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凜冽的寒冬。


  白色的雪覆蓋了整片臨安公墓,世界很安靜,而生命一片荒涼。


  孟檸感受到自己的靈魂被禁錮在了黑暗而冰冷的墓碑下麵,她不能動彈,也不出話來。


  她看著年輕的男人手裏抓著一束藍玫瑰,沉默地停在她麵前。


  他第一次帶花來看她,也是最後一次。


  漫的雪落在藍色的花瓣上,也落在他骨節分明的手上。


  男人輕輕地放下花,又抬起頭來,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墓碑上的字,冰冷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碑身落在了裏麵的人身上。


  他身形清瘦而頎長,麵容清雋俊美,眉眼深邃,輪廓冷硬分明,周身斂著濃烈的寒意。


  男人定定地站在那兒,風和雪不斷地落在他的身上,漸漸地打濕了他柔軟的黑發和衣衫。


  許久,他低聲:“昨晚我做了一個夢,你知道是什麽夢嗎?”


  地間除了呼嘯的風聲,沒有人回應他。


  “我夢見你在一個我去不了的世界,你終於忘了你心心念念的他……”


  男人的目光逐漸變得陰鷙,“你也忘記了我,你把什麽都忘了。”


  他被凍得僵硬的冷白指尖落在她的名字上,緩緩摩挲著:“孟檸。”


  “你知道我到底有多恨你麽。”


  “你等我報複你,結果連一個折磨你的機會都不給我,你就走了。”


  “你要補償我,你卻把我忘得幹幹淨淨。”


  溫熱的淚水從他冷白的臉上滾落下來,融化了停留在她墓碑上的雪。


  男人閉上眼睛,遮住了眼底翻滾著的脆弱情緒。


  半晌,他啞著嗓子問道:“你真的不會回來了,是嗎?”


  藍色的玫瑰花瓣逐漸被雪染白,始終都沒有人應。


  “那我就去找你,你休想擺脫我。”


  男人清俊的臉上第一次露出溫柔的神情,他黑眸裏的光明明滅滅,最終暗了下去。


  他從單薄的大衣口袋裏摸出一把軍用折疊刀,打開,露出來的刀刃線條鋒利流暢,折射著這個世界上最冰冷的光。


  薑焰,不要,不要,薑焰……


  孟檸終於哭出了聲,可惜他再也聽不到了。


  鮮紅的血液不斷地從他的手腕流下來,緩緩染紅了白色的雪,染紅了藍色的玫瑰,染紅了沒有生命的墓碑。


  這一片紅,像是在他們荒蕪而蒼茫的命運上,燃燒著的烈烈火焰。


  火焰熄滅的那一刻,孟檸終於睜開了眼睛,她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臉頰,發現上麵全是冰冷的眼淚。


  她不知道自己這次睡了多久,隻感覺身體有些僵硬,哪裏都疼,她艱難地起身。


  好不容易穿上棉拖,剛想下床,病房的門就被推開,蓬頭垢麵的許弈衝了過來。


  他紅著眼睛,一把抱住了她,“謝謝地,謝謝地……”


  孟檸抬起虛弱無力的胳膊,回抱住他,她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臉上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哥,你快勒死我了。”


  許弈抱了一會兒,鬆開了她,頓了頓,艱澀地問道:“你要去哪兒?”


  孟檸指了指自己啞得不像話的嗓子,笑著:“我渴死了,想倒杯水喝,我現在這個樣子能去哪兒?”


  許弈輕輕按住她的肩膀,“坐著別動,我給你倒。”

  病房裏開了空調,還是有點冷,許弈打開醫院裏提供的保溫水瓶,給孟檸倒了一杯熱水,遞過去:“先暖暖手,待會再喝。”


  孟檸接過水杯,乖巧地點了點頭,對上許弈打量的眼神,她眨了眨眼:“你這麽看著我幹什麽呀?”


  上次車禍後孟檸醒過來,第一件事情就是吵著鬧著要見薑焰。


  而這次她明知道男朋友受了更嚴重的傷,竟然會表現得如此的平靜,才更讓許弈覺得奇怪和不放心。


  想了想,他沉聲道:“焰焰今早上從重症監護室出來了,醫生,再過兩,如果他還不醒,可能以後就……”


  如果薑焰當時第一時間撥的是急救電話,而不是報警電話,他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傷得這麽重。


  他自己下手還是有分寸的,隻不過他人生幾次最重要的選擇題,他每次都是選擇了孟檸。


  孟檸的手抖了一下,滾燙的水溢出來灑在手上,她渾然不覺。


  她眼睫顫了顫,一字一頓地輕聲道:“他會醒的。”


  薑焰他一定會醒過來的。


  她還在,她還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他不會輕易地離開。


  許弈蹙了蹙眉,從她手裏接過水杯,又抽了幾張紙,溫柔地替她擦著手上和衣服上的水。


  孟檸如夢初醒一般,又問道:“陸顏青呢,他怎麽樣了?”


  “他帶你跳下去的時候撞上了岩石,他用自己的整個身體……護住了你,他最後沒有搶救過來。”許弈揉了揉孟檸的頭發,又:“檸檸,你不用覺得愧疚或者難過,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孟檸輕輕地“嗯”了一聲。


  陸顏青的精神有問題,搶救過來,餘生也隻會在精神病院裏度過。


  現在這樣,對他來,不定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晚上,孟檸一個人去了薑焰的病房。


  少年安靜地躺在病床上,黑發柔軟,眼睫低垂著,麵色蒼白。


  孟檸踢掉了腳上的棉拖,爬上了床,她側躺在他身邊,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他沒有任何感覺,始終閉著眼睛,呼吸輕不可聞。


  孟檸摸了摸他的頭發,溫熱的指尖溫柔地撫上他的眉眼,央求道:“薑焰,我現在就在你身邊,你醒過來看看我,好不好?”


  就像他站在她的墓前,當時已經在另一個世界的自己感受不到他一樣,他現在同樣也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少女的聲音染上了哭腔:“薑焰,我真的不騙你,如果你醒不過來,這輩子,下輩子,我都不會愛你了,我會永遠忘記你。”


  像是在報複曾經丟下他離開的她,孟檸睜著眼睛陪了他一整個晚上,他卻連個眉頭都沒有皺。


  第二早上,孟檸壓下心底巨大的恐慌和失望,俯身吻了吻他的額頭,輕輕地笑了笑:“現在我要去個地方,待會兒再回來陪你。”


  醒過來之後,孟檸沒找到前幾她親手做的,要送給薑焰當新年禮物的那枚戒指,估計是掉海裏去了,她今得再去做一個。


  有了第一次做的經驗,孟檸這次做出來的戒指比上一次還好看,她再次親手在戒指內壁刻下Y&N。


  孟檸拿著做好的戒指回了醫院,她先去找了薑焰的主治醫生,失魂落魄地從辦公室出來後,她強行打起精神,去了他的病房。

  就像醫生的那樣,他依舊沒有醒。


  孟檸捏緊了手裏的戒指,她走到他的床邊,輕聲喊他的名字,“薑焰。”


  她認真地道:“就算你不肯醒來,我還是得告訴你,我不喜歡宋星辰。”


  頓了頓,又想到醫生,今早上薑焰沒醒,其實希望已經很渺茫了,勸她早點有個心理準備。


  醫生還讓她幫忙轉告他的家人和朋友,也讓他們做好心理準備。


  少女終於忍不住抱著膝蓋坐在地上,她頭埋在腿間,歇斯底裏地大哭起來,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麽絕望過了。


  她哽咽著:“這輩子我們好不容易走到今,你真的不要我了嗎?”


  許久,沒等到他回應的孟檸站起身,她胡亂地抹了一把眼淚,抓住了他的手。


  “你不要也沒關係。”


  她直接將剛她做好的戒指套在了他的左手無名指上,開始耍無賴:“反正你現在已經是我的人了,你這輩子無論如何也別想擺脫我了。”


  孟檸又將他的手放回去,替他蓋好被單,細心地掖好每個角。


  她沒有發現的是,被單裏麵,少年戴著戒指的那根手指輕微地動了一下。


  中午,許弈來醫院,強硬地帶現在什麽東西也不肯吃的孟檸下樓吃午飯。


  他們剛從醫院大門出去,許弈的手機鈴聲就響了,是薑焰主治醫生打來的電話,“病人醒了,但不肯配合我們做檢查……”


  沒等許弈反應過來,少女已經拚命地往回跑,她一個人上了電梯。


  電梯到了八樓停下來,門還沒完全打開,孟檸就鑽了出去,下一秒,她就看到了站在走廊盡頭的薑焰。


  她下意識地咬住了自己的唇,不讓自己哭出來。


  少年的眼睛裏布滿了紅血絲,眼底晦澀的情緒熟悉又陌生,他的嗓音低啞:“檬檬,過來。”


  他清瘦的身形漸漸地與站在她墓碑前的年輕男人重疊在一起。


  孟檸的眼淚一下子就湧出了眼眶,她飛快地奔他而去。


  男人抱著她轉身,將她抵在牆上,禁錮在懷裏,手捧著她的臉頰,低頭重重地吻了上去。


  這個吻包含了他所有的痛苦、絕望、求而不得和失而複得。


  愛讓人成魔,愛永遠比恨更刻骨。


  他的氣息在顫抖,他的手,他的唇瓣都是冰冷的,他胡亂地啃咬著她的唇,血腥味一點一點蔓延開來。


  她緊緊地抱著他的腰,也不管不顧地回應著他的吻。


  兩人呼吸交纏,抵死纏綿。


  許久,薑焰鬆開她,他將臉埋在她的脖頸間,幹燥的唇瓣緊貼著她的肌膚,低聲呢喃:“孟檸……”


  孟檸不斷地感受到有滾燙的淚水在灼燒著自己的頸部肌膚,她安撫似地輕拍著他的背:“我在。”


  許久,薑焰終於聽到自己啞聲:“謝謝你。”


  謝謝你遵守承諾,也謝謝你愛我。


  孟檸怔了一下,很快就反應過來他的意思。


  她彎了彎唇,一雙如水的眼眸始終清澈而明亮,她輕輕:“薑焰是個傻子,而我愛這個傻子,很愛很愛。”


  少女眼眸裏的光,照亮了他,也照亮了曾經的她。


  兩世風和雪,苦與痛,他終於可以和心愛的姑娘白頭到老。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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