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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中軍帳 雪紛飛

  戌時一刻,風停了,四下寂,偶爾能聽見賬外哨兵跺腳哈氣的聲音,牙帳裏燈火通明,人影晃動。


  文武眾人激烈討論著,有主張快速南下的,有主張和韓策的聯軍和談的。上前端坐的是雪奴人雄心勃勃的的首領祁連沙赫,祁連是的意思,沙赫是眾王之王,他的名字叫蘇哥道源。


  此時他正細細端詳著手中的杯子:“這麽漂亮的瓷器,這麽清香的茶葉,”他輕輕端起,一飲而盡,然後拿著杯子對著賬內的燈火,輕輕閉上另一隻眼睛,細細端詳著,透過一道昏黃的光,一層層的光暈像是溫柔的潮汐,像酒一般,讓人迷醉……


  右手邊站著一位黑袍長者,,隱藏在燈影之中,身披一襲寬大的黑袍,肩膀十分寬厚,看上去如同一件掛在牆上的盔甲。能站在蘇哥道源身後的人肯定是他最信任的人,即使是在身材高大的雪奴人中也是鶴立雞群,似乎氅袍之內隱藏著無盡的秘密。沒有人能看見他的眼鏡,但卻能感覺到他的目光無遠弗屆。


  “啪!”地一聲,左右頓時肅靜,一片愕然,眼見一隻白玉瓷杯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你們,這杯子是不是比龍山玉還漂亮?”


  “你們,中土有多少這樣的杯子?”


  “你們,要還是不要?”


  蘇哥道源連問三句,一句比一句短,卻一句比一句鏗鏘有力,一句比一句不容置疑。


  眾人默不作聲,不知如何應答,其實也不用應答,此話一出,大帳裏的所有人已經猜出了沙赫的心思,

  牛羊,珍寶,馬匹,女人,還有那些個大銀錠子,他們搶了南人的銀子還要拿來和他們做生意。


  那些武將們連呼吸都開始變得急促了,仿佛已經按奈不住自己血脈膨脹,已經有七八年了,顆粒無收,長城以南仿佛像荒蕪的戈壁灘一樣。隻等祁連沙赫一聲令下。


  蘇哥道源慢慢站起身來,向前跺了兩步,左手揉搓著刀柄上那顆名叫“照殿紅”的紅寶石,目光如炬,掃過眾人的臉龐,厲聲道:“聽令!”


  眾人肅然站立,抱拳和揖:“嗬!”


  蘇哥道源下令道:“塞琉古領前軍追擊韓策牙帳,寅時渡過姑墨湖,在赤鐸河北岸接應主力過河!”


  “嗬!”


  “涉王霧古突,領右路軍突襲開勒山南側聯軍,搶奪糧草,務必全殲夏軍,並據守開勒山阻擊漢國援軍掩護中軍南渡,三之後東撤押運與我在赤塔城匯合!”


  “嗬!”


  “錦山王褚雷領左路軍繞過斬風崖,封鎖兩側山路,擊殺唐元聯軍,務必把他們困死於斬風崖以東,讓四國聯軍首尾不得相顧,接應大軍北歸!”


  “嗬!”


  後軍由蘇哥鎮尋統領,據守銜龍闕……中行彥……留下輔佐太子;我自領中軍南下奪城!”


  蘇哥道源刻意頓了頓,最後時刻,他決定讓那個瘦瘦的老家夥留下,相比較自己來,中行彥更應該留下,留給自己的兒子。


  眾人齊聲高喊:“兵鋒所指,心之所向!”


  “祁連沙赫,現在已是早春,再有兩月,姑墨湖就要開化了,北方河流也相繼出現淩汛,必定對我軍北還不利,萬一被阻擊在長城以南……”左手邊站立的蘇哥鎮尋有些擔憂,的道。

  蘇哥道源心裏清楚這個十八九歲的太子,並不是一個主戰派。他遲疑了片刻地道:“前軍、中軍輕輜重,象軍攻城,犀軍打援,騎兵劫掠。輕裝突進,馬不停蹄,兵不卸甲,有糧吃糧,沒糧吃人,非我族類,皆可為食。四城三堡,速戰速決,不論勝敗,一月乃還!”


  眾人齊聲應允:“嗬!”


  眾將得令,各自散去,相繼回到自己牙帳做戰鬥準備,

  中軍帳前,肅殺的

  隻有中行彥獨自一人孤獨地立在牙帳外的拴馬樁前。


  眼前這匹老馬已經跟隨自己十三四年了,是一匹產於伊利河穀的馬,伊犁河穀是漢國的腹地,遙遠的地方曾經也是中行彥的“腹地。”


  來到北地許多年,中行彥一直騎馬,一直騎南方的馬,一直騎從南方搶回來的馬。縱使蘇哥道源賜給了自己許多上等的冰原犀還有猛獁象,他也隻是好生圈養起來,兩年前雪濃境內鬧起了饑荒,他把這些牲畜悉數捐獻了出來,充實了國庫。


  作為一個內史臣,巨骨舍,用中土的話來,相當於太傅兼半個丞相。這已經是南人能做到的最高的位置了。


  來到這裏已經二十三年了,中行彥隱隱的有種感覺,這次和往日不一樣。這場雪會下得很大,仿佛雪中夾雜著落下的星星,就像當年自己剛剛踏入這裏一樣……


  仰望空,中行彥不禁想起當年的情景——


  中行彥本是夏人,父親是夏國的司監,承襲家學淵源,中行彥在推演星象,文曆法方麵有很高的造詣。三十年前,作為公主陪嫁的史官,來到漢國。用了五年的時間,一步步做到了欽監的位置。


  誰知好景不長,後來被誣陷曾經和公主私通,身受宮刑,被任命為“蠶室令”,幹著肮髒下賤的,一年之後,被一個好心人,所救,發配到伊利河穀去養戰馬。


  後來雪濃和漢軍大戰,漢軍戰敗,主帥和公子被俘,西漢便用三千奴隸和上萬匹馬作為交換,作為歲供的奴隸來到雪濃。


  在踏入雪濃境內的那一刻,中行彥轉過頭麵向南方,對著前來納貢的使臣大聲喊道:“為漢患者,必我彥也!”


  從此之後,中行彥再也沒有踏入中土一步。


  那時間,剛剛登上沙赫王位的蘇哥道源,急於尋找一個對長城以南的農耕文明極為了解的“南人”,便看中了這個語出驚人的奴隸,從此蘇哥道源便任用中行彥為南柱國開始實行改革。


  中行彥的才華終於在這個異國的土地上開始施展。


  在中行彥的輔佐下,曆經十年,蘇哥道源統一了雪奴八部,建立了八王議會製度,並且仿照中土的製度,改革了雪濃人的行政製度,土地改革,幣製改革,商業改革建立了百官監察以及度量稅收等製度,使雪濃日漸壯大,具備了和長城以南諸夏對抗的實力。


  “老師,方才在賬內您為何一言不發,您不是一直反對南征嗎?”

  身後的一句問話打斷了中行彥的思緒,他沒有回頭就知道來人是太子蘇哥鎮尋,便不緊不慢答道:“你父親的心意已決,我也不便多言。”


  “三鼓而竭,連續在長城以北打了四個月的消耗戰,已經無法讓雪奴人鼓足鬥誌了。”


  蘇哥鎮尋走到老師身前,遞給中行彥一個暖手爐,手爐很精致,由黃銅製成的,附以陶瓷鑲嵌,同時運用浮雕和鏤雕結合的技法。銅爐的首蓋上有個匣子,裝著一種用東海須鯨的脂膏製成的香料,也可做防凍潤膚隻用。


  “南方……確實很誘人啊!”中行彥低頭凝視著手爐,無不感慨的道。


  蘇哥鎮尋略有所思的繼續言道:“歸雲騎果然如同傳裏一般,神出鬼沒,飄忽不定,最近七之內,韓策卻連吃敗仗。”


  “連日戰敗,不斷南逃,每減灶兩成,屍體卻不見增多,而且雪地的腳印像是刻意留下的。這些跡象,沙赫早已覺察到了。”


  “半個月前的八王會議,隻有安土戈親王反對南征,父親不得不做出讓步。”蘇哥鎮尋顯得有些無奈。


  八王會議——雪奴人的最高權利機構。雪奴人分為八大部族,每個部族都派一人參加,每個人都有一張投票權,最高首領沙赫所代表的部族有兩票的表決權。這樣加起來就有九票,按照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決定一些重大事宜,但通常最高統治者會也會繞過八王會議自行決策。


  中行彥語重心長地言道:“沙赫年歲大了,其他七大部族的新生力量不斷擴充實力,此消彼長,有些時候也是迫不得已,矛盾重重。這些問題都需要找一個口子轉嫁出去,而這個口子就是‘銜龍闕’。”


  “經過兩年的軍事僵持,今夜6萬大軍就要越過銜龍闕。不過長途奔襲一個月,時間恐怕太長了些。”蘇哥鎮尋無不擔心的道,“既然前途未卜,為何卻不讓老師同去呢?”


  “我不讚成南征,我在,難免成為掣肘。再者,你父親有意把我留下,要把我留在你身邊,用意頗深啊!”


  中行彥不太願意提起這個話題,眼前的這個孩子畢竟是自己眼看著長大的,作為老師,他比他的父親還要了解這個孩子。太平治世,蘇哥鎮尋要遠勝於他的父親,可在當下這年月,他的曆練還遠遠不夠。


  中行彥仰望空,將手伸出來,觸摸了剛剛飄落下來的雪花。


  “夏國的軍隊在鬼莽林有三萬駐軍,今夜裏必成犧牲品。淩晨會有一場大雪,明早醒來將看不到鮮血和屍體!”


  “這是借刀殺人,霧古突不會知道過了長城,他就成了韓策的刀。”蘇哥鎮尋附和道。


  兩人不再言語。


  片刻之後,蘇哥鎮尋問道:“老師,您這雪會越下越大嗎?”。


  “雪下得越大越好,這樣就看不見自己的白發了。”中行彥撣了撣毛氅上的大雪,將銅手爐交到蘇哥鎮尋手上,轉身離去,身後留下了一串稀薄的腳印。


  蘇哥鎮尋獨自站立在雪中,麵向中行彥的背影,深深地作了一個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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