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 80 章

  變故發生得太快。

  塞西爾從未見過這麼巨型的怪物。血洞籠罩了整個捷蘭巷的上空,  隨著大量的血雨淋下，形態可怖的怪物緩緩降臨，它的身軀遮天蔽日,  如同一座骷髏堆砌的墳山。

  成千上萬的灰白色骷髏粘連在一起,  被血染紅的碎屑隨著它的移動簌簌掉落,  令塞西爾想起被風吹散的骨灰。

  龐大的身軀轟然落下,  遮住了夜空中的冷月。兩側的建築被瞬間碾壓，路邊的行人甚至來不及發出尖叫,  就被踩成了肉泥。

  人類的肉|體在它的腳下如此脆弱而渺小，如同一群行動遲緩的蟲子。

  行人的鮮血噴濺到塞西爾的臉上,  她怔怔地看著這一幕,  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逃。

  她扭頭看向馬蒂，想要拉起他立刻逃跑,  然而下一秒,  更多的血液和碎屑嘩啦啦地從頭頂落了下來。

  一股令人窒息的黑暗籠罩在塞西爾和馬蒂的上方，他們慢慢抬起頭,  身體在一瞬間變得無比僵硬——

  兩隻漆黑的圓洞正直勾勾地對著他們。

  那是怪物的眼睛。

  由骷髏拼接而成的怪物不知何時彎下了與街道一樣寬的龐大身軀，像人類打量腳邊的小蟲子般，空洞地盯著地面上的塞西爾和馬蒂。

  它的身上散發著腐屍般濃烈的氣味,  混合著刺鼻的血腥味,  幾乎令人作嘔。

  周圍的人群仍然在撕心裂肺地尖叫、哭嚎。他們瘋了似的逃竄,  而怪物連看都不看，只是緩慢地揮動長臂，如同掃帚輕輕掃過地面,  那些奮力逃跑的人群便在瞬間化為了肉屑碎渣。

  空氣中飄蕩著濃烈的血腥味,  混雜著絕望的哭喊與四散的血肉,  彷彿一幅真實殘忍的地獄繪卷。

  塞西爾突然意識到,  也許這隻大骷髏是想吃掉她。

  果然，下一秒，怪物便張開了嘴。

  尖刺般的細長骨頭組成了它的牙齒，密密麻麻，在夜色中閃爍著森白的冷光。

  在怪物張嘴的剎那，腥臭的狂風死死壓制住了塞西爾與馬蒂的身體，令他們寸步難行。塞西爾知道自己逃不了了，她想起藏在口袋裡的小章魚，沒有一絲猶豫，一把將它掏出口袋，然後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地向後一甩——

  小章魚被她甩出數十米開外。

  遠遠飛出去的小章魚還未落地，突然聽到一聲清脆的聲響——下一刻，塞西爾和馬蒂便消失在了原地。

  「啊啊啊啊——吃人啦！怪物吃人啦！」

  「救命啊，救救我……啊——！」

  越來越多的人類被巨型怪物碾成了肉泥。怪物緩慢地向前移動，在他的腳邊，有一件小小的書店僥倖地留存了下來。

  橘黃的燈光照亮了窗內的光景，店裡的顧客們抱在一起，瑟瑟發抖。一名少女正趴在窗內，獃獃地看著窗外的異變，淚水像決堤般流個不停。

  「姐姐……姐姐……姐姐被吃掉了……」莉娜喃喃地重複，「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姐姐……」

  塞西爾在她的眼前被吃了。

  而她除了獃獃地看著這一幕，什麼都做不了。

  「莉娜，你冷靜一點。」西奧多擔憂地看著她，輕撫她的背，「這一切不是你的錯，都是那隻怪物造成的。」

  「是我的錯！」莉娜無法忍受地大喊，臉上遍布淚水，「是我硬要把姐姐帶來的，是我害了姐姐！該死的人是我才對！」

  她吼完這些話，突然瘋了似的跑出書店，西奧多見狀連忙追出去，死死抱住她的身體。

  「莉娜，莉娜，冷靜一點！就算你衝過去，你的姐姐也不會復活了，她已經被吃掉了，你的犧牲毫無意義！」

  「你放開我，我要和姐姐一起死！！」莉娜瘋狂地哭喊，低頭狠狠一口咬上西奧多的手臂，西奧多臉色一變，抱住她的雙臂收得更緊了，怎麼也不讓她離開這裡。

  此時，怪物的體內，粘稠的血池正在隨著怪物的移動緩慢搖晃。

  血池裡泡著兩個小小的人類，正是塞西爾和馬蒂。

  「你聽到了嗎？外面那些悲痛的哭聲。」馬蒂淡淡地開口。

  塞西爾虛弱地笑了一下：「太多了吧，你指哪個？」

  馬蒂：「每一個。」

  塞西爾緩慢地吐出一口氣，聲音細若蚊蠅：「真好啊，他們還有力氣哭呢。」

  血池裡的血正在溶解她的身體。她能夠感覺到，自己的雙腳已經慢慢失去了知覺，沒有猜錯的話，多半已經沒了。

  難道這就是她違背世界意志的下場嗎？

  她本該感到憤怒和絕望，可奇怪的是，現在她的內心反而一片寧靜。

  甚至是慶幸——至少她沒有把蘭尼一起帶進來。

  想到這裡，她隱隱勾了下唇角，身體被腐蝕的痛似乎也隨之淡化了。

  馬蒂看了她一眼，憐憫地說：「你快要死了。」

  塞西爾呼吸緩慢：「你不也是么？」

  「我不會。」

  塞西爾有氣無力地問：「為什麼？」

  「因為我是舊神的信徒。」馬蒂平靜地從水池中抬起雙手，血液從他的指縫流淌而下，卻沒有帶走一絲皮肉，「舊神庇護著我，讓我免於死亡的侵蝕。」

  塞西爾動了動眼皮，扯出一個勉強的微笑：「我還以為你只是說著玩玩。」

  「一開始的確是這樣。但後來我意識到，舊神的確是存在的。」馬蒂重新將手伸進血池，撈出塞西爾的斷臂——她的手臂只剩下半截了，「你看，這就是證據。」

  馬蒂撫摸塞西爾半截的斷臂，輕輕地說：「這個世界已經沒救了。只有信仰舊神，才能迎來新生。塞西爾，加入我們吧，否則你很快就會死去……」

  「你說得對……」塞西爾的聲音越來越低，眼皮也越來越沉重，「可是我的身體已經不完整了……這樣的我，還有活下來的必要麼？」

  馬蒂聞言，柔和地笑了一下。

  「當然，只要你誠心地信仰祂。」他溫柔地撫摸塞西爾的頭髮，即使她的頭髮沾滿了血污，「無論是多麼殘破的身體，祂都能幫你復原。這才是神明的力量啊。」

  復原身體……塞西爾的意識越來越模糊，腦海中隱隱閃過什麼重要的信息。

  她試圖抓住這個信息，大腦卻像銹住了一樣。腰部以下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現在的她連睜開眼都變得十分困難。

  「塞西爾，告訴我的答案。」馬蒂的語速加快了些，有種不易察覺的急促，「你就快要死了。」

  「我……」塞西爾張了張嘴，努力地想要發出聲音。

  下一秒，眼前的黑暗突然被撕裂。無數只粗長的觸手猶如巨蛇般穿透了怪物的胸腔，伸到塞西爾的面前。

  馬蒂微微愣神：「這是什麼……」

  觸手無視了他的存在。鋪天蓋地的觸手在怪物的體內緩緩伸展，像花瓣一樣柔軟地包裹住塞西爾殘缺的身體，將她從血池裡撈了出來。

  緊接著，骷髏怪物發出一聲震天動地的哀嚎。

  成千上萬的骷髏在一瞬間化為灰燼，怪物的身軀瞬間消失，而墜落在地的馬蒂也終於得以看到觸手怪的真實面目。

  這是遠比骷髏怪物還要龐大的存在。

  恐怖，詭異，不可名狀。

  破敗的街道早已沒有生命的氣息，就連空氣里都飄蕩著血肉的味道。馬蒂看到那些深入雲層的觸手一點點縮小，在濃郁的血霧中逐漸消失，最後變成了一個黑髮綠眸的少年。

  少年的面容昳麗，膚色蒼白。他抱著渾身血污的少女，冷冷地看向馬蒂。

  馬蒂在那雙幽深的綠眸里看到了森冷的殺意。

  他汗毛豎立，立刻拔出藏在腰側的短刃。然而少年比他更快一步，只見幾道漆黑的陰影自他身後一閃而過，觸手瞬間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猛襲而來——

  「快走。」一個身影突然出現在馬蒂身側，只是短短一瞬，便和馬蒂一起消失了。

  蘭尼瞥了一眼，慢慢收回觸手。

  他抱緊懷中的少女，輕輕呼喚她的名字。

  「塞西爾，醒一醒。」

  塞西爾的睫毛微微顫動，隱約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很溫柔，很好聽……是她最愛的聲音。

  是她最愛的蘭尼。

  她費力地抬起眼睫，虛弱地睜開眼睛：「蘭尼……」

  「塞西爾。」蘭尼小心翼翼地抱著她，碧眸一瞬不眨，「你受傷了。」

  塞西爾慢慢地說：「……我知道。」

  她的雙手、雙腿都被腐蝕殆盡，以至於現在她連抬手觸碰蘭尼都做不到。

  「很痛么？」蘭尼輕輕地問，眸中碧光微浮，像水一樣剔透。

  「嗯……」塞西爾微微闔上雙眸，聲音出奇的溫柔，「但是你來救我了，所以已經不痛了。」

  不僅如此，心裡反而滿滿的。

  有一種被愛意填滿的感覺。

  蘭尼專註地凝視她，突然垂下頭顱，將修長的脖頸抵在她的面前。

  他輕聲開口：「塞西爾，咬我。」

  塞西爾不解：「為什麼？」

  「吸食我的血肉，這樣你就可以恢復了。」他低低地重複，語氣裡帶著一絲懇求的意味，「快點咬我吧，塞西爾。」

  塞西爾愣住了。

  這樣不就變成她吃蘭尼了嗎？

  「可是，我不想……」塞西爾下意識地想要拒絕，話未說完，她就看到蘭尼低下頭，毫不猶豫地在他自己的手腕上咬了一口。

  幽藍色的血液從傷口處涌了出來，泛著深海般冰冷的光。

  蘭尼將這些血含在自己的口中，然後對準塞西爾的唇，深深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