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麽僵持了一兩秒之後,趙醇終於還是放開了我那一度被捏得生疼的手。
隨著端牧清走出幾步後,我急忙回過頭,一臉歉意的看向趙醇,“那個…謝謝你送我來,快去忙你的事吧,再見啊!”
然後,我就這麽一直被拖著來到了登機處,端牧清一直沉著一張臉,手卻緊緊攬著我的肩。
我從未見過那樣的他。一改往日的氣定神閑,一副正被什麽東西在身後追趕著的慌亂模樣。
他今天是怎麽了?
我張了張口,看了看他那表情,遂又將滿腦子的疑問都憋了回去。
上了飛機之後,我掏出電話來準備關機才發現有他好幾個未接來電,想解釋說那時在騎著車沒聽到,但見他已經別過頭隱隱的睡了去。
我悻悻的關掉了電話,靜靜的靠在了一邊,先是想了一會兒小九九和外婆,之後便模模糊糊的迷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身上披了件他的西裝外套。而他,正望著窗外的雲海出神。
見我醒來,他微微側了側頭,目光仍舊看著窗外,“醒了?”
我淡淡的點了點頭,剛準備問他怎麽回事,就聽得他開口道,“簡汐,你今後的希望或者夢想中的生活是什麽?”
我一下有點回不過神來,心想這家夥,平白無故的問這個幹什麽啊。
“嗯…現在隻想報仇!”我直言。
他回過頭來,淡然一笑,“一輩子都要在複仇中度過麽?”
我悵然的搖了搖頭,“那倒不至於。等把欠我的公道都討回來了,我的小九九醒過來,外婆的病也好了,我們一家三口就這麽好好過日子。如果經濟再寬裕一點,買套商品房,有個安身之所,然後每天下班回來,和小九九、外婆一起吃頓熱騰騰的晚飯,嗬嗬…”
想著想著,自己都覺得麵前的光景忽然變得美好起來。
端牧清先是笑了笑,繼而歎了口氣,“難怪!”
我有些訝異的看了過去,“什麽難怪?”
他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又將目光轉向了窗外。我隨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天地萬物似乎都隱沒在了茫茫的雲端深處。
但見他眉頭深鎖,眸若寒露。
“你看,風吹,雲追。但是雲永遠也追不上風。”
我茫茫然然的看著他,“為什麽?”
他回過來,直直的看著我,“因為風,永遠不會為雲而停留。它想要的,隻有自由。”
“那…”
那跟你剛才說的那些話有什麽關係呢?
話到了嘴邊,我又皺著眉頭咽了回去。這個端牧清,今天是怎麽了?感覺怪怪的!
下了飛機,來到酒店,我自然而然的就跟前台說開兩個房間。端牧清徹底的沉下了臉來,大手一揮,讓人開了個總統套房,便拽著我的手,直奔那個樓層。
剛一進屋,他就一把甩上了門,緊緊的將我抵在牆上,而後就那麽直愣愣的看著我。
那雙眸子裏,是我從未見過的潰敗和陌生。
“端牧清,你今天到底是怎麽了?”我有點生氣了。
明明就是他先冷冰冰的掛掉了我的電話來著,現在又是發的哪門子邪火啊?
他沉沉的喘著粗氣,許久之後,才深深的吐了口氣,而後仰了仰頭,放開了我。
就在這個時候,先前開了機的電話叮鈴鈴的響了起來,我掏出手機正準備接起,就被他一把奪了過去。
我徹底急了,“你究竟是怎麽了?拿我電話幹嘛?”
他也不說話,隻是徑直接了起來。
我不知道電話那頭的是誰,隻見他才一將電話接起,就默然的閉上了眼,而後緊了緊牙,壓低聲的道,“她現在在洗澡,不方便接電話,掛了。”
說完,便徑直掛斷了電話。
“你這是——”
沒等我把話說完,電話再一次急急的響了起來。我憤憤的扳過他的手,想要拿回電話,他卻一把將我的雙手鉗了住,用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哀憐眼神看著我,“我拿我的命向你保證,不是醫院打來的,不是關於小九九也不是你關於你外婆。就當是我也求你幫我個忙吧,今天,誰的電話也別接,什麽也別問,就這麽靜靜的陪我待一天吧!能不能給我那麽一天的時間,讓你的視線的,隻有我?”
我呆呆的怔了住。
他緊握電話的手攤了開來。我卻莫名的打住了要接起電話的念頭。
見我坐了下來,他將電話調成了關機狀態,放在了床頭櫃上。
他看了我一眼,遂而低下了頭,習慣性的抬起雙手來攏在下顎處,我才驚覺他左手手腕處有傷口。
我上前一把拉過了他的手,“你這裏怎麽弄到的?”
那手腕處皮開肉綻,像是被什麽玻璃渣子給刺破了一樣,疤口處還隱隱的泛著血。我輕輕觸了觸,他微微皺了皺眉,一把抽回了手,淡淡的道,“沒事。”
見我起身準備離開,他急忙一把拉住了我,“你要去哪兒?”
那聲音,由於過於繃緊而隱隱有些發抖。
我費解的看著他,忽然覺得麵前坐著的,像極了一個害怕被大人拋棄的小孩。
“我去前台問問有沒有醫藥箱之類的,拿來給你包紮一下傷口。”
他緊了緊我的手,聲音終於緩和了些,“不用了,沒什麽大礙。
我輕輕的掰開了他的手來,拿了些自己帶來的棉簽替他沾去了血漬,遂又裹上了一塊手帕。
一切弄好之後,我問他,“疼麽?”
他搖了搖頭,錘了錘胸口道,“那裏不疼,這裏疼。”
那模樣,委屈跟個受了傷的小孩兒一樣。
我沒好氣的坐了下來,“怎麽了?誰惹你傷心了?”
他定定的看著我,“除了你,還能有誰?”
“我?”我瞪大了眼,一頭霧水。
“誒!端牧清,先前冷冰冰掛我電話的人是誰啊?接著又莫名其妙出現在我跟前,還一副氣衝衝的模樣,該生氣的人是我才對吧!”
他淡淡的搖了搖頭,“我不是生你的氣,我是氣我自己。”
我越發懵了,“氣你自己?”
他仰了仰頭,怔怔的看向頭頂處的玻璃窗,“我氣我花了那麽長的時間和精力,卻還是沒能…走進你的內心。”
一句話說得我啞口無言。
“直到先前聽你說了那些對未來的憧憬我才知道,原來我所想要的未來和你所想要的,根本不一樣!在你將來的打算中,從沒有把我也算進去過,不是麽?”
我慚愧的低下了頭來。
他接著道,“我為了你,像是著了魔一般,變得都不像我自己了。有時候好好的做著什麽事,忽然就想起你來,整個心啊…瞬間就亂得什麽都做不了了。可你,卻還是一副置身事外的茫茫然然。”他混混然的歎了口氣,“可是,即便如此,又能怎麽辦呢?注定啊…我這輩子就是要栽在你的手裏了!”
我艱難的咽了咽,“端牧清…”
他回過頭來,一臉的心碎,“這種滋味,我真希望你這輩子都沒機會體味。”
我瞬間如鯁在喉。
許久,見我默默的低下頭,不再言語,他靜靜的靠了過來,“我這麽說,讓你難受了?”
我沉沉的吐了口氣,“牧清,你知道嗎?有時候我很羨慕人可,她難受了就可以大哭,高興了隨時開懷大笑,看上去沒頭沒腦,卻活得自在逍遙。”
我漸漸抬起頭來,回憶道,“讀書時候,有一次放假我跟她回了老家,才發現…哈!原來她爸媽也是一對活寶,兩人年紀一把了,卻還時常像兩個小孩似的鬥來鬥去。那個小家啊,雖然簡單,但是永遠不乏笑聲。能在那樣的家庭裏長大,該是多幸福!”
“也就是那個時候,我才知道,為什麽我永遠不可能像人可那樣快樂無憂了。我很小很小就開始學會懂事了。痛了不敢喊疼,受委屈了不能哭,說話也得小心翼翼,就連走路也得輕輕柔柔。因為我怕,我怕我自己一不小心又做錯了什麽,讓舅舅舅媽又要嚷嚷著把我攆出家門或者送人。”
我抬了抬頭,眼窩一陣溫熱。
“別人有爸爸媽媽的疼愛,可我隻有同樣寄人籬下的外婆,艱難的養育我。我整個童年裏,從來沒有像同齡人那樣,開懷放肆的笑過、鬧過。就連哭,都是一個人偷偷躲進廁所。”
我苦澀一笑,“你說你走不進我的內心,很痛苦。但其實…有時候就連我自己都走不進去。”
“我自小就沒有什麽朋友,對任何人都是存有防備。漸漸長大之後,我發覺我的身邊開始多了很多追逐的異性。旁人都覺得被很多人追該是很幸福。可是…”
我壓低了頭,“對於一個沒有能力保護好自己的女生而言,旁人所向往的容貌,其實隻是一種災難。”
我努力的撐住了眼,“那種…洗澡隻敢以最快速度衝洗完,睡覺時都要盡量睜著一隻眼,稍微有些風吹草動就會隨時被驚醒的感覺…”我怔怔的看向他,“誰懂?”
昔日的傷疤,輕輕撕裂開來。眼淚,悄無聲息的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