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月下燈照月下人
第九章:月下燈照月下人
柳長青是一個無聊的人。
或者,他是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
就像他在大街上看到了賣藝為生的人,他從不覺得雜技有多好看,他隻會感慨生活的艱難。
就像他喜歡喝茶,卻不在意茶是否涼了,他隻在意茶湯中浮沉的色彩。
就像他時常喝酒,他從不在沉迷於醉酒時分的迷離,他隻在意喝酒時候的心情。
……
……
白狐陸曼醒來時,發現自己又被柳長青摟著睡了一夜。
她掙開了柳長青搭在自己身上的手,側著頭看了看柳長青,見他呼吸均勻,蒼白的臉上帶著笑意,像是做了一個美夢。
有那麽一瞬間,白狐陸曼甚至覺得柳長青緊閉著的眼睛好看。
白狐輕輕的走出了書房,她總認為自己心跳很快,所以她盡力掩飾著,像一個偷偷摸摸的偷悄悄的退出矮樓。
這一幕被守在門外的柳玄看在眼裏,白狐很想問他,你不用睡覺的嗎?
見到柳玄若有所思的神情,白狐陸曼泄氣一般,邁著沉重的步伐離去。
陸曼走了,沒有告別,沒有留下一點證據證明她曾經來過。
柳長青終究是一個凡人,也許他在凡人中顯得特別一些,也許他很善良,也許他曾讓陸曼心中波瀾起伏,可他始終是一個凡人。
九洲大陸的凡人,生命最長不過兩百年。
而兩百年,對於靈族與修道者而言,隻是稍微久了一些。
……
……
柳長青依舊在書房看書,白狐的離去讓他有些失落,但僅僅是失落。
柳三感覺到少爺今有些不一樣,到了第二傍晚也沒有見到狐狸回來,他才知道,是因為狐狸走了,少爺心裏難過。
柳二狗去青湖邊找了一白狐,他扯著大嗓門兒喊遍了青湖邊的每一個角落,他不知道該怎麽叫白狐的名字,所以隻能一聲聲兄弟的喊著。
兄弟,兄弟,你去哪兒了!
青湖另一邊的園林樓上,彩蝶望著來來回回在青湖走了幾圈的柳二狗。
她捧著嘴笑道:
姐,你兄弟在叫你呢!
恢複少女模樣的陸曼也看到了柳二狗,她甚至心裏有些感動,她認為凡人的愚昧很可愛。
貧嘴,再這般我就找一個凡人把你嫁了,讓你去給凡人生娃育女去。
陸曼擦拭著桌上的古琴輕輕的道。
彩蝶卻是不怕的:
好呀,把我嫁給對岸的書生,他心細,待人最好了。
陸曼……
你不是最討厭那書生的嗎?怎麽,幾場酒就被人家把你俘獲了。
彩蝶來到桌前坐下,雙手撐著頭一臉認真的道:
姐,我是帝君親自挑給您的貼身侍女呢,您嫁給書生,我當然要去做那凡人的通房丫頭啊,便宜了那書生了。
陸曼停下擦拭古琴的手帕,臉色有些羞紅,故作嚴厲的道:
不害臊的娘皮,你春心蕩漾可別帶上我。
彩蝶……
老人提著一壺酒,靠在欄杆上望著兩個少女打鬧,嚐了一口酒笑了笑。
此情此景,讓他唏噓,公主好像要長大了!
老人正是陸曼與彩蝶口中的候老。
……
……
青帝曾在佛祖手下救過一隻六耳獼猴。
當年,六耳獼猴靈智初開,被靈族人慫恿去人族作亂。
生神力,上寵兒的六耳獼猴便在青丘占地自稱妖王,將青丘之地人族趕出了青丘。
人族高手奈何他不得,直到青帝到來。
當時的青帝還未登臨巔峰,卻還是將六耳獼猴打服了。
魔族入侵時,靈族與人族結盟,六耳獼猴因曾在青丘趕走了百萬人族,被認為是妖孽。
好在青帝仗義直言,六耳獼猴雖然占地為王,卻沒有造就殺戮,與魔族戰爭正是用人之際,請佛祖饒過了六耳獼猴。
六耳獼猴感激青帝,自行削去了四隻靈耳,願意生世侍奉青帝。
從那之後,青帝身邊多了一個亦仆亦友亦兄的男子,隨著他四處征戰魔族,也親眼見證了青帝的傳,見證了青帝與白帝的仙凡之戀。
這六耳獼猴便是此間風情雲淡,如塵世仙人一般的候老。
……
……
對岸樓上響起了一曲《鳳求凰》。
這岸的青湖邊上,柳長青用紙折了一隻船燈。
月下放燈,也是放下了等待。
也許,是紀念一個在意的離去。
也許,是將別離當作一種無言的習慣。
……
……
柳長青的大哥柳長雲一直留在青帝城。
上次與柳長青聊了兩個時之後,他出門時向柳三借了三兩碎銀子,向柳玄借了一百兩銀票,樂嗬嗬的出了長安庭院。
柳三淚奔:唯一的三兩碎銀子,怎麽就給大少爺了。
柳玄發呆:這一百兩銀票是昨柳通主管事才給的,怎麽就被借走了。
柳二狗與柳大壯走過來,望著春風滿麵出門的大少爺,又看了看柳三與柳玄,兩人聲的問道:
這次又損失了多少?
柳三哭訴:我的三兩錢啊!
柳二狗與柳大壯安慰一般扶著柳三的肩膀,表示十分同情。
柳玄平靜的問柳二狗他們損失了多少,兩人大少爺來的時候,他們就把身上的錢全部藏起來了。
阿玄,你丟了多少?柳大壯對柳玄問道。
柳玄轉身靠在門上,緊握著劍閉上眼睛不話。
柳三瞅了柳玄一眼,輕輕的哭訴道:
他呀,丟了一百兩銀票!
柳二狗兩人搖了搖頭感慨著:還是太年輕了呀。
柳玄:……
……
……
沒人知道,柳長雲作為柳家大少爺,為什麽還要在外麵借錢,少到兩三個銅板,多到四五萬銀票。
柳長青就借錢的事與柳大少爺探討很久。
柳大少爺笑著淡淡的道:
你看青河縣誰不把我當大爺一般供著。
柳長青懂了:欠錢的人是大爺。
自那之後,柳長青再也不問柳長雲借錢的事,反正無論他借了多少,柳家也還得起。
柳長雲的人緣真的很好,才到青帝城不足半月,青帝城的世家公子與姐們都與他很熟。
於是,經常看到柳大少爺的寶馬香車在大街上駛過,許多世家公子與姐便開始追他。
寶馬香車很大,內飾奢華,中間固定了一方茶桌,可同乘一二十人。
世家公子與姐落座飲茶,寶馬香車車速不快,車內竟然感受不到一絲震動,讓眾人十分感歎。
同行了一路,世家公子姐們無奈的捧著肚子下了車。
茶是好茶,喝多了肚子也會脹。
無奈的是,借出去的錢卻一分也沒有要到。
柳大少爺真的是兩袖清風,眾人能奈如何。
一位世家姐一臉幽怨的望著漸漸行遠的寶馬香車,無可奈何的道:
我這月的月錢一分不少的借給他了。
一位世家公子掩麵欲哭歎道:我存了半年的私房錢也借給他了。
青帝城內的世家公子與姐開始極少的外出了,這讓青帝城中一些商鋪酒樓的老板經常守在門外觀望,嘴中呢喃道:
最近少爺姐們怎麽不出門了!
他們並不知道的是,這些個少爺姐窮了,很窮很窮那種。
……
……
距會試還有三四日,參加會試的讀書人們開始結束了頭懸梁錐刺骨的寒窗苦讀。
李治與吳子江邀柳長青參加青州府狀元樓的才子宴。
才子宴是自古以來的傳統,各府才子考試前先聚會一次,一來分享讀書心得,二來相互勉勵,三是借這次聚會解決一下各自遇到的疑惑,四是促進同窗之間的情義。
有的人會高中,自然有的人會名落孫山。
同窗之間的情意便顯得重要了,也許在不久之後,某個關節時刻總會幫助大家度過某個困境往往是這群同窗同學。
讀書人的聚會向來不允許帶護衛與隨從,柳玄和柳三隻能在一樓吃著酒席,等著樓上的柳長青。
……
……
才子宴開始不久後,
一樓進來兩個隨從,將一封紙條交給二送到樓上。
這是時訊,一些愛好八卦的讀書人喜歡收集這些訊息,在聚會時與同窗談笑。
清河縣柳家大少爺柳長雲,在望遠樓被浙道府的黃家大少爺打了!
此話一出,李治與吳子江瞬間臉色沉重。
柳長青一句話沒有,拿起佩劍起身下樓去。
少爺,柳玄近身想什麽!
柳長青揮了揮手,示意不用話。
李治與吳子江跟著柳長青下樓來,兩人亦沒有話。
有知道柳長雲身份的一部分士子,也跟在柳長青他們身後。
有人看著柳長青緊握的佩劍勸道:會試在即,長青當討公道即可,我等陪長青前去。
柳長青走在前,青州府士子們帶著隨從隨後。
……
……
柳長雲俏美的額頭被不知何物砸破了肉皮,鮮血直流,遮住了半邊臉。
柳家護衛柳長雲的侍衛也被摁在地上毒打,有兩人甚至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人群中走出來一人,扶起柳長雲,聲音有些顫動的問道:
是誰!
柳長雲見到來人是柳長青,於是用自以為很飄灑的笑容了聲:
沒事兒,打鬧而已,不經事的。
柳長青望著極難看,沾滿鮮血還強撐著笑的柳長雲,身子隨之顫抖,用極克製的憤怒問道:
是誰!
兩位侍衛看到一位佩劍的讀書人扶起了柳長雲,回過頭望著站在酒樓石梯上的少爺。
柳長青捕捉到兩個侍衛的眼神,將柳長雲交給柳三。
他緩緩的向石梯出走去,消瘦的身體顫抖著,好像一陣風便能將他吹倒。
兩位侍衛望著柳長青走過,他們內心極為掙紮,卻不敢對柳長青動手。
他們看著佩劍,大概猜出柳長青是即將考舉人的才子老爺。
柳長青望了一眼正在盯著自己嘲笑的黃之峰。
他沒有絲毫的猶豫,拔劍,揮劍,殺人!
兩名侍衛瞪著不敢置信的眼睛,倒在了地上。
柳玄看著柳長青的兩道劍光,失神刹那後,慢慢向柳長青靠近。
黃之峰看到了柳長青輕描淡寫的砍殺了自己兩名侍衛,他懼怕的向後退了一步,然而卻腳底踩滑,顛倒在石梯上。
黃家眾侍衛反應過來後,迅速攔在黃之峰身前。
不過,柳長青卻如若未見,他提著劍緩緩的向前走,目的明確。
長劍上散著寒光,劍尖上的血一滴一滴向下落,柳長青每踏出一步,黃家等人的頭上就像隨之加了一塊千斤巨石。
短短的十步,在眾人看來,卻像走了一萬年那麽久遠。
柳長青什麽也沒有想,他克製著憤怒,將憤怒化為能量,傳遞在劍上。
柳長雲是這具身體的同胞大哥,這個世界上與他最親近的人。
聽到柳長雲被打,他身體不受控製一般顫抖,他腦海中有一個情緒旋轉,殺人報仇。
當柳長青揮劍之後,他感覺到身體空了,對這具身體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熟悉感。
一些記憶隨之而來,是這具身體的記憶。
幼的柳長青被柳長雲攙扶著走路。
柳長雲向侍女借了幾文錢,跑出柳府,給柳長青買了糖葫蘆。
下雪的時候柳長雲緊緊的抱著柳長青,問他冷不冷。
直到柳長青來到這個世界的前一晚,柳長雲還在為柳長青仔細的蓋上涼被子。
沒娘的孩子,長兄若父亦為娘。
柳長青這具身體最在乎的人,便是他大哥柳長雲。
感受到這些記憶,柳長青鬆了一口氣,提劍揮劍,擋在黃之峰身前的侍衛不甘心的一個一個的倒下。
他們甚至不能還手,憋屈的望著瞅也沒有瞅他們一眼的柳長青揮劍,斬在他們身上。
十步殺十人,十步不留行。
場間所有的士子動容,不約而同的想起,君子一怒,伏屍百萬。
劍指黃之峰,黃之峰卻大笑起來,如視死如歸的鬥士。
……
……
劍起,劍落!
黃之峰不敢置信的抱住胳膊咆哮道:
你怎敢殺我?你怎敢殺我?
辱人者,人恒辱之。殺人者,人恒殺之。我不殺你,斷你一臂,讓你永遠記住,有的人你不能碰。
黃之峰痛暈了過去,暈倒之前口口聲聲喊道:
我要你死,我要你整族一起死。
柳長青皺著眉頭,卻恍若沒聽見一般,提著劍扶著柳長雲,在眾人的目光中慢慢的消失在長街盡頭。
……
……
李治與吳子江走在柳長青與柳長雲的身後,聽著他們兄弟相互揭短,兩人對視一眼後,欣然笑了。
柳玄抱著長劍,若有所思的看著柳長青提著的劍,劍好像從未染血一般,依舊泛著幹淨的寒光。
柳三與柳長雲的眾護衛一言不發的跟在前人身後,他們心中很暖,卻不需要對任何人起。
……
……
一處高樓上,寧老對舉棋不定的老人道:怎麽樣,我青州士子有沒有君子之風。
舉著棋的老人哼了一聲道:臭屁的君子,君子不立危牆不知道嗎?
寧老扯著胡須笑道:你見過青州出去的士子有躲在牆外的嗎?包括你不也是立身在這高樓上。
……
在望月樓的樓頂瓦上,候老對著上月,飲了一口酒笑嗬嗬的道:
這子,還不錯!
某一時刻,三位老人隔空對視!
高樓之上的兩位老人起身,對著月下的老人敬了一杯酒。
月下的候老風輕雲淡的舉起酒壺,對著二人幹了一口。
……。
上的明月一如既往的清高明潔。
其實,柳長青在意的不多,唯獨心上人與身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