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善為難未嚐窮人苦
玉珠燙了手,圓圓的手上被熱鍋燙了一個圓圓的水泡。
她舀了一勺冰水澆在手上,還是疼,不過能忍。
她什麽都能忍。
唐草捧著一束花進來了,看見玉珠,不禁得意。
“玉珠,你看這花好看嗎?”
玉珠正忙,無心他事,隻瞥了一眼,敷衍:“好看。”
“你猜是誰送的?”
“二少爺吧。”
唐草見玉珠全沒她期待的羨慕,狠狠地把花扔在地上。
“你在幹什麽!為什麽要做這麽多梅花糕?”
“送給冷雲姐姐的。”玉珠笑。
稍頓,又道:“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哦。”唐草捏了隻紅棗放進嘴裏,含糊不清的:“你用唐府的東西去送別,要是被知道了,總管肯定要罰你!”
玉珠一愣,用手擦了下肉呼呼的臉。
仍然一笑。
“這是我用自己的錢買的。下午劉伯出去買菜,我托他給我帶的。”
“哦。”草把殼兒往地上一吐,隨即又撈起一把棗子,放口袋裏。
“二少爺約我出去玩,你我是去還是不去呢?”
“去唄。”
“可是他是少爺,我是丫鬟。”
“這家裏誰把你當丫鬟?”
唐草竊笑,她要聽的就是這句話。
她之所以叫草,是因為唐老太太看見她的時候,她的嘴裏被塞滿了枯草,這是窮人家不想要一個孩子時慣用的方法。
塞草,如果命薄,等孩子餓了就會吞下去,然後噎死。
如果命大,被噎死前就能有好心人抱回家,洗洗幹淨,還是個好孩子。
唐草就屬於命大的,被拋在路邊,幾個嬰兒一起,獨獨她活著,微弱的哭聲引來善良的唐老太太,於是帶回家養這麽大,留在身邊做了丫鬟。
她比唐暖雲要個四五歲,所以跟著她一起長大,一直喊她姐姐。
這家裏沒人把她當丫鬟,除了她自己。
“玉珠,老太太可勁兒誇你呢,你為人又老實,做事兒又利索,別人誰都比不了。”不解氣,又加一句,“連我都不如你。”
“老太太那是喜歡吃梅花糕,所以愛屋及烏吧!”
玉珠單純,總也聽不出草的言外之意。
“你要是幫我個忙我就不告訴老太太。”
“告訴老太太什麽?”玉珠莫名,她怎麽話一半?
“告訴老太太你偷廚房的東西!”
“我沒啊……這是我自己買的!”
“誰看見了?”
“劉伯知道。”
“劉伯不知道,我他不知道他就是不知道!”
草眼睛一瞪,玉珠就什麽話都不敢了。
草是主子,她是丫鬟。
手上的動作漸漸慢了,有些無力,有些自我懷疑。
“二少爺好些了,總不著家,你去幫我看看,他都幹什麽去了。”
“少爺的事我不敢多問。”
“誰讓你問了,我讓你去跟蹤他啊,笨蛋!”
沒好氣的從口袋裏掏出棗子吃,咬一口扔一個,咬一口扔一個。
“什麽東西,這麽難吃!”
她一甩胳膊,就走,到門口還不忘回頭一句:“我明就要知道!”
玉珠半晌沒緩過來。
鍋裏咕嘟咕嘟,燒開了,沒趕著打開,水撲出來,一片狼藉。
她依舊忙著手上的事。
要把梅花糕做完,上次答應過冷雲姑娘的。
她一無所有,唯有這個手藝還能拿得出手。
寒,但廚房裏暖和,直到出門她才知道外麵下過雪了。
挎著竹籃往醉花街走,因有些遠,怕糕涼了,就脫了自己的花襖子,蓋在籃子上。
醉花街真的不適合她來,來這裏的都是些爺和大家姐,選一個自己喜歡的戲子,名義上唱戲,實則廝混。
男女皆不堪。
憑著記憶找到和喜班,裏麵亮了燈,知道有人,心裏略有些激動。
“我找冷雲姑娘。”一個公子搶在她前麵敲開了門。
她急忙躲在黑暗裏,不敢被人發現。
是真的冷,沒了襖子,冷得直抖。
“陸七少爺?”門裏的姑娘走了出來。
陸七少爺?玉珠一顫,探頭探腦看了一眼。
是他。
那在眾目睽睽之下強吻她的那個少爺。
她想起自己被人推到他身上,那個時候他身上散著好聞的氣味。
她臉一紅。
“冷雲姑娘呢?”他要進去,卻被堵在了門口。
“七少爺,我還要問你呢,冷雲姐姐為什麽不見了?”
“她沒回來?”
“她沒回來。”
“去春香樓我也沒找到她,連她的丫鬟桃鈴都不見了。”
他慌張,以為是冷雲記著他失約,所以故意躲著他。
“七少爺,我就是桃鈴。”
“你是桃鈴?”他驚。
桃鈴變了,挽起發髻,像個賢妻。
“你嫁人了?”
“還沒……”
玉珠的臉燒成熱碳,明明這樣冷的。
她想與他句話,就一句也夠她做好久的夢了。
躊躇,踏出一步,又退回來,又踏出一步,再一步,又退回一步。
反反複複,竟已經走到他的身後。
“那我有消息了也告訴你一聲。”他與桃鈴告辭,一回頭,差點撞到玉珠。
麵對麵,她的臉更紅了。
“七少爺,吃個梅花糕吧!”玉珠笑著,從籃子裏套出一個,遞過去。
他瞥了她一眼,皺眉:“你是誰?賣糕賣到醉花街來了?”
桃鈴看熱鬧。
“七少爺討喜,總有人向你獻殷勤。”
“桃鈴你個丫頭!”笑著怒罵,然後嫌棄地看一眼玉珠。
就走了。
玉珠隻是笑,有些尷尬。
不過習慣了,都能忍。
桃鈴已經進了屋,準備把門關上。
她急忙上前去,沒注意樓梯,絆一跤,慌張的隻想著竹籃裏的糕。
手捧穩了籃子,臉著在地上,姿勢滑稽。
“噗……”桃鈴忍不住一笑。
她跟著一笑。
“這是帶給冷雲姐姐的。”
她遞上去。
桃鈴猶豫了一下,接過來,借著月光打量了她。
“你也認識冷雲姐姐?”
“認識的認識的,她是個大好人!”
“哦。”
桃鈴掀開上覆著的花襖子,裏麵的熱氣化作一縷白煙。
“趁熱吃,冷了就不香了。”
她伸出肥肥短短的手指,指了指那個籃子。
“嗯,謝謝了。”便關了門。
雪真是沒個定性,忽而就大了。
玉珠打了個寒顫,抱著胳膊,凍得僵住。
無奈,又敲響了門。
“你還沒走?”桃鈴有些奇怪。。
“我……我的襖子。”她指了指地上的那件花棉襖,憨憨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