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陰兵借道
夜半露寒濕氣重,楊叢雲披了件單薄的外衣獨自倚在門口仰望繁星,平日明亮的月兒如今隻暗淡一彎懸在半空,倒顯得星空格外耀眼,夏蟲嘶鳴,田野裏蛙聲一片,寒涼如夏夜倒頗顯得生機盎然。
吳雨昏沉沉地倒在床上,吳羊怕吳雨夜裏又著涼,就把大部分被子蓋在吳雨身上,自己隻遮了肚臍一塊。隱約間,吳雨似乎聽見什麽東西鏗鏘做響,那響聲持續不斷,響在耳邊,比蚊蟲都煩人!直到吳雨完全被鬧清醒,才發現自己蜷縮在吳羊哥哥的懷裏,掙脫不掉。他輕輕挪開吳羊壓在他身上的胳膊,心地蠕動身子爬下床,恰巧看見楊叢雲披掛著外套靠在門上的影子。
楊叢雲跟她姐姐楊若雲完全是兩個模子刻出來的姐妹,性格截然相反。如果楊若雲平時霸道無禮,那麽楊叢雲就是相對乖巧恬靜的那一位,而且,姐姐魯莽就格外顯得妹妹聰慧,楊叢雲從就注意多,經常幫著鄉裏鄉鄰出主意。村裏大多鰥寡都寂寞,逢年過節,楊叢雲總要一一串門拜訪,聽他們講講自己年輕時的故事,因此老人們都愛戴她,但也因此她無意搶了許文鴻不少風頭,讓許文鴻老對她下冷拌子。
“姐姐還不睡啊,”吳雨睡眼惺忪地聲問道,自己也批件外套出門,“好漂亮的星。”
“村裏阿伯家的母雞已經好久都沒有下蛋了,你知道吧?”楊叢雲喃喃自語道。
“嗯,聽吳媽了,所以今不過節也要殺雞,是怕那雞老了,死了,肉不好吃。”吳雨還在四下尋找那鬧醒他的鏗鏘之音。
“我看了的,”因為夜裏寒氣,楊叢雲雙手抱臂上下搓一搓,“今殺雞,那母雞肚子裏取出來了足足八個雞蛋。不是她不下蛋了,是不想了。我跟阿女清洗內髒的時候,阿伯家的老公雞沒了命的啄我們的腿,你這是為什麽?”楊叢雲抱著雙臂具體描述了殺雞的過程,清洗的過程,開始阿伯拔掉老母雞脖子處的毛,然後拿刀劃開脖子,又拿個碗把雞血接走……
吳雨搖搖頭,難道雞之間也有人的愛情麽?母雞不下蛋,村民宰了吃肉,這看似經地義的事,居然會被一隻遲早架上砧板的公雞阻攔,難道不可笑麽?遠傳來陣陣鏗鏘之音,若有若無,若隱若現,彎月暗淡,群星閃現,陰雲四起,夜風變得淩冽,甚至刺骨,露水凝聚成霜霧,鬆柏齊齊搖動,山雨欲來。
“你聽見了嗎?”吳雨指向屋外,河灘的方向,那裏傳來了一陣陣金鐵摩擦的聲音,不難分辨,那是金屬重甲與武器摩擦時發出的異樣的響聲,似乎有一支重甲軍隊在穩步前行!那聲音頗有節奏,一停一頓都鮮明有力。
“聽見……什麽?”楊叢雲一臉莫名奇妙,夜色中借著星光,兩人隻能看清黑暗中模糊的剪影,順著吳雨手指的大致方向望去,遠處隻有一陣濃黑的陰雲蓋住星芒,除此之外隻有鋪蓋地的寒氣,缸裏的水“哢哢哢”結了一層冰,院子裏的樟樹機具落葉,似乎一刹間頓失磅礴生機。可楊叢雲什麽都沒有聽見,寒風中她不免覺得有些毛骨悚然,又見吳雨指著河灘方向的空出神就更覺得害怕。楊叢雲是個膽的姑娘,看別人殺雞都害怕的夜裏睡不著覺,別神鬼,村裏的人都信神鬼法,早有夜半不出門,三更鬼吹燈的法,但自沒見過這些的聰慧如楊叢雲一直以為這隻是傳。
吳雨望著南方河灘處鋪壓而來的黑雲出神,舉起的胳膊忘了放下,就這麽癡呆呆地盯著那個方向,眼睛都不眨一下。這更嚇得楊叢雲不敢吱聲,拿手在吳雨眼前晃一晃,吳雨就像看不見她一樣,直勾勾盯著遠處空。轉眼間陰雲鋪蓋地地蓋過來,炎夏八月夜裏竟隱隱有雪花隨著香樟葉飄轉沉落,緊接著陰雲裏傳來陣陣鍾鼓樂聲,那聲音楊叢雲聽不見,但吳雨聽得真真切切,原本若隱若現若有若無的鏗鏘之音,臨近居然變成了戰鼓聲!
吳雨呆呆挪動腳步往屋外走去,目光直勾勾盯著前方,完全無視了在一旁緊張兮兮的楊叢雲,楊叢雲想拉他,卻發現根本沒用,兩個人似乎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一樣。
“喂,吳雨?吳雨你別嚇我啊。”楊叢雲怯懦地吱唔著。
吳雨緩緩打開大門,陰雲已經蓋過無名村,漫繁星的光華皆隱沒其中,那黑煙中,吳雨看見了,甲胄!一隊隊士兵身穿厚重黑衣甲胄整齊列陣在河灘上方的空緩步行走!那些士兵都被漆黑的頭盔罩住了臉,有的還衣衫腐朽,破爛不堪,有的沒有戰靴,行踏在空中的赫然是森森白骨!
寒氣凝結,一夜西風凋碧樹,時間似乎於此刻靜止了,吳雨身後慌忙趕出來的楊叢雲變成了定格畫麵的一角。
鋪蓋地的黑衣士兵坦露著森然白骨的軀體沿著河灘上空往西山前進,陰雲中傳來陣陣戰鼓聲,步兵列陣走在最前端,隨後出現了八匹碩大的僵屍鬼馬,它們同樣披著腐朽的黑色甲胄,眼中冒出幽幽藍光,口鼻吐息間陣陣陰寒白氣四溢。驀然,一輛巨大的青銅戰車出現在那八匹僵屍鬼馬身後,黑色的寒鐵做鏈,戰車上坐著一具腐敗的屍體!
那屍體身穿半朽黑袍,隨著隊伍的前進,他的身體顯得越發富有生機,竟漸漸飽滿起來,最終化作了一個年輕女人的形象,那女子膚色蒼白,嘴唇冰藍,但這掩蓋不住她的絕世容顏,吳雨絕對沒有見過如此風華絕代的女子,吳雨盯著那緩步行軍的隊伍出神,那女子手裏把玩著什麽,如果吳雨能看清會發現,那赫然是一顆人頭!隻不過沒有一絲皮肉,隻剩枯骨,那是人頭杯!女子將杯中的瓊漿一飲而盡,接著一側顏,斜斜跟吳雨對視了一眼!她的嘴角甚至隱隱勾起一抹邪魅的詭笑!
時空靜止,吳雨如履薄冰,此刻他動不了,但卻能清晰地看見眼前發生了什麽。緊跟著戰車後的是騎兵隊,一具具骷髏馬上巍然坐著黑甲騎士,黑騎的頭同樣被黑色的頭盔包裹著,但可以看見幽幽藍光從他們的眼睛部位散發出來。再然後,一架懸空而起的鼓映入眼簾,那鼓四周由白骨鑄成,兩麵則是由人皮縫合,兩隻骷髏頭一上一下敲打著鼓麵,發出陣陣回響。那隊伍自陰雲中浮現,沿著河灘上空,徑直朝西山而去。
驀然,西山之巔某處光芒大盛,三道長虹破空而來,刺破了陰雲的黑幕,那行軍隊伍猛地煙消雲散,似乎從來沒有出現過,陰雲也轉而四散逃逸而去。那三道光芒化作變幻莫測的霞光籠罩在西山空,將無名村徹底照亮。時空解凍,吳雨感覺到自己劇烈的心跳和脊背上止不住的冷汗,剛才那看似一刹的時間,但在吳雨的眼中其實持續了數百息,而這段時間內,他沒辦法呼吸!
楊叢雲匆匆從屋內趕過來,她很擔心吳雨的狀況,更加害怕之前吳雨可怖的反應,但她來不及多想還是衝出門去。一出門,楊叢雲便看見了漫閃爍的霞光,比繁星更加絢麗,多變。此刻彎月徹底失去了顏色,隻有七彩變動的光芒在空中律動著,好似水波一般。
“你怎麽了?”顧不上眼前的美景,楊叢雲對方才吳雨的反應還是有些心有餘悸,白才鬧過病,夜半寒涼,她是真的怕吳雨再生事端。吳雨不話,隻大口喘著氣,他感覺自己的心髒快要爆掉了,一時半會也不上話。
見吳雨沒有大礙,楊叢雲才抬頭仔細看著空中那波動的光影,楊叢雲也不話了,隻跟著光芒的律動呼吸起來,此刻她已經不在心慌,反而在這祥和的光芒下覺得自身空靈起來。
“我扶你進去。”那光芒不一會便消散無蹤,跟先前的陰雲一樣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甚至楊叢雲的腦子裏絲毫沒有關於先前看見神光的印象,隻記得吳雨突然指著屋外的空,自顧自走出去,自己是來帶他回去的。
吳雨默許,在楊叢雲的攙扶下慢慢走回裏屋。先前楊叢雲呼喊吳雨的動靜到底是鬧醒了一大家人,吳媽身體不好就沒起來,隻吳仁批件衣服來院子裏詢問發生了什麽事,吳雨的心髒仍舊劇烈跳動著,大口喘氣不上話,楊叢雲就,“剛才吳雨屋子外麵有東西,要去看一下,我跟出去看是沒看到什麽東西,沒事的,吳爺快去睡吧。”
吳仁仍舊放心不下吳雨,一定要待吳雨喘過氣來,親耳聽見吳雨自己沒事他才會放心。吳仁把吳雨放到石墩上坐著,自己則跟楊叢雲在一邊靜靜等候,過了好久吳雨才喘過氣,質疑地問楊叢雲“你剛剛什麽都沒看見?”
“沒……沒看見啊?你是指什麽?”楊叢雲瞪大了眼睛,活像一個好奇寶寶。
吳仁伸手撫過吳雨的後背,讓他鎮定下來再,吳雨頓時覺得安靜了不少,然後他深吸一口氣,“我剛剛看見……”
就在吳雨要出口的刹那間,寒氣凝結,時空又恢複到剛才靜止的樣子,吳仁蒼老幹枯的手還搭在吳雨的後背,楊叢雲水靈靈的大眼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吳雨的心髒劇烈跳動,隱約間他似乎能看見兩隻無形的黑手掐在吳仁和楊叢雲的脖子上,而他自己的心似乎要爆掉一樣難受。僅僅一瞬間,吳雨還沒出口的話被硬生生塞進心裏,他有感覺,如果他把剛才看見的東西出來,自己的心髒會不會爆掉是一,吳仁和楊叢雲肯定會受到牽連!
“嘔”,時空恢複,吳雨劇烈嘔吐起來,使勁掐著自己的脖子不讓自己話,楊叢雲被眼前一幕嚇壞了,下意識地躲在吳仁的身後。
“孩子慢點,不著急。”吳仁的手依舊拍打著吳雨的後背,吳雨把自己的脖子掐出紅印,眼淚鼻涕直流,一陣猛烈咳嗽過後搖搖手,連聲道自己沒事,不要吳爺擔心。
“我可不看你像沒事的樣子。”吳仁取水瓢給吳雨盛了一瓢水,示意他喝下去。
“真的沒事,我就是……今喝酒了,晚上睡不著,肚子不舒服。”今確實是吳雨生平第一次沾酒,那火辣辣的味道至今還在他的口鼻間縈繞。
“真的?”吳仁將信將疑。
“真的啦,吳爺去睡吧,我坐會就好了。楊姐姐剛才還問我殺雞的事情呢,我要好好想想。”
楊叢雲一直躲在吳仁的身後不敢吱聲,哪怕她在七個孩子裏排第三大,今年也已經十三歲,但她絕對是最膽的那一個。
“你問他殺雞的事情啦?”吳仁轉過身慈祥地撫摸著楊叢雲的碎發。“吳媽知道,你們兄弟姐妹七個裏你跟阿女的膽子最,你姐姐大大咧咧的一個姑娘,幹起活來卻利索,所以今叫她去浣衣,讓你跟阿女去學殺雞,你們看了,學到了沒有?”
楊叢雲低頭,雙手捏著衣角也不做聲,還是吳雨先開的頭,“她,村裏人先把那母雞脖子的毛拔掉,然後拿刀劃開脖子,拿個碗一點一點接雞血,直到雞血流完,就泡在熱水裏,拔雞全身的毛,然後,大白阿伯家的公雞隔著院子使勁地打鳴,阿婆把雞從籠子裏放出來,那公雞騰地一下就飛到院牆上,看見老母雞被泡在熱水鍋裏準備拔毛了,就拚命攻擊周圍的人,我覺得她是被發瘋的大公雞嚇著了。”
“聽你給吳雨描述,看樣子你還是學到了點東西的,”吳仁接過水瓢抿一口,“姑娘家不要想那麽多了,這些東西遲早都是要學的……”吳仁笨拙地安慰著安靜的楊叢雲,楊叢雲與姐姐不同,她的心思更細膩,更會考慮別人的感受,雖然隻有十三歲,但也算是個大人了。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在農村十五六歲就可以嫁娶了,吳仁也一直跟吳媽誇叢雲是個懂事的好孩子,以後還想讓她嫁給自家的吳羊做媳婦。
色漸晚,院子中央那棵香樟葉一夜間幾乎落盡,吳仁招呼兩個孩子上床睡覺,就盤算著明要不要收拾收拾屋子,近段時間還是要走訪走訪各家,詢問要購置的東西,找日子帶吳雨進一趟鎮。寒症大不大,不,麻煩的是沒辦法根治,因此到底還是要尋個解決的辦法才是。
房間裏,吳羊當然也被鬧醒了,隻是沒有作聲,怕吵到弟弟妹妹們休息。吳雨把被子給吳羊輕輕蓋好,就心挪動身子上床,照舊鑽到吳羊的懷裏,又把吳羊的胳膊搭在自己身上準備休息。
“誒,弟,”吳羊輕悄悄對著吳雨耳邊吹氣,“你們在外邊什麽呀?”
“噓——”吳雨示意他噤聲,不要再吵醒了陳光和許文鴻,“楊叢雲姐姐白被大公雞嚇著了,晚上睡不著。”吳雨也輕悄悄朝吳羊吹氣。。
“那你怎麽樣了?還好吧?”吳羊還是關心吳雨的狀況。
“沒什麽,就是今喝酒了,感覺有點難受,出去吹吹風。”吳雨已經決定把今的雖見所聞永遠埋藏在心底了,“行了哥,我困了,快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