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誰不想做好人?
青柳慌了神,手裏的帕子遞也不是、不遞也不是。她服侍趙語雁兩個多月來,時常見她開心和思慮的模樣,卻從未見過她流淚。
在青柳的印象中,語雁郡主可不是聽幾句惡言就會落淚的女子。
趙語雁一向要強、執拗,從來不願讓別人看到她落淚的樣子,如今驟然落淚,想是有哪句話觸動了她的心弦。
“剛來府中時也曾聽過些言語郡主出身不明不白,之前隻當是下人閑話,難不成確有其事……?”青柳心裏忐忑不安地想,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房外冷風驟急,片片飛雪夾在風中飛旋連綿,陰雲之下,地一片蒼茫。
“姐,張嬤嬤定是忙昏了頭,一時胡罷了,您別往心裏去……”
“我沒往心裏去。”趙語雁也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忙用手指拭去淚珠,轉身走到銅鏡前挽起雲鬢,“二十多年了,倘若每一句這樣的話都放在心裏,恐怕我早已化作塵泥隨風而去了。”
趙語雁的後半句話並沒多少哀怨,而是充滿了倔強,這反倒讓青柳的心一揪一揪地疼了起來。
“姐,你這的是什麽話!”青柳聽趙語雁如此,不覺勾起從便受人驅使、辱罵的往事,淚水湧到眼眶邊上打轉,“奴婢從便在別人家中做事,從來沒遇到您這般善良溫柔、和藹大度的姐。蒼有眼,好人定有好報,姐也一定……”
著著,青柳終於抑製不住,兩行清淚湧出眼眶,哽咽不能成聲。
“瞧你這丫頭,我句玩笑話你怎麽還當了真?”見丫鬟這般,想到自己總還算有幾個人牽掛著,趙語雁破涕為笑,反過來安慰青柳,“今是爹爹的生辰吉日,怎能哭泣呢?來,你幫我梳好頭發,我們準備準備,過半個時辰後去給爹爹賀壽。”
“是……姐。”青柳擦擦眼淚,紅著眼圈剛要去妝奩中拿梳子,語雁從鏡旁拿起一把木梳遞到她手裏:“用這把。”
“姐,這是……?”
趙語雁嫣然一笑,“這是——”剛一開口,忽然神色變得有些黯淡,“這是姨母留給我的梳子。”
“姨母?王府郡主的姨母留給她的梳子,想必很是名貴吧。”如此想著,青柳接來一看,隻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木梳,柄上刻著幾隻飛雁,雖然看起來陳舊卻保護得完好無缺。
“就用這把梳子給我梳頭吧。”語雁輕聲著,背對著青柳坐在鏡前,“今是爹爹的生辰,我打扮得漂亮些,也好讓他見了高興。”
“是,姐。”
趙語雁待青柳十分好,卻從未對她提起過自己的身世。青柳隻隱約猜到這位郡主的身世可能有些不清不楚,其中原委卻無從得知。
不過青柳相信,盡管娘親待她有些冷淡,郡主的那位姨母一定十分溫柔、和善,否則郡主也不會在提到她時雙眼明亮,如有星光一般。
“郡主,老奴承王妃之命請您移步清蟾池旁望月樓賞雪。”門外響起張嬤嬤的聲音,令語雁主仆二人不約而同地住了嘴。
“娘親叫我去麽?”趙語雁望著門外人影,輕聲問道。口中的‘娘親’二字頗顯冷淡。
“正是。”張嬤嬤克製住對語雁的敵意,略有些卑下地,“王妃原話:‘今日正是王爺生辰,大喜的日子。我已於清蟾池布下瓜果點心,去請郡主來看雪’”
“知道了,我梳洗完便去。”趙語雁擺弄著自己的鬢發,忽然想起了什麽,“張嬤嬤,你現在可有事忙?”
門外的人明顯地怔了一下才答道:“回郡主,如果有什麽事,您隻管吩咐老奴便可。”
“倒也沒什麽事,隻是有些問題想問一問你。”趙語雁語氣平淡地著,仿佛在聊家常一樣。在一旁梳頭的青柳心裏明白,赫赫有名的景王府‘絳衣郡主’可不會對張嬤嬤背後閑話的事善罷甘休。
“郡主隻管問便是,但凡老奴知道的事必當如實相告。”張嬤嬤如此回答,心中卻想:“倘若這丫頭真個兒聽見什麽,這事可就麻煩了。”
“方才我在望樓上看雪,聽見翰香園外似乎有什麽人在閑聊。張嬤嬤,今日不是爹爹的壽辰嗎,家裏的下人應當都在忙碌,怎麽還會有人閑聊呢?”
張嬤嬤聽完吃了一驚,心想:“這妮子當真起了個清早?她平常的時候從來不會過問下饒事,這麽問我一定是當時聽到我的話。不如老實承認了,放著王妃在,諒她也不會太過分。”
打定了主意,張嬤嬤故作恭敬地答道:“回郡主,那話的正是老奴。”
“哦,是張嬤嬤嗎?”趙語雁抿嘴笑了起來,一抹狡黠在臉上浮現。“我還以為是閑著無事的下人,正想叫他幫我灑掃園子呢。張嬤嬤,你年事已高,這種活兒也不該讓你來做。不如這樣,你來給青柳講講我時候的故事,如何?”
張嬤嬤在門外聽得心裏不住地發虛——語雁這話很是厲害,況且她畢竟是景王爺唯一的骨肉,王爺將她視作掌上明珠一般,自己再怎麽也隻是個下人,萬一事態緊張起來,王妃能否護住自己可就不好了。
“不如先服個軟,日後再對王妃吧。”張嬤嬤眼珠一轉,故作恐慌地答道:“郡主,您這話出來可就折殺老奴了。”
“張嬤嬤,你明白了?”
“郡主的意思老奴明白……從今往後老奴這張嘴定要拿針線縫上,再不敢胡亂話了。”
張嬤嬤拿出十二分恭敬的語氣才算是平息了語雁心頭之氣,便道:“張嬤嬤,你隨娘親一同到王府中來也有二十餘年了,一些事……也就不需多講。你快去娘親那邊回信吧,我這就去了。”
“郡主言重了,老奴區區下人,豈敢對郡主有所放肆。”
“這丫頭,幾沒和她打交道就變得好生厲害!若放任她這麽發展下去,將來一定會對夫人不利。若是夫人不好,那我也……”張嬤嬤如此想著,心有餘悸地往園外走出去了。
“青柳,你是不是覺得我得有些過火?”等到張嬤嬤走了,趙語雁微微笑著看著鏡中的青柳,“自從剛剛我們開始話,你梳頭的動作就不像之前一樣利落了,像是有什麽心事。”
“姐,奴婢不敢……”
“我不是過了?我們兩個單獨在這翰香園裏的時候就沒有郡主和丫鬟,隻有趙語雁與青柳。”語雁捏了一下青柳的手。“張嬤嬤雖然人有些討厭,但畢竟也是上了年紀。更何況平常對府裏大事也從來不辭辛苦,本來我也不願把話成這樣,隻是……”
到這裏,趙語雁閉上了雙眼,童年時的往事一幕幕浮上心頭,話時也帶了些許鼻音,“隻是這景王府中雖然不過百來人,但府中錯綜複雜的人情世故,怕是比整個清陽郡要複雜得多……許多時候,隻有我自己想做一個好人是遠遠不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