人。
寧杳:“真的。”
四夫人懊惱,“這樣的好東西,早前我也該豁出臉皮,到薑仙子那兒求一些才是。”
寧杳垂下眼簾,舒顏丹是不錯,但薑綴玉的舒顏丹可不是那麽好得的。
依薑綴玉的狠心和周全,若她活蹦亂跳的不死,白拿了舒顏丹沒幹成事兒的郡王妃多半要遭反噬的。
寧杳支著頭,眼眸微動,薑綴玉的手段還挺叫人期待的。
後悔不已的四夫人哀哀歎了幾口氣,沒多久又與她低聲道:“你也是厲害,敢那些話去氣她,現在怕是在裏頭慪氣發火呢。”
寧杳聞言也不作聲,隻咬著芙蓉糕笑了笑。
四夫人掩唇也樂了半晌,再與旁人閑幾句,才各自離去。
……
裏間郡王妃發完了一通火,鬢發鬆散,白露正替她重新梳發。
手上動作不停,話裏勸慰道:“王妃無須氣惱,便是五夫人離開了王府,隻要還在蘿州之地,還不是任由您處置嗎。”
郡王妃冷哼,“你得好聽,她已然有了防範,若離了王府,哪裏會乖乖等著咱們下手。瞧方才那一場,你還看不出來是個怎樣的膽大狡詐之物?”
“不能叫她出府去。你一會兒吩咐下去,將府裏的馬車都占了,再叫人跑快些,到城裏的車馬行打個招呼,就我郡王府周邊兩街,從即刻開始不準他們的任何馬車通行,我倒要看她既沒人又沒車,要怎麽帶著半死不活的扶琂走回東城去。切記,要心行事,不可聲張。”
有些事情可以暗裏做,卻決不能擺到明麵兒上來。
白露聽罷,也覺這主意好,忙道:“奴婢記下了。”
她匆匆出門,與底下幾人了清楚,才又回來重新拿起台上的象牙玉梳。
密齒輕輕掃過,眼裏卻驟然見得郡王妃頭上一根白發,嚇得她手上一抖,惶然無措。
白露不知道這是什麽原因,壓根不敢告知郡王妃,更不敢妄動拔去。戰戰兢兢咽了咽口水,隻強壓下慌張若無其事地裝作不知,將其掩在郡王妃一頭墨緞似的濃密青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