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個夢,光怪陸離,繁雜得讓人頭痛。令人頭痛的夢往往醒來後記不住,隻記得夢裏全是想得到而又得不到的東西。


  一個個接踵而來,一個個衝擊著我的腦海。


  貪欲讓人痛不欲生。


  獲獎那年我大一,我一直寫作到了大四,這四年裏我投的稿子足有上百回,全被退稿,無一例外。


  當我找的機會越多,我就越心灰意冷。原先那種胸懷壯誌的想法隨著時間線性的向前流動而一點點泯滅殆盡。


  有時候我看著電腦或是平板裏的那一堆稿子,總是會有一種矛盾的心理:我怎麽這麽牛逼能寫出這樣的句子這樣的內容來,轉而又我怎麽這麽長時間一篇稿子也投不出去啊,是不是我根本不適合搞創作,當時的獲獎隻是運氣好罷了?

  驕傲與自卑,雜糅在一起,緊緊裹挾著我,極端的自我肯定或是自我否認,悶得我喘不過氣。


  可每當我進入創作的狀態時,我的內心是無比充實和快樂的,就如芥川龍之介所描寫的“戲作三昧”一般,我深深的代入到了故事裏,有了一種置身與故事主觀視角的行雲流水般的快活感。可每當我走出這種狀態,在大腦因為寫作時快速的思考而後知後覺的感到有些疲憊時,我被無邊無際的焦慮和不安所困擾。


  簡而言之,我寫作時越是快樂,我脫離寫作的狀態之後便越是痛苦越是壓抑。


  從大一到大四,文學社的成員和骨幹早已換了許多屆。海和那些經常“酒肉雅士”已經成為了元老級的人物。也是海提議,大家夥兒畢業之前再聚一次,還叫上了我。


  這次我沒有拒絕,正是寫作心灰意冷之際,我不想再把自己死死關在屋子裏不與外界接觸,然後去飽受那與寫作的快樂成正比的痛苦和折磨。


  我去了,到那的時候,大家都看著我,似笑非笑的眼睛裏,我能看到最多的眼色,是嘲諷和不屑。


  我忽然有些後悔來到這裏了,可我本知道他們會怎樣對我,為什麽還要到這裏來呢?難道是在創作領域走投無路的痛苦和失敗,把我逼出自虐傾向了嗎?


  我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然後坐下。


  海話了,“好像社裏換屆以後,咱們這些人,再也沒到過這麽齊了,你們看,連魏庸都來了,今可得好好多喝兩杯。”著他看向我,“魏庸,怎麽樣?這麽長時間和大家不見了,兩句?”


  我能些什麽呢嗎,我隻是個不合群的孤僻的失敗者而已。我這麽想著,向著海躲躲閃閃地搖了搖頭,表示委婉的拒絕。

  誰知海並不肯放過我,我隻好開了口。


  “那個,這這應該是大家在這個大學裏最後一次聚會了”我唯唯諾諾地著,“大家吃好喝好”


  突然有人打斷了我,“怎麽?大作家這幾年沒憋出點作品來呀?”又有人接話,“他憋啥,他憋個屁!”


  罷便是哄堂大笑。


  我倉皇地低下頭,想夾些菜來吃,以免看到這一雙又一雙的眼睛裏的戲謔和惡意。卻發現光潔的盤子上正映著我的臉,我那醜陋的,露怯的,正擺著一副低眉順眼麵容的臉。盤子裏的倒影連前兩上火長出的一顆痘都清晰可見。


  我從未覺得自己如此麵目可憎。我看著自己的臉甚至想要作嘔。用那充滿汙穢的,帶著酸臭氣息的嘔吐物覆蓋住著光潔的盤子,覆蓋住自己這張比嘔吐物還不知道要惡心多少倍的臉!

  那我怎麽離開的聚會,我已經不記得了。隻記得那暈地轉的眩暈感和嘔吐感,倉皇而逃時,隱約還看見了海那張幸災樂禍又充滿厭惡神色的臉。


  原來他才是最厭惡我的,我想,真是人不可貌相啊——這是我對那場聚會的最後意識。


  這些年來,我與當初的生活方式和思想有了很大變化。我不再按時按點睡覺,不再嚐試著去走近這個我所陌生的社會,我懼怕人們的冷嘲熱諷和各種惡意。於是我把自己隔離起來,盡力不去過分的接觸“人”這個群體(但畢業之後不論是工作還是生活,與“人”的普通接觸肯定還是無法避免的)。然而我仍接受著吸收著社會上那些客觀的冷漠的,對我從不帶半點善意或是惡意的信息——這些信息逐漸成為我對這個社會和世界理解的全部。


  哪怕在這森林裏——在這無盡孤僻的大環境裏,我竟沒有感到太過不適。反而,這醇厚如同烈酒般的舒適感和激烈感,帶給我極致的享受。我在這裏終於感受到了與我內心相契合的環境:沒有女人,沒有欲望,沒有世人喧沸,讓我孤獨的死在這裏,我也是願意的。。


  這裏沒有白與黑夜,也沒有所謂的正義與陰暗,在這裏這一切全靠我去定義。我不是這裏的主宰,更勿論什麽童話世界裏森林王國的國王。我想我大概是個被世界拋棄了的人——同時我也拋棄了世界。力的作用都是相互的,這是我高中的物理老師講的,那“拋棄”這麽大的力,也一定遵循這個原則。


  雖然黑夜靠我定義,但哪怕在我定義的黑夜裏,我也往往不會去睡覺:我定義的黑夜,比白晝還要有意義的多。這也是在那次聚會之後,慢慢開始轉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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