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地下泥濘,天上繁星
為何一見面就拉著阿姆拍照呢?
拍照其實很正常,哪怕修圖也很正常,整體的行為看起來也十分正常不過。
但阿姆就是隱約的覺得,這個女孩就是很異常,好像正做著自認為快樂的事,但自己並不快樂。
這是一種矛盾的感覺。
而全昭妍是知道的,自己是因為受到了很多的侮辱和傷害,於是才開始自暴自棄,陷入了網路世界,沉迷於各種網上交友之中。
因為身邊的人,在她的感官世界里,都變得像是敵人,總感覺他們的視線里透著敵意和嘲笑。
但網路世界不同。
有時網友會向她索求照片。而一個自卑的人總是會想方設法地掩蓋自己的缺點,每次她拍完自拍,都要用修圖軟體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完全看不出是自己的時候,才肯罷休。
看到網友對她的「照騙」表示讚美和痴迷的時候,她的心情總是十分愉悅的。可人終究要面對現實,她時常對著自己的真實處境感到絕望——因長相難看而難過。
她彷彿只能看到絕望,生活對她來說就是煎熬,每天只能渾渾噩噩地活著。
自己的外貌看起來很醜……所以每次看到鏡子中的自己,都會因此感到生氣,因為自己長得不漂亮。
有一次阿姆正美味的享受她煮的大醬湯,而滿臉的幸福滿足時,田小娟竟然冷不丁的來了一句:假如大醬湯可以擬人化的話,就會跟我長的一樣吧。
噗——
阿西吧!!這個女人純粹就是來噁心自己的,為了不讓他好好的吃個飯。
兩人狠狠的吵了一架,雖然只是全昭妍單方面的爭辯。
起因只是阿姆一邊小心翼翼地端起拉麵湯,一邊隨意地說了一句:當什麼自閉患者,有時間就出去浪一浪,跟人約會行不行?
「不出去!我要在家玩電腦。」
到底是什麼原因,讓這個原本開朗,對世界充滿樂觀和希望的孩子變得如此沉默孤僻呢?
更好笑的是,在她長時間的「p圖」生涯中,竟然無師自通地學會一門高超的修圖技術;當年讀書對她來說是一種煎熬,可如今她對修圖卻產生了一種執著的狂熱。
看著那些個」藝術品「,阿姆忍不住嘲笑,懟了一句在全昭妍看來,無比精闢又痛如骨髓的話:
「對你來說,你的每一張自拍就是一名絕症患者,而你就是讓它們實現康復希望的手術醫生,你真的大發!小娟醫生。」
一針見血。
田小娟抹著滑鼠放大照片,想要在阿姆的臉上動刀,但始終都下不了手,因為哪怕戴著帽子只露出一小部分的模樣,都不禁讓身為女人的她感到驚艷和沉醉。
於是她一邊活動滑鼠,一邊狠狠地戳著阿姆的臉,嘴裡不無傷心的說:「莫呀,我是因為自己長相不好看,而且我比較認生,不是男生喜歡的類型,如果被拒絕了怎麼辦?!」
某人撇了撇嘴,臉上泛起一絲不屑的笑意回道:「你怎麼就知道男人一定是因為你長得丑不喜歡你,而不是因為你即長得丑,又整天自暴自棄,不求上進而討厭你?你以為你裝作憂鬱難過,就有人會看到?可憐你?搞笑呢!」
「一個自卑的人,總是會為自己的自卑找借口,從不會想著去主動改變。」
惡毒難聽的話語猶如子彈般打在心口,小娟猛地皺緊眉頭,努力地憋著眼淚,轉過頭生氣地對阿姆大吼:
「拿阿尼呀!我才沒有故作可憐,你根本什麼都不懂!就沒有立場對我說教,小混蛋——」
「膽小鬼。」
「你小無賴!」
「膽小鬼。」
「你小.……依西,你就沒有其他的詞了?」
「你大土妞!額——」
把煮拉麵的鍋從頭頂拿來下,望著自己滿身的湯漬,阿姆一臉的生無可戀,他真的沒有衣服可以換了!
感受到屁股被人踹了一腳,踉蹌了下,連忙扶住欄杆,他差點以一個落雁式的姿勢撲在地上。
穩住身子,提著小鍋,一臉凶神惡煞,正準備回身以理服人!以怨報怨時!
砰——身前的門被狠狠地關上。
心裡依舊憋屈難過的全昭妍,無比生氣將阿姆踹了出去后,背靠著門,任由自己緩緩地跌坐在地上,曲著膝,然後用雙手捂住小臉,兩行眼水頓時如露珠般緩緩滑落。
耳邊彷彿又響起了那些魔鬼的低喃聲:
「說實話,全昭妍的實力完全就是出道組的,但是呢,長相上確實一言難盡……」
「cube的造星能力我們都知道,而且不讓她出道的理由大家也都知道吧,孩子真可憐。」
「kkk,就是事實呢嘛,能力和顏值的話,如果是我選擇,我會是後者,臉贊的話什麼都能做——演員和idol,至於長得丑?kkkk……」
「頂樓上,這個孩子和我想像中的女idol不一樣,kkk……」
「雖然我也不感冒,但是你們太過分了,尤其樓上的兩位,我嚴重懷疑你們是黑粉,還是同一個人。」
「阿哈哈,我也同感,現在是什麼時代了,還有人喜歡自頂?重口味,大發!」
「跑題了,我們不是在討論長相么,你們是帕布嗎,kkk……」
「討厭,你們都給我走!給我走!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嗚——」
一手捂住嘴巴,一手狠狠地敲打胸口,她就快喘不過氣了,並且死死地壓抑住哭聲。
冰冷的機械造就了便捷的生活,但人與人的心也相距得越來越遠,而孤獨則成為了人們的一種常態。
女孩並不醜,相反——全昭妍雖然不是南半島的人普遍喜歡的類型,可其實長得十分耐看。
尤其是那一雙眼睛,狹長如蝴蝶刀一般,華麗卻隱蔽,不笑的時候,弧度微勾,猶如最為冰冷的刀鋒,危險而致命;
在開懷大笑的時候,眼帘垂下,雙眸眯起,俏皮的睫毛一顫一顫,就像一隻可愛的小狐狸一般,有著極為反差的異域魅力。
笑與不笑,可愛與霸氣,就像兩個人一般,頗為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但姑娘已經很久都沒笑過了,她連上一次什麼時候開懷大笑的都記不得了。
阿姆並不知道她為何傷心,因為他不喜歡用電腦,更不喜歡上網,彷彿一個活在上世紀的人。
所以——他也並不曉得,在另一處數字世界里,同樣存在著一種語言,也伴生著一種語言暴力。
可阿姆就是由衷不喜歡這個女孩,整天一幅小心翼翼對待這個世界的模樣,他愛說她「土」,只不過是在他看來,一個沒有自信且自卑的人,看起來就是如此的讓他窒息。
他認為的「土」——就是自欺欺人,就是一種自我放棄,從未想過改變自己,也沒有想過主動爭取,只想通過欺騙來掩蓋自己現實中的不堪。
一個人的自卑不是因為自己的缺陷,而是因為自己認為缺陷就是自卑。
自卑怎麼可能是天生的?只不過是自己一次次的放縱和退縮造成的。
耳邊彷彿聽到淚水滴答滴答的聲音,充滿了那悲傷抑鬱,又恣意而不顧,就像是女神繆斯落淚時的嘆息聲。
可他向來都是懶得去安慰別人,而此刻他的腦子裡現在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如何能拿到那瓶珍藏的松子酒。
不過沒關係,就讓它繼續發酵會兒吧,有的酒呢,就是需要時間的沉澱,歷經滄桑后,那真是越久越醇。
阿姆靠著欄杆,低頭望去,下方的這塊土地,除了他居住這棟小破樓,還有數不盡的木棚屋,屋塔房,凄涼的氛圍始終籠罩在這片星空之下。
他背向著門,又抬高了視線,極力遠眺,極為漂亮的眼睛里,除了深處隱藏極深的一抹憂鬱之外,當然還有一種希望的神色,他始終相信自己絕對能夠回去。
門內與門外就像兩個世界。
有兩個人從鐵窗朝外看去,一個人看到的是滿地的泥濘,另一個人卻看到了滿天的繁星。
生活的絕望不是環境帶給我們的,而是由於我們自身,沒有人或者沒有環境能夠帶給我們絕望——除非我們自己允許。
痛苦又如何,只有每日都在苦中作樂。
準備返回房間繼續睡覺的阿姆,視線突然定住了,樓下的那道石階下——怎麼一直有個女人在憨憨地站著呢?
嗯?而且那個女人怎麼看都……嗯?!那個圍巾,那個帽子,欸西!怎麼……怎麼這麼熟悉?!
阿尼阿尼呀,幻覺,都是幻覺!這是嚇不倒我的。
因為右手受傷的緣故,他那沒有受傷的左手,下意識地用大拇指按了按小拇指。
視線還未收回,阿姆就想要趕緊轉身,身子便頓時僵住了,因為——
」喂——至尊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