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ast·8

  第八章

  我在哪裡你就在哪裡?

  聽他這麼說,陸征河一愣。

  隨後,陸征河扭過頭沖著阮希道「為什麼?」

  因為以前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啊。

  但是今夕不同往日了。

  阮希沉默了一會兒,冷聲道「因為跟著你有活路。」

  「這麼怕死。」陸征河繼續握穩方向盤,完全聽不出有什麼不對的情緒。

  阮希的眼神黯了黯。

  他想把剛才印在瞳孔里的陸征河的樣子忘掉,因為剛才那個側臉和陸征河以前穿校服的側臉重疊在一起了。

  明明喉結的弧度、分明的稜角、結實的肩背都和曾經一樣,怎麼就不是這個人了?

  失去你都經歷過了。

  死亡與之相比,又孰輕孰重?

  「我不怕。」

  過了好一陣,阮希才回答。

  ·

  在進入獸城的主城領土之後,他們頭頂天空黑了。

  森林的景色在後視鏡里像電影畫面般播放著、移動著,暗色似洪水從四面八方洶湧而來。

  由於信息不互通,這片土地似乎還沒有預感到災難近在咫尺,森林中的道路上依然有少數的行人,狂風把空中交錯的樹枝颳得呲呲直響。

  不過beast城的人不能稱之為人,陸征河稍微一眯眼,就能辨別出他們掩藏在袖口下尖銳的利爪。

  「累了就換我開。」阮希在睡著前留下這麼一句。

  他本來不困的,但是看陸征河開車就看睡著了。

  以前,他經常跟陸征河說,等他成年了,一定要去學開車,然後買一輛特別漂亮的跑車,第一件事就是要載著陸征河去海邊的沙灘上兜風。

  他還記得陸征河問他,那要是海浪來了怎麼辦?

  阮希說,那就變成船了,我們可以去海對面看不見的地方。

  ……

  越往森林內部走,林間的路燈燈光越亮,考慮到獸人非比尋常的夜視能力,陸征河找了個地方靠邊停車,從行李囊里找了個面罩出來,把頭尾系了個活結,輕輕地蓋住了阮希的半邊臉。

  只這麼一瞬間,陸征河發覺阮希睡著的樣子乖巧多了。

  阮希真的長得太好。

  陸征河突然有點兒明白為什麼陸地上各個城邦都有人對阮希虎視眈眈了。

  這人和傳言中的也不一樣。

  傳言里,阮家獨子阮希是個基本不和別人講話的主,成天就一副冷冰冰的面孔,是沒有七情六慾的。來之前,隊里的兄弟還開玩笑說准嫂子會不會是性冷淡,直接被陸征河罰了個淚流滿面,現在估計都還在訓練場上表演倒立舉槍托。

  可是一面對自己,阮希的脾氣就捉摸不定,極其容易被惹怒。

  那雙眼睛里,好似有一千根針,又好似盛滿了水,它波瀾壯闊,又細水長流。表情也隨著心情變化得很快,一點兒都不會隱藏心事,晴天與雨天就這麼輪流交替在他的臉上。

  這是他需要「押送」回雪山的「任務」。

  儘管他最開始對這門婚約極其無感,但現在他不得不把這件事做下去。

  陸征河又沉默著看了一會兒他。

  面罩一落下來,阮希感覺臉上痒痒的,便睜開雙眼,小聲詢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陸征河說,「睡吧。」

  話音剛落,阮希忽然從副駕駛一躍而起,手臂如離弦之箭般伸向陸征河沒握穩的方向盤,用力抓住,並迅速朝左猛打一圈。

  「走!」阮希大吼道。

  「呲——」

  車胎在地面打滑的聲音幾乎穿破耳膜。

  陸征河向右邊一看,獸城正以夜幕作背景,不知疲倦地咆哮、嘶吼著,原本完好無損的地面已經有了裂縫,一條、兩條、十條……

  他立即反應過來,使勁給了油門好幾腳,越野車如龐然巨獸,往遠處空地橫衝直撞而去。

  聽到四周沒了動靜,陸征河稍稍放慢速度「停了?」

  阮希還沒來得及回答,驚魂未定,扭過頭去看後視鏡內已經停止裂開的地表。

  樹林里的鳥受驚似的,全亂了,撲閃著翅膀飛向天空,一時間內,它們像烏雲般將天色又壓黑一層。

  周圍充斥著報警鳴笛的聲音,阮希就這麼靠在副駕駛的座位上,眼睜睜地看著遠處的「人影」幻化成獸形,發瘋般朝叢林深處逃竄。一時間,道路上只剩下一些明顯來自異鄉的車輛。

  陸征河抬手把阮希好奇的頭給按住,換了個口罩給他戴上。

  阮希知道為什麼戴口罩,也沒反抗,就乖乖地任由他去了,然後把眼睛朝窗外瞟,看陸征河拉開車門下了車,拿著不知道哪兒來的地表檢測儀,在地面上一點一點地探查什麼。

  「這是地震用的?」阮希問。

  陸征河收了檢測儀,「嗯,但最近十多個小時應該沒有問題,我們能在這裡休息一宿。」

  夜色深重,阮希一眼就瞄到陸征河眼下青黑的眼圈,心想這人確實有一段時間沒睡覺了,便說「我來開車,你睡覺。」

  「我先把床鋪了,我們換著來。」陸征河說。

  然後陸征河去後備箱取了棉被,把後排座位全部放了下來,再把枕頭墊了兩個上去,他半跪在做好的「床」上,伸手去開越野車的天窗,臂膀的肌肉線條吸引住了阮希的視線。

  見越野車的天窗打開了,阮希下意識抬頭往望去。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還能看看星星月亮。」陸征河說。

  微微一怔,阮希別開目光,「沒那必要。」

  陸征河下車檢查後視鏡。

  阮希還未看清夜空,越野車前引擎蓋上彷彿落下重物,砸出「咚」地一聲巨響。

  阮希連忙回頭。

  一個身著作訓服、戴著面罩的男人正趴在前擋風玻璃上,他的護目鏡並沒有撥開,看不清神情,從扭曲的表情來看,阮希可以判斷出這人被摔得齜牙咧嘴。

  下一秒,阮希注意到他右手持的一支迷彩弩具。

  這支武器名叫「幽靈」,攻擊起來無聲無息,侵徹極強,要輔助上弦也很輕鬆,阮希在武器課上曾經見過。

  他極快地再判斷出這人很危險。

  再下一秒,只見這人將沒持弩的那一隻手攀上陸征河的肩胛——

  阮希從大腿的戰術槍套內抽出小雁翎刀,掂量一二,然後拉開車門下車,翻身騎上引擎蓋,將刀柄重重地砸向這人的後背。

  去還擊正在攻擊陸征河的人,幾乎是阮希下意識的反應。

  他收回刀柄,抽出小雁翎刀,向後側閃開,同時推擋過橫掃至眼前的弩具,用力朝前一抓,倒拿住小雁翎刀刀柄,直直要刺向這人的脖頸。

  一扭頭,厲深躲開了這致命一刀,連連後退好幾步,「咳咳咳!」

  他掐住自己的脖頸,大口喘氣,把目光求救似的投向陸征河「我靠,不是吧?怎麼這麼狠?一上來就殺人?」

  眼下旁邊都是人,陸征河沒辦法喊阮希的名字,只得側身擋在厲深面前。

  他一動作,阮希立馬收了刀。

  「這是我戰友,厲深。」陸征河介紹。

  「你同夥。」阮希陳述道。

  陸征河沒轍,只得說「嗯……你要這麼理解也行。」

  阮希冷冷地盯著他。

  厲深渾身發麻,又看阮希的小雁翎刀刀尖上還掛著自己的一塊蒙面布料,瞬間打個哆嗦,「你,你好……」

  擦擦手上的汗,阮希別過臉,低聲道「你好,我是阮希。」

  「哇。」厲深感嘆。

  阮希的眼神溫度又驟然變冷,如刀似的掃過厲深。

  他明白這一聲「哇」是什麼意思,眼瞧著陸征河擋在厲深面前的樣子,心中更堵得慌,抬起手,把面罩將自己的面孔再捂了個嚴實,招呼也不打,轉身又上了車。

  厲深從背囊里掏出兩瓶可樂,擰開一瓶,抿了幾口,口中「哎呀」不斷,道「嘖……太辣了。」

  「什麼辣?」陸征河問。

  厲深感覺背脊發涼,急忙搖晃手裡的飲料「我說可樂辣!」

  陸征河低頭看看自己手裡的可樂,繞回駕駛室車窗邊,屈起手指去叩車窗,問道「要喝嗎?」

  阮希看了一眼他手裡拿的飲料,把頭扭向另一邊車窗「謝謝,我不喝。」

  陸征河沒搭腔,看他喉結動了動,便把可樂放在了駕駛室中控台上。

  估計厲深前來是有話要說,陸征河把厲深引到車尾。

  因為作為北部聯盟排名第一的空降兵、一級地空技術人員,厲深實在是不應該以這麼狼狽的姿勢出現在他的越野車擋風玻璃上。

  陸征河問他「你多久沒訓練了?」

  「你知道的,少主,除了北部聯盟,南方其他城市都是禁飛區域,我們一架直升機過來隨時可能就被打下來了,我們可以掉下來,但是你不能掉下來!嗯,所以我這次空降得也有些許潦草……」厲深在做最後的掙扎。

  陸征河點頭「下次禮貌點吧,免得阮希誤會。」

  「你這麼在意他?」厲深再喝一口可樂,爽得眼冒金星,眼神瞟瞟車內,道「不過……他對你就這態度?」

  「對一見面就打架鬥毆的陌生人能有什麼好態度?」陸征河反問。

  「啊?陌生人?」

  「我沒說我就是衛征。」

  「為什麼?」厲深是真不明白,「你為什麼不告訴他你就是他的未婚夫?」

  動動喉結,陸征河沒說話。

  厲深見他不吭聲,膽子大了,小聲道「反正都是要結婚的,你現在不果斷點讓他知道,他要是真被你哥給搶……」

  「閉嘴。」陸征河想現在就找個膠帶把厲深這張嘴給封上。

  「那你到底瞞他幹什麼?」

  「我要是真標記他了,衛弘可能不會留他一條活路。而且不到最後,我能不能保全他還是未知數。」陸征河說。

  陸征河手下的北部聯盟部隊駐紮在陸地北端的沼澤之城,南北兩端也簽訂過協議,聲明不可越界。如果這個時候,陸征河往後退一城,那他之後勝算更少,現在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把阮希送到自己區域,最後再回到預言中安全的雪山之巔。

  「而且,他……」

  陸征河掰著手指算了算時間,把那句「發情期快到了」吞咽進喉嚨,他不允許有除了他之外的人知道這個秘密。

  「我聞不出來他的味道,」厲深說,「他不會是alha吧?」

  「關你屁事」四個字明顯映在陸征河的眼底。

  他把幾管抑製劑從腰間的武裝帶里抽出來,用指尖捻了捻封口,再從武裝帶里抽出一根煙咬在嘴裡,「這個不用你操心。」

  其實阮希是alha還是oga,陸征河還不能完全確定,只是依照阮希聞到自己信息素后的反應來看,應該是個oga沒跑了。

  抑製劑是肯定要用的,陸征河不是那種趁人之危的人。

  況且阮希還時不時說一些他聽不懂的話,陸征河甚至不確定這小少爺的腦子到底還清醒不清醒。

  不過陸征河不太想繼續說這個。

  陸征河問他「就你一個人來了?」

  「沒,暗中跟著了四個,開了兩輛車。我們都擔心你。萬一你要是嗝屁了,我們怎麼辦?」厲深用手肘撞他腰腹,「你們接下來呢,繼續趕路?」

  「我在車上搭了個床,能讓他休息會兒。總不能老睡座椅。」

  「座椅怎麼了?哪次出去練兵有床睡的?」

  「你們和他比?」

  「靠。」

  厲深縮縮脖子,低頭玩兒自己的弩,感覺確實沒有理由反駁了。

  車外不宜久留,厲深指了個大致的方向,陸征河大概知道是哪兩輛車暗中跟隨了。

  臨走前,厲深又好奇地望了望車內,看車內那燈光下的剪影,畫兒似的,反覆確認道「這真是阮希?」

  「是阮希。」

  「他,他有沒有兄弟姐妹什麼的?」

  陸征河一掌拍得厲深腦袋發昏「沒有。」

  臨走前,厲深猶豫了一會兒,決定還是要提醒他「說真的,你別輕敵,還是防著點兒阮希。我總感覺他殺氣太重。」

  「他有很多可以殺我的機會,但他沒有。」

  陸征河說完,揉了揉手腕,不知怎麼的想起阮希總是睡意昏沉的臉。

  通過印象中的片段,他的腦海里下意識地相繼出現了許多與之相關聯的圖像——譬如阮希趴在桌子上睡覺的模樣、阮希枕頭邊輕輕攥成拳的手,掌心裡甚至還捏了一角暗紅色的被褥……

  這些信息讓他又怔愣住了,但他覺得這些並沒有發生過。

  ·

  這一晚,陸征河在空蕩蕩的獸城裡找了個標有24小時淋浴的賓館。

  他在賓館樓下剛停好車,天空開始下起雨。

  雨水沉重、獸性地爆發開,落得到處都被水連成一片,全響、全迷糊了。

  陸征河掐著鬧鐘設時間,拉開車門,「阮希,上去洗個澡?之後別的城市就不一定有時間洗澡了。」

  「可以?」阮希看外面的瓢潑大雨與黑壓壓的天,心裡沒底。

  陸征河看他不動作,誤以為阮希是不想淋雨,便彎下腰,鑽進副駕駛位,不由分說地用手臂穿過阮希的腿,「我抱你上去。」

  「不用……」

  陸征河沒管他,直接動手。

  他這麼一抱,阮希完全沒覺得唐突。

  阮希只是一愣,隨即伸手抓住自己搭在椅背的外套,一抖,一掀,順手將外套披落在陸征河的頭上。

  他兩隻手都是空閑的,便攏了攏領口,「你擋擋雨。」

  陸征河的眉眼就這麼露在這一小塊縫隙中,阮希彷彿又在周遭濕漉漉的空氣里聞到了屬於陸征河的玫瑰味。

  但是阮希沒注意到,他要帶上樓去注射的抑製劑從衣兜內滾落而出,掉在了車內的座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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