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江湖紛爭,波譎雲詭。


  武林和諧,人心所向。


  人心齊,泰山移,能把眾人的力量凝聚在一起的魔杖,就是信仰。


  人不能沒有信仰,沒有信仰的人榮辱觀錯位,如同行屍走肉而又自以為是,恬不知恥。武林更不能沒有信仰,沒有信仰的武林一盤散沙,危機四伏,麵臨土崩瓦解的危險。


  有了信仰,才會心存敬畏,行有所止。


  信仰之人,為英雄;信仰之地,為聖地。


  中原武林英雄輩出,聖地卻隻有兩個半。


  其一自然是燕京武林門,丐幫總壇,武盟駐地。丐幫是武林第一大門派,武林利益的忠實代表,自統一中原二十年以來,獨掌武盟,幫主東方白眾望所歸,連任盟主。燕京武林門,不由自主地成為萬眾矚目的聖地。


  其二是金陵孫岷墓。五十年前,腐朽的舊勢力搖搖欲墜,東瀛趁機入侵中原,燒殺搶砸、奸淫擄掠,整個武林生靈塗炭、民不聊生。武林先驅孫岷創建了日月教,推翻了舊勢力,聯合仁人誌士抗倭。雖然鞠躬盡瘁二十載死而後已,沒能親自把倭寇逐出中原,但他一手創建的日月教壯大成為當時的第一大門派,成為抗擊倭寇的中堅力量,為今日武林奠定了基礎。因此,日月教主孫岷的長眠之地——金陵孫岷墓,無可爭議地成為整個武林共同的聖地。


  那隻算“半個”的聖地,就是濱海太陽城。


  太陽城東瀕洶湧東海水,南鎖險峻芙蓉崖,西倚秀美翠屏山,北壤恐怖食人穀,一邊臨海三麵環山,氣候宜人,土地肥沃,物阜民豐,是有名的魚米之鄉,但真正使太陽城成為“半個”聖地的,還是因為東海上的太陽島。


  傳,遠古後羿射九日時,射落的第一個太陽掉在東海上,變成了一個島嶼,那就是現在的太陽島。


  太陽島在地平線下,太陽升起的地方。要想極目遠眺一睹太陽島的芳容,隻有一種可能,就是在落潮時,站在太陽城最高的建築——金沙灣明月樓上,也隻能依稀看到太陽宮的穹形樓頂。


  要是你運氣好,日出時趕上公作美且海水退潮,登上明月樓就能看到“太陽金光四射,宮殿金碧輝煌,邊彩霞如染,波瀾紅豔勝火”的壯麗景象。


  太陽宮裏供奉著一麵如意魔鏡。傳,這枚如意魔鏡是軒轅黃帝當年在太陽島上鑄鏡時遺留下來的,能感應地;有時雨過晴,太陽島上空會出現山川河流等美景,是如意魔鏡將仙境映現到人間;隻要向她“問”許願,她能映現圖案直觀地告訴你,你的願望能否實現、如何實現,有求必應。


  因此,善男信女頂禮膜拜,“問”許願者絡繹不絕。


  這種聽由命的迷信方式為武林正派所不齒,難登大雅之堂,但世人對如意魔鏡的魔力深信不疑。盡管丐幫明令禁止本幫弟子信奉,但丐幫弟子秘密朝拜魔鏡的不乏其人,甚至操辦“問”大典的太陽城城主劉宗恒也是丐幫弟子。


  太陽島不是武盟認同的聖地,但絕對是世人心目中的聖地,所以,太陽島隻能算半個武林聖地。但太陽島聖地並不是你想上就能上的,對絕大多數人來,到了太陽城就等於到了聖地。

  世人就是這麽奇怪,越是遮遮掩掩的地方,越引人入勝。那隻算“半個”的聖地,卻是武林人士朝覲最多的地方。隻不過,名門正派要喬裝打扮成善男信女、遊人商賈,混跡於香客之中。你可以蒙麵紗,你可以戴麵具,你可以戴鬥笠,你可以喬裝成三教九流……人們彼此互不招呼,與你擦肩而過的人,可能就是你最熟悉的人。


  不問身份,不問來曆,來者是賓,就成為太陽城鐵定的規矩。


  也許,這就是江湖兒女趨之若鶩的真正原因,因為隻有如此,才能放縱自己,毫無顧忌地把平日壓抑的人性的陰暗麵表露出來。


  因此,太陽城遊人如織,車水馬龍,商賈雲集,各行各業欣欣向榮,的太陽城集聚了大量的財富,成為江南最富庶繁華的城市。


  人多了,難免魚龍混雜,但是,太陽城陽光普照,太陽神保佑,年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生意興隆,興旺發達。更因人們內心對太陽神的崇拜和敬畏,人人循規蹈矩,故民風純樸,社風和諧。


  更獨有的是,太陽城不是城主的太陽城,不是城主的祖家遺業,而是太陽城人的太陽城,每個太陽城人都是太陽城的主人,最主要體現在城主是選舉產生的。


  選舉,是一個大浪淘沙的過程,洗盡鉛華,選出真材實料。


  現任城主劉宗恒,自丐幫元年登上城主寶座以來,已連選連任四屆二十年,可謂真金經得起火煉。民選之主,毀譽聽之於眾,所以,劉宗恒是怎樣一個人,不能以某個人的眼光去評價,但有些關節是命中注定的。據劉氏家譜記載,劉宗恒是漢高祖劉邦第四十九代孫,龍脈一係相承。十九年前的第一屆“問”大典上,如意魔鏡應答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劉宗恒當城主“如日方升”,足見降大任於斯人也!

  太陽城在劉城主的領導下獨樹一幟,“以民為主、自由堂”,堪稱武林中的“世外桃源”。


  太陽城,是那麽的令人神往。太陽島,是那麽的神秘。


  使太陽島富有靈性的,全仰仗供奉在太陽宮神龕裏的如意魔鏡。


  夏至這一,太陽正好從太陽宮的宮頂正中方向升起,如意魔鏡就能感應到太陽神的神明。日至中,陽光直射,太陽宮穹頂的圓形窗打開,一束明亮的陽光直射而下,不偏不倚照在如意魔鏡上。如意魔鏡把陽光反射出去,照在對麵聖女懷抱中的玉盤上。玉盤上清晰地映現圖文,直截了當地告訴你,你許的心願能否實現,如何實現。


  如意魔鏡有如此的通魔力,才是世人崇拜的真正偶像。


  但是,二十年前初供如意魔鏡時,不乏流言蜚語,尤其是揚州的“鏡王張”。


  “鏡王張”其實不是一個人的名字,而是揚州張氏鑄鏡世家的一個商行雅號,傳承到二十年前,它的主人名叫張正,鑄鏡技術爐火純青。也許是如意魔鏡的通魔力令“鏡王”妒火中燒燒昏了腦子,竟放言那如意魔鏡是他所鑄。起初,人們隻覺得他言過其實,但並不可笑,因為懷疑如意魔鏡的人又不隻是他一個。

  不久,“鏡王張”張正神秘地失蹤了,生死不明,其子張智更激,駕船擅闖太陽島聖地,結果途中遭遇濤大浪,葬身魚腹。沒過幾,出租船隻給張智的船東也漂屍海上,可謂殃及了池魚。


  見微知著,流言止於智者。血的教訓是慘痛的,不諧之音隨之煙消雲散。


  老虎不發威,還以為是病貓,但是,如意魔鏡的神威,不是靠排除異己樹立起來的。十九屆來,如意魔鏡對“問人”有問必答,無所不能,所有的“問人”都對如意魔鏡的應答稱心滿意。因此,世人對如意魔鏡的神通深信不疑。就在今年夏至的“應”儀式上,如意魔鏡還破解了一樁武林懸案,再次鎮服了江湖。


  事起去年中秋夜,前“武林英雄”鄭九順去好友南宮雨家聚會後一夜未歸,次日清晨,有人在西湖的斷橋上發現了鄭英雄的衣鞋,疑似跳水。南宮雨組織南宮世家的人把西湖翻個底朝,也沒發現鄭英雄的蹤跡。因此,鄭英雄的生死下落成為一樁武林懸案。


  隨著時光流逝,鄭英雄的英雄事跡成為陳年舊事,鄭英雄這個人也逐漸被世人淡忘。


  孰料,今年夏至的“應”儀式上,如意魔鏡映現“南宮世家的匾額壓在鄭英雄的屍體上”。


  “匾額壓屍”舉世皆驚,南宮世家頓時成為眾矢之的,千夫所指。


  南宮世家是杭州除鳳凰山莊外,門第最顯赫的家族,不僅因男主人南宮雨和女主人白荷劍法超群,名揚武林,合稱“鴛鴦劍”,更因南宮世家經營的南宮錢莊財力雄厚,富甲一方。


  今年中秋夜,南宮世家被憤怒的江湖朋友付諸一炬夷為平地,滅門絕戶。雖然這種如同血祭的報複遠比同態複仇殘酷,但似乎隻有如此痛快淋漓,民憤才得以平息。


  這位不惜斥重金秘密“問”,叩問鄭英雄生死下落的義士,成為無名英雄。


  如意魔鏡就是這麽神通廣大,法力無邊。


  “問”是很神聖的,如意魔鏡每年隻接受世人的三個“問”禱告,而且要提早半年,即前一年的冬至。


  欲壑難填,一年僅有的三個“問”機會奇貨可居。一開始,如何公平分配稀缺的“問”機會成為太陽城最棘手的問題,智慧的太陽城人想出了一種很實用的方法——競拍。


  競拍的機會公平,程序公開,結果自然公正。


  如果你的銀子足夠多,隻要按規矩出牌,寶貴而又神聖的“問”機會就是你的了。


  銀子確實是個好東西,能排除萬難,連求神拜佛遇到的窘境也能迎刃而解。但是,不是任何銀子都能用來“問”的,搶來的、偷來的、貪來的、騙來的、賭來的、撿來的……都是昧心銀,一概不準。不義之財,是對太陽神的玷汙。


  銀子是不是昧心,又沒有記號,普通人鑒別不出來。於是,太陽城要求用來“問”許願的銀子,一律經過三三夜的誦經念佛,去昧滌汙,再兌換成太陽宮發行的“問銀票”,方可用來競標。


  “問銀票”隻是“問人”的“問門票”,還必須有“問之人”——“問聖女”。“問聖女”“問”才能上感太陽神靈,下應如意魔鏡。所以,“問門票”很重要,“問聖女”更重要。

  “問聖女”必須十八歲以下,未婚,且冰清玉潔,冰肌玉骨,貌比嫦娥,“問”之後終生留在太陽島上,修道成仙後升,與海同壽,與日月同輝。


  有幸“問”許願的三路人,都要在太陽神像前經過三三夜齋戒沐浴,修身潔行,然後攜“問銀票”和“問聖女”從“問埠”登上太陽島派來的畫舫駛離太陽城。接下去的“問”儀式由太陽島主持,儀式細節外人不得而知。


  “問人”通過聖女“問”後撤出太陽島,等到來年夏至的“應”儀式時,再登太陽島向太陽神叩求神諭。也就是,“問”大典分為兩個儀式——冬至的“聖女問”和來年夏至的“魔鏡應”。


  心誠則靈,若隻要有一位“問人”存有二心,則如意魔鏡就會拒絕應答。夏至那一,要麽陰,要麽下雨。


  十九屆來,如意魔鏡拒絕過三次。


  如意魔鏡,太陽城的靈魂。


  太陽城有這麽多與眾不同的規矩,太陽城人規行矩步,構建了和諧社風。


  ——社風的好壞,很大程度上不在於規矩的好壞,而在於對規矩的遵守狀況。


  太陽城的規矩由太陽神作保障,沒人敢不遵守,違者,是對太陽神的褻瀆,必遭報複。


  報複,總是那麽殘酷,太陽神的報複也不例外,降火於翠屏山莊就是最慘烈的一例。


  二十年前的十一月初一,太陽照樣從太陽島上升起,陽光普照大地,冬裏的太陽城依然暖意融融。時至正午,大地逐漸變暗,人們發現太陽的西邊缺了一塊,就像圓餅被咬了一口。缺口越來越大,地越來越暗,人們本能地感到了一絲恐懼。有人驚呼“不好!狗吃太陽,有凶兆!”很多人不約而同地敲鑼打鼓,磕頭作揖,祈禱免災,但是,太陽還是被吞沒掉了,滿星星眨著驚悸的眼睛;太陽城昏地暗,淪陷在恐怖的黑暗中。


  太陽城人眼睜睜看著太陽城失去了太陽。


  “哇……火!!”隻見太陽城的西郊火光衝,濃煙滾滾,翠屏山莊葬身火海。翠屏山莊的大火照亮了太陽城,地被染成駭人的血色,雞鳴狗叫聲和孩的哭喊聲連成一片,每個人心底發怵,整個太陽城陷入極度的恐慌之中,仿佛末日降臨。


  虔誠的震鑼鼓聲終於驚走了狗,太陽“狗口逃生”,但是,翠屏山莊還是變成一片廢墟,莊主楚德龍一家三代十口及長媳方姝的腹中胎兒共十一條鮮活的生命,隨著這場降大火灰飛煙滅。


  火為何降於翠屏山莊,太陽城流傳著這樣一種法——莊主楚德龍幾前為了尋找“安邦神劍”,擅闖太陽島踐踏了聖地,太陽神震怒,降此災以示神威,以儆效尤。


  楚德龍是丐幫當時的“四大王”之一,號稱“楚霸王”,是幫主東方白的左膀右臂,為丐幫執掌武盟立下汗馬功勞。


  殘酷已成現實,丐幫幫主、武林盟主東方白非常悲痛,厚葬了楚家,並立“霸王廟”於翠屏山莊遺址。

  這把誘使翠屏山莊自尋滅亡的“安邦神劍”,相傳鑄於春秋後期的鄭國。


  鄭簡公時代,鄭國正卿子產“鑄刑書於鼎,以為國之常法”,鄭國大治。子產置“刑鼎”於宮前公諸於眾,製約權貴,廢除“貴賤不愆”,推行“君臣、上下、貴賤皆以法”。


  當時,統治者愚民而治,主張“刑不可知,則威不可測”,認為法的力量在於神秘,使庶民莫測,內心畏懼。所以,“鑄刑鼎”曾遭孔聖人等反對。


  鮮為人知的是,子產在鑄刑鼎時,還邀請鑄劍宗師歐冶子用剩餘的材料鑄了一把劍——“鑄刑書於劍”,贈送給鄭簡公,告誡其樹立法律信仰,時刻莫忘以法治下。


  至戰國初,“鑄刑劍”輾轉到商鞅手中。商鞅在秦國實行變法,使“戎狄之邦”強盛起來,開始虎視山東六國。商鞅因遭秦惠文王猜忌和貴族誣害,被車裂未能善終,但他的治國之道仍在秦國發揚光大。曆經百年滄桑,“鑄刑劍”傳到韓非子手中。韓非子集法家之大成,深受秦始皇推崇,遭師兄李斯妒恨,被借秦始皇之手毒殺。秦始皇攜“鑄刑劍”掃六合,一統下。秦亡後,“鑄刑劍”隨之流落失所。至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後,“鑄刑劍”被視為異端不知所終,最終被深深地埋在了曆史的廢墟中。


  相傳該“鑄刑劍”後來流入東瀛,發現其是治國寶典和武功秘笈,還可能是打開“子產寶藏”的鑰匙。“鑄刑劍”在當地發揚光大,治國安邦,使東瀛逐漸強盛起來,成為東瀛的“安邦神劍”。故有“得神劍如得九鼎玉璽,得下順應人”的傳。


  五十年前,強大起來的東瀛打著尋找“子產寶藏”的旗號攜“安邦神劍”入侵中原。日月教教主孫岷率中原武林浴血奮戰二十載。孫岷仙逝後日月教由大弟子章紹岩接任,二弟子東方白政見不同,帶領“四大王”等部屬脫離日月教創立丐幫。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雙方仍以中原武林大局為重,由日月教主導,聯合少林、武當等八大門派,攜手抗倭八年,將倭寇逐出中原,“安邦神劍”終歸故裏。但章紹岩和東方白為執掌中原武盟同室操戈,血戰二年。由於複辟“家下”,失道寡助,章紹岩最終敗走中原,攜大量奇珍異寶逃往東海日月島,日月教遂被視為魔教。


  武林盛傳,魔教教主章紹岩在倉皇出逃時,“安邦神劍”遺落在太陽島上。楚德龍就是為了上太陽島尋找“安邦神劍”而招來“翠屏火”的。


  翠屏山莊的滅亡,有人是意,有人是貪欲。一代梟雄死不足惜,輕如鴻毛,令人惋惜。


  總之,太陽島聖地,絕對不容褻瀆。。


  從此,太陽島在世人心目中的地位變得更為神聖不可侵犯,太陽城也更加安寧祥和。


  二十年過去了,太陽依然從太陽島上升起,太陽城更加繁榮昌盛;丐幫的地位固若金湯,橫刀躍馬的“楚霸王”逐漸淡出了人們的記憶;神奇的“安邦神劍”消聲匿跡,成為人們茶餘飯後談論權力財富夢想的話題;“問”大典一年一度舉行,如意魔鏡一如既往地為人們傳達神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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