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塞西爾!塞西爾!」

  焦急的呼喚一聲高過一聲,塞西爾慢慢睜開雙眼,正對上博德那張蒼白又陰柔的臉。

  「……你真該晒晒太陽了。」她無力地說。

  「那我寧願去死。」

  博德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緊繃的身體無意識地放鬆了下來。

  這小傢伙剛才真是嚇死他了。別人在進行通感的時候最多只是失去意識,她倒好,連心跳都快停止了,嚇得他差點就要強行中止儀式,用最壞的辦法把她的意識給拉回來。

  還好在此之前,她自己先醒過來了。

  塞西爾慢慢坐起來,這才意識到自己正半躺在博德的懷裡。她揉了揉太陽穴,無精打采地問:「小一呢?他怎麼樣了?」

  博德陰沉著臉:「死了。」

  「什麼?」塞西爾頓時睜大眼睛,「怎麼可能?我明明看到他的……」

  話未說完,一個熟悉又黏膩的觸感慢慢攀上她的大腿。她順著感覺低頭望去,看到手掌大小的小章魚正抬起柔軟的觸手對著她輕輕搖晃,圓溜溜的大眼睛清澈透亮,看上去精神很好。

  「小一!」塞西爾失而復得,開心地捧起小章魚,用額頭輕蹭了蹭他的腦袋,「你沒事真是太好了,我還以為你死了呢。」

  小章魚也高興地眯起眼睛,像小貓咪一樣任由塞西爾對他蹭來蹭去。

  「哼。」博德看著主寵兩個其樂融融,不由酸溜溜地冷哼一聲,「所以你在通感的時候看到了什麼?」

  塞西爾:「……」

  看到了鋪天蓋地的觸手,而且還被它們淹沒了——如果博德知道這些,一定會狠狠地嘲笑她。

  「我看到小一餓得不行,一聽到我說吃肉了就立刻沖了過來。」塞西爾半真半假地說,「所以你快去拿肉過來,越多越好。」

  博德:「跟我有什麼關係?」

  「你不樂意就算了,我們回家吃。」

  塞西爾起身就要走,博德見她仍然臉色蒼白,站立的瞬間也有些輕微的搖晃,連忙又把她按坐回去。

  「知道了知道了,我現在就去拿。你給我老老實實待在這裡,哪裡也不要去!」

  博德沒好氣地轉身去拿食物,留下塞西爾和小章魚坐在陰暗的實驗室里。

  這裡只點了一盞油燈,燈光搖曳,將小章魚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映在昏黑的牆面上,宛如巨蛇在無聲舞動。

  小章魚纏著塞西爾的胳膊,用觸手黏黏糊糊地輕蹭她裸露在外的肌膚,看上去比平時還要興奮黏人。

  塞西爾好笑地看著他,聲音相較以往要更柔和一些:「怎麼啦,小傢伙?是不是餓壞了?」

  小章魚眨了眨眼睛,繼續順著她的胳膊向上爬。小章魚的身軀到處都是冰涼涼的,這樣快速爬行,很快在塞西爾的肌膚上激起一層薄薄的雞皮疙瘩。

  「好癢。」

  塞西爾輕笑,試圖將小章魚從她的手臂上拿下來。然而小章魚的吸盤緊緊吸附著她,她努力了幾次都無法取下,無奈之下只得放棄。

  小章魚繼續向上爬,終於停在她的脖頸處。他抬起一根細細的觸手,仿若試探般在塞西爾的耳垂上輕輕拂過。這種酥酥痒痒的觸碰令塞西爾猝不及防,她縮了一下脖子,下意識抬手捂住耳朵——

  一瞬間,那種被萬千觸手包圍的感覺又一次侵襲了她的大腦。

  她聽到一種濕潤、黏稠的聲音,像是在她的腦海中震顫,又像是在攪動著她的耳廓。

  這就是她貿然進行通感術造成的消極影響嗎?

  博德端著一盤肉走進來的時候,看到塞西爾正昏昏沉沉地倚靠在牆邊,看上去像是要睡著了。

  她心愛的小寵物正貼著她的手心,觸手緊緊纏繞著她的小指。

  「塞西爾,你怎麼了?」博德連忙將肉放到一邊,擔憂地靠近她,「是不是通感的副作用開始了?」

  塞西爾搖了搖頭:「只是懶得坐起來而已。你要是真的擔心我,就去拿些檸檬撻過來。」

  博德:「……」

  「你還是安靜的時候更可愛一點。」

  他不客氣地嘲諷道,塞西爾遺憾地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只是一點小事而已,還是不要讓他擔心了。

  *

  今天放學后,塞西爾仍然避開了莉娜獨自回家。

  她很有工具人的自覺,並不想妨礙莉娜與艾利克斯任何一次的獨處機會,雖然以惡役千金的身份來說,她其實是應該去妨礙一下的。

  但她現在的確是沒有這個心情。

  塞西爾精神不振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將小章魚放進乾淨的水缸。很快,阿諾德便出現在門外,輕輕敲響了門扉。

  「塞西爾?」

  「請進。」

  金髮藍眸的俊秀青年推門走了進來。塞西爾正安靜地坐在水缸前,撥弄著缸里的水草,阿諾德仔細打量她的神色,斟酌著開口。

  「塞西爾,那件事……父親對你說過了嗎?」

  塞西爾轉過臉來,好奇道:「什麼事?」

  阿諾德緩慢地說:「他打算再娶一個妻子。」

  「啊,原來是這件事啊。」塞西爾轉回視線,繼續注視水缸里歡快的小章魚,「他單身這麼多年,再娶一個也可以啦,省得那些傢伙總往咱們家裡塞人。」

  阿諾德對她的反應感到訝異:「你不生氣?」

  「當然不生氣呀,是他結婚又不是我結婚。」塞西爾笑了一下,「哥哥你生氣嗎?」

  阿諾德神情溫柔:「只要你不生氣,我就不生氣。」

  塞西爾:「那不就得了嘛。所以呢,哥哥特意過來只是為了告訴我這件事嗎?」

  她的餘光掃過窗外,看到外面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母親的薔薇園就在她的房間後面,從這個位置看過去,正好可以看到一簇簇雪白純潔的薔薇掛在枝頭,在黑暗中泛起晶瑩剔透的光。

  「其實,他已經帶回來了。」阿諾德的神情仍舊溫柔,卻又好像夾雜著隱約的諷刺,「……那位年輕美麗的未婚妻。」

  「哦?是嗎?」

  塞西爾站起來,乖巧地笑道:「那必須得去見一見呢。」

  *

  塞西爾與阿諾德來到伯爵的房間。

  從房間里傳來悅耳的歡聲笑語,是凱文與一個完全陌生的女性聲音。淡淡的睡蓮幽香飄散在微涼的晚風中,為這個深暗的夜晚增添了一分誘人的氣息,讓人忍不住想要窺探這香氣究竟是從哪裡散發出來的。

  塞西爾直接推門走進去,像往常一樣嬌縱而不講禮數。她的進入太過突然,屋內正在交談的二人驀地停下動作,齊齊地向她看去。

  「塞西爾……你怎麼來了?」凱文的表情出現一瞬間的窘迫,他望向跟在塞西爾身後的阿諾德,臉上的表情隨之變成隱隱的慍怒,「阿諾德,是你把她帶過來的?」

  阿諾德:「我和塞西爾只是想見一見您的未婚妻而已。」

  他在「未婚妻」一詞上加重了語氣,這讓凱文更加不悅。

  「凱文,這就是你的孩子們嗎?真可愛呀。」

  輕柔甜膩的女性聲音突然響起,坐在凱文身旁、被他遮住了身形的女人慢慢起身,微笑著一步步走到塞西爾的面前。

  「你一定就是小塞西爾了吧?的確如傳聞所言,像冰雪一樣純潔無瑕呢。」

  塞西爾微微抬眸,好奇地打量她。

  這是一個美得驚人的女人。她有著捲曲的黑色長發,通透的深紫色眼睛,白皙細膩的肌膚,修長曼妙的曲線,一切都完美的無可挑剔。這個女人像暗夜中的精靈,又像誘惑人心的魅魔,明明只是安靜地站在這裡什麼都不做,就足以令人為她神魂顛倒。

  難怪凱文這麼快就把她領回家了,的確沒有人面對著她能夠把持得住。

  「你聽說過我?」塞西爾問。

  「對呀,儘是一些好聽的話呢。」女人笑著彎下腰,湊到塞西爾的耳邊輕聲道,「當然,大部分都是從你父親那裡聽來的。」

  溫熱甜香的氣息輕拂過塞西爾的耳畔,令她忍不住縮了下脖子。女人注意到這個小小的動作,紫水晶般的眸子里閃過曖昧的笑意。

  凱文見塞西爾似乎並不排斥女人,於是適時地開口:「塞西爾,她叫斯特拉,以後就是你們的母親了。」

  塞西爾的臉上沒什麼表情:「斯特拉,我記住了。」

  她的態度實在是過於敷衍,而且還直呼其名,這對即將成為她母親的斯特拉來說,是一種非常不尊重的行為。

  凱文忍不住低斥:「塞西爾,要叫母親!」

  塞西爾瞥了斯特拉一眼,沒有吱聲。

  「不用那樣稱呼我啦,我不喜歡在這種地方分得太清楚,畢竟我和小塞西爾也差不了幾歲嘛。」

  斯特拉溫溫柔柔地打圓場,細白的手輕輕撫摸塞西爾的頭髮,在她的髮絲里留下幽幽香氣。

  塞西爾對她的親近沒有表現出抗拒,也沒有表現出喜歡。她淡淡地看著斯特拉,俯身行禮,自然地後退一步,拉開與斯特拉之間的距離。

  「您能如此善解人意真是太好了,我真為父親感到由衷的高興。那麼,你們慢聊,我和哥哥就不打擾你們了。」

  她的神情溫順、平靜,透著一絲漠不關心的冷淡。斯特拉定定地注視著她,美麗深邃的深紫色眼眸在燈光下浮動著水一樣的漣漪,這使她的眼神看上去繾綣又深情,彷彿有種致命的誘惑,輕易便可攝取別人的心魂。

  塞西爾不為所動,甚至有些睏倦地垂下眼睫,掩唇打了個小小的哈欠。

  像是被她的反應可愛到了,斯特拉突然輕笑起來。

  「你真可愛,我已經開始期待未來的生活了。」她俯下|身,溫柔地看著塞西爾,說,「早點去休息吧,小塞西爾。」

  阿諾德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是想要討好塞西爾嗎?總覺得,這位未來的繼母,似乎太過關注塞西爾了。

  他需要再觀察一下。

  *

  塞西爾被阿諾德送回了房間。

  阿諾德看著塞西爾爬上床,蓋好被子,吹滅燭燈,最後在她的額頭上輕吻一下,這才輕手輕腳地退出房間,關上門扉。

  夜漸漸深了,萊維特莊園歸於寧靜,塞西爾也沉入了安穩的夢鄉。

  一片漆黑的房間里,水缸中的水草與水草后的小章魚一動不動,仿若靜止。忽然,小章魚抽動一下,下一秒,他睜開了通透幽亮的眼睛。

  有什麼在吸引著他……是他喜歡的東西。

  小章魚遊動身體,驅使觸手從水缸里爬了出來。他向塞西爾的方向看了一眼,沒有半分猶豫,無聲無息地爬到了窗邊。窗戶是虛掩著的,留著一條細細的縫,小章魚伸出一隻觸手穿過縫隙,輕易推開了這扇窗戶,然後靈活地鑽了出去。

  他爬進了薔薇園。

  夜晚的薔薇園靜謐而陰森,晶瑩的純白薔薇從牆壁蔓延到了腳下,遍布庭園裡的每個角落。空氣中瀰漫著幽幽的薔薇香氣,小章魚微微抬起小腦袋,似乎是在輕嗅著什麼,慢慢向前爬去。他穿過簇擁的薔薇花、帶刺的綠藤蔓,最後在一處半人高的花叢前停了下來。

  小章魚眯起眼睛,期待滿滿地向前探出腦袋——

  那裡正倚靠著一個熟睡的男人。

  他穿著傭人的衣服,袖子挽至手肘處,臉上沾了些泥點,老舊的圓框眼鏡早已滑到了鼻頭上,正隨著他打鼾的頻率而微微顫動。

  這個人是負責打理這些薔薇的園藝師蘭尼,平日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這座薔薇園裡,因此偶爾偷懶打瞌睡也不會有人發現。平時他是絕對不會睡這麼久的,今天是因為前夜通宵賭錢耗費了太多的精力,才使他一直睡到現在也沒有醒來。

  小章魚興奮地看著這個人,順著衣角慢慢爬到他的手背上。身為園藝師,蘭尼的手很粗糙,幾乎每根手指上都有新舊不一的老繭。而在這些手指中,有一根尤其受到小章魚的關注——

  那是一根被刺扎破、流出的血珠早已凝固的食指。

  小章魚定定地注視著這根食指,觸手無聲舒展,漸漸與黑暗融為一體。

  新鮮的氣味,新鮮的血液,新鮮的肉|體。

  新鮮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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