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成了「樹洞」的巴士
車站,因為需要早起,聚集了有些瞌睡而睡著的打工人…
隱蔽的小推車,通紅的炒年糕攤兒,值夜的攤主已經準備收拾回家。
潮濕寂靜的馬路,花木迎著季節,忙到腰酸背痛的年糕攤主「阿祖媽」,以及小摩的沒油了,只能等待巴士的馬尾辮少女。
每個人和事物,都有自己的生活要過。
生活在南半島下,壓抑匆匆猶如螻蟻一般的世界里,有不甘平凡,寂寞勇敢追逐夢想的人,也有能撐一天是一天的社畜。
職場里,資歷,年齡大於一切,這種只能客客氣氣,根深蒂固的關係,叫「前後輩」。
南半島,還存在一種特別的關係,可以毫不顧忌,任性撒氣,叫「親故」。
而車站微微褪色的站牌旁,那長條形的休息椅上,正坐著對歲數相差一天的好親故。
全昭妍撐著下巴,溫柔地看著不遠處獨自推著車的老闆娘,那上了歲數,沉澱下來輕熟感,眉眼儘是流露出風韻猶存的痕迹。
這樣慢慢跟著歲月走的大姐姐,真的好好看喔。
「在看什麼?」疲憊的阿姆靠著站牌,半睡半醒間,看到小娟如此入神的模樣,有氣無力地開口問她。
「那位女士真了不起。」彷佛覺得有些傷感和在意,簡直讓全昭妍無暇顧及別的一切,還打算保持這個姿勢好幾十分鐘。
「莫?」阿姆好不容易才抬頭瞄了一眼,就立馬垂下腦袋,彷佛這一簡單的動作,耗盡了自己所有的精氣神,嗤笑了一聲:
「呵,現在的人真好笑,男人,再像個女人一樣活著,而這個女人呢,則像個男人一樣活著。」
明知不是同一回事,也不合時宜,但全昭妍還是突然想起一件事。
生薑當初也上過那個「pd節目」,遇到的,尤其是裡面那些唇紅齒白,妝容比女人還嫵媚漂亮,而且總是喜歡油膩地wink的男練習生們,就忍不住笑出聲。
「你笑什麼?」
「哈,阿尼,沒什麼。」
「一…二…三…」看到他不滿的眼神,為了讓自己憋住笑,她只能數起了攤位竹籠里,平攤著熱騰騰的玉米棒,在她垂涎欲滴,研究這些非常好吃,可惜不會讓自己長高的寶物時,能夠轉移注意力。
殊不知,真正把她當寶物的少年,已經悄悄跑到攤位上,跟著老闆娘討價還價,搜遍全身上下,肉疼地掏出全部財產。
一根玉米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全昭妍視線微抬,少年一臉冷漠的靠在車牌前,目視遠方,卻看也不看自己。
生薑的模樣,被烙在她的視野中,姑娘看也不看黃澄澄的玉米,眼中只有他傲嬌高冷的嘴臉。
一瞬間,直撲而來的溫柔,是自己這樣無人問津,無人在意的失敗者最難以承受的。
她的生活或許就是這樣,在他的羽翼保護下,每天抱著憧憬,得過且過,自欺欺人,明天才能沒那麼黯淡無光。
不喜歡,也討厭這樣的自己。
全昭妍收斂了笑意,心緒難以抑制,輕咬著緋紅的嘴唇,看著阿姆的眼神里,充滿了難以言明的複雜。
「嗨,wuli小娟啊!」待他看到了自家的小娟微微側頭,沒有接過玉米,反而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阿姆眉眼間的故作冷漠盡去,赧然一笑,那叫一個燦爛。
是幹了好事被發現,有些期待的希望被親故感謝,可他等了許久,也沒等來自己想要的一句:康撒米達。
於是,氣氛瞬間變得尷尬不已。
而打破這份沉默的,反而是情緒不對勁的全昭妍,嘴裡緩緩念出她對他,那獨有的昵稱。
「生薑,我想了很久。」
「莫?」
「你老說我就是個膽小鬼,還說敢於放棄自己喜歡的習慣,才是一種徹底的勇氣,是美麗的,是吧?」她低頭,看著自己腳上穿著的手工布鞋,默默攥緊了手心,勒出了道痕。
就像女人仰慕英雄,男人也愛慕女神。
女神固然美麗,但想做「女神」的人實在太多了,因此,舔狗往往可能成為「女神」們爭搶的對象。
可她,偏偏最討厭做什麼女神。
愛看海賊王的小娟大人nim,心中偏偏有一絲「英雄情結」,渴望被人需要和喜歡。
不知不覺中,只要自己在家,等待他的回家,喊一聲:wuli小娟吶!
彷佛魔咒,淡淡的無力感和幸福感,很難受!有種,想不管不顧一切,但又被束縛的感覺,很彆扭,但又忍不住想跟他一直下去。
確實現在她和他,就像被束縛著,掙脫不開一樣,而且!這已經成了她人生里的一種習慣。
明顯察覺到親故的不對勁。
「我什麼時候…」阿姆剛想開口,就看到wuli小娟突然對自己笑了,然後他自己也傻傻跟著她笑了,當自己意識到不對的時候,就知道大事不好了。
收斂起笑意的阿姆,在這一刻,才發現自己的小娟大人nim,竟然如此的陌生。
「你?!」
她故意不去看少年手裡的玉米棒,怕會心軟,怕會失去開口說話的勇氣,只能壓抑情緒,用著淡淡的語調說道:「我敢。」
「莫?!」
「我要離開,我有了夢想。」
「莫…莫?!!」
「我想要出道,我想成為一個真正的rapper。」
從見面到說話,從莫名其妙到差點嚇尿。
阿姆最強烈的三次心跳,分別發生在警廳門口被她哭著喊住名字,下樓梯想抱住她卻一腳踩空,以及此刻的車站,她對自己微笑的時候。
整個世界轟然倒塌,彷佛痛失姑娘的老父親,姜大爺悲痛欲絕,搞笑地扶住了背後的車站牌,眼神久違的害怕了,嘴裡只顫抖地反覆地念叨著一個詞——「莫?」
「你知道嗎?在這個國家,人生只要有了那麼一點污點,是有多麼活下去,現實是有多殘酷無情,寸步難行。」
小娟根本不敢看他,害怕自己會在看到他眼神的難過時,努力維持的冷漠會瞬間崩潰。
「就像舞台,或者職場,個人有那麼一點缺點,就會如何被人惡意中傷和傷害。」
「阿尼,很奇怪誒,小娟你到底想說…」
不敢給他說話的空隙,小娟想盡辦法一口氣說完,害怕自己醞釀許久的勇氣,在他開口的瞬間,勇氣會轟然倒塌。
「你到底能不能乖乖的?!你不是說你去什麼商社上班了嗎?又怎麼會club里?!內,這次是受傷,上次也是受傷,每次每次!我不想下次我接到電話的時候,電話那頭不是叫我來接你回家,而是——而是叫我來認領你的屍體!」
期待成了恐懼,淚水代替了笑容。
她情緒失控,朝著一臉疑惑不解的阿姆,歇斯底里道:
「如果你沒錢,我可以努力賺錢養你,但我真的害怕,很害怕!我現在沒有能力綁住你,甚至我想過打斷你的腿,姜時生!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認識了你,當了你的鄰居,我全昭妍認輸了!!」
巴士在這時候到了。
不理會目瞪口呆的少年,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小娟,彷佛找到了現實的「樹洞」,低著頭,迫不及待地上了車。
她徑直跑到車廂的最後,攥緊不安分的十指,死死望著窗外。
阿姆是最後一個上車的,在巴士車門準備關上的瞬間,他一臉麻木的走上了車。
尋到她嬌小的身影。
「wuli…」斑駁的座椅鐵皮,靠下了一個滿身頹廢的少年,微微側頭,愣愣望著自家小娟。
姑娘沉默地看著窗外的風景,他看著姑娘成了自己眼中的風景。
沒有了她殷殷的笑靨,他原本溫柔似水流光溢彩的眼睛,現在猶如一潭死水,彷佛已經驚不起一絲的波瀾,冷漠而無神的望著車頂,蒼白的薄唇輕啟:
「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