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流水落花春去也
1:公元一九八三年，經曆過十年動蕩亦或是十年磨礪的華夏大地到處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涼爽的秋風帶走了燥熱的空氣，帶走了屬於夏的碧綠，留下了滿地的金黃以及秋林眼前這片仿佛是上白雲遺落的棉花田。再有二就是中秋節，望著眼前無垠的棉花田秋林思緒萬千。
身為一個農民，放著今年剛剛分產到戶的土地不去耕種，卻和弟弟不遠千裏來到這羅浮鎮完全是因為錢的事情。在過幾個月，秋林就要成婚娶媳婦，為了操辦婚事，湊夠娶媳婦的錢，母親獨自包攬了家中的農活，他們兄弟二個則在初夏時節就離開了家鄉，跟隨著鄉裏一遠方親戚去了新疆兵團。為了能夠多賺一些，甚至於在新疆的采棉季節結束後，親戚他們都因為秋收回了家，他們兄弟二人來到這羅浮鎮繼續采棉花。
見自己哥哥有些發愣，隔壁一壟的秋濤直起身問道:“哥，怎麽了?“
“沒事!中秋節回不去了，我是怕媽一個人在家收秋不行。“
“你媳婦是大事!再媽那麽能幹活，幾畝地在她眼裏就不叫事。“
弟弟秋濤話完，彎腰繼續摘起了棉花，林秋也趕緊忙活了起來，多摘一斤就能多掙一厘錢，到時候辦婚事便可以少借一些，剛剛成年的弟弟為了自己尚且如此，林秋又如何敢不加緊!隻是秋濤那句“媽那麽能幹活“勾起了他心中少年時對母親的記憶。
那時的秋濤年紀還，父親正值壯年，飯後閑暇之餘，母親更是會來上幾句“花褪殘紅青杏，春花秋月何時了······上人間!“什麽什麽的，每每此時，稍稍懂事的秋林在父親愛憐的目光中和有些發呆的憨笑看出他對母親的欽佩，一家人何其幸福!隻是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改變了這一切。
那火紅的歲月裏，剛剛經曆過“大躍進“的人們又迎來了精神世界的一次洗禮，維護無產階級純正性的運動從城市開始蔓延到了農村，直至愈演愈烈變了味道，有了所謂的“武鬥“。盡管大多數的人們不明所以，但為了守護自己心中的信念，廣大的農民同胞紛紛加入到了自己所認同的那個陣營。
在秋林的記憶中，憨厚的父親也開始積極起來，依靠自己無產階級的出身成為“聯字號“中的活躍份子，而母親則因為自己的成分不好開始足不出戶。
起初因為鄉裏鄉親的原因，鄉親們在批鬥無產階級的“敵人“時，多少有些顧慮，用麻袋套住這人，大家才紛紛動手。可隨著無產階級陣營中出現了分歧，“聯““紅“雙方為了更好的證明自己的正統，在對待起這些階級敵人起來便沒有了這麽多的客氣。這樣一來，活該那些階級敵人倒黴，一次運動過來，“聯“陣營一方批鬥一番，次日迎接他們的便是“紅“陣營。秋林每每看見那些麵色慘白的麵孔上台，不由想起家中的母親，也逐漸明白為何在自己的家族中唯獨父親一人要加入“聯“陣營的苦心，對於父親的圓滑處事也不在有抵觸。
回到家中，在聽到弟弟秋濤氣鼓鼓的出“他們媽是資本主義的餘孽!“的話，秋林也會教導他以後不要和別人家的孩在拌嘴。
一九七三年，兄弟反目，父子不和的“武鬥“過後，似乎所有的人都意識到了什麽，秋林所在村中“聯“陣營召開了一次大會，大會目的旨在收繳大家手中的武器，畢竟本就貧苦的日子容不得再有流血事件發生。可偏偏就是這次大會，給村莊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災難。村中一女民兵不知何故在參加大會時盡然隨身攜帶了一枚手榴彈，那個年代，對於槍支彈藥的管理並不嚴格，這也導致各種的自製彈藥的出現。擁擠的會場中，這顆粗製濫造的手榴彈突然爆炸，偏偏秋林父親正好就在跟前。當得到消息的秋林和母親趕到時，麵色烏青的父親已經痛的不出話來，無論秋林和母親如何嚎哭，父親終是一言不發慢慢的閉上了眼睛。留給兒子秋林和妻子的隻有努力張開嘴時溢出的黑血!
突發的變故震驚了公社，驚動了縣裏，也奪走了十三個人的生命。對於整個山村來，還從未一次死過這麽多人，從此山村再無人提及階級鬥爭。
對於死去這十三個人的家庭來，幾乎都是失去了頂梁柱，原本就艱辛日子變得更加艱難起來。秋林隻記得母親沉思一夜後，了一句“人間正道是滄桑，可這一切與我也未免太過了一些!“從此，父親口中常常與人起的弱女子，秋林的母親成為了生產隊中最能吃苦的社員，秋林也在不曾見母親湧唱半句詩文，便是那“流水落花春去也，上人間!“也在無耳聞!
色漸晚，將自己采摘的棉花稱重後，秋林扭頭對自己的弟弟道:“走!去鎮上整點酒菜。“
聞言，秋濤一臉興奮，原地一跳，高興的道:“哥，今日兒怎麽這麽開通!我能叫上紅霞嗎?“
“能!剛咱兄弟兩個有甚意思!“摸摸秋濤的頭，秋林笑嘻嘻的道。
看著秋濤一跳一躍的跑遠，秋林心中微微一歎，自從在新疆遇見來自河南的紅霞一行人後，他們就一直結伴搭夥，秋濤也和同齡的紅霞之間有了那麽一點意思。但秋林明白這一切不過是兩個年輕人的意願，雙方老家間隔太遠不，紅霞那重男輕女的父母一定不會同意自己的女兒嫁給秋林他們這樣的貧困人家。因此，今日秋林才會大方的花錢買酒，感謝紅霞她們一行人的同時也犒勞一下為自己婚事而辛苦的弟弟。
簡陋的房間裏，借著酒勁幾個年輕人歡聲笑語不斷，秋林一直忙前忙後著招呼大家，他不上場喝酒的原因一個是地方太容不下太多的人，再有便是本就有有些吝嗇的他並沒有買足夠的酒菜。辛苦幹了一，幾個年紀大些的喝了幾杯後，便離開回去睡下，秋濤他們幾個年輕人和秋林幹掉瓶底最後的一點酒後，相聚離開，去外麵廣闊的田野中尋找屬於他們的空間。
屋中獨留秋林一個人在收拾，按年紀來秋林也並不大，應該也能和這些年輕人耍到一塊去，要知道這幾人中並非都是向秋濤和紅霞一樣在談對象。而秋林不和他們一起出去是因為自從父親死後他的心裏就發生了一些變化，表麵看起來性格爽朗內心卻多少有些孤寂，也因為如此他才遲遲沒有談對象。
聽到外麵有人吵鬧，剛剛躺下的秋林趕緊跑了出來，見羅浮鎮幾個年輕圍在秋濤身邊雙方吵得正凶，秋林加快了腳步。幾個十六七歲的年輕人當中有雇主羅家的兒子，自己都和他哥哥羅紅軍在一起，秋林實在不願意見雙方發生摩擦。等秋林靠近時，羅浮鎮的幾個年輕已經動起手來，身上挨了幾下，秋林總算護著弟弟將雙方分了開來。
羅紅衛雖然不清楚秋林兄弟二人姓甚名誰卻也知道他門是自己家的雇工，見秋林阻擋，氣呼呼的指著秋濤罵道:“媽了個逼的你個外來貨還敢多管閑事，還敢還手!“
明白羅紅衛幾人是因為紅霞幾個年輕女子和自己兄弟發生了衝突，秋林死死抱緊懷中掙紮的秋濤衝著羅紅衛幾人回道:“好了，好了，都是熟人，走開算了!“
“誰球認識你們!”一個高個年輕人不僅嗆了秋林一句，衝上來對著秋濤就是一拳，這一下徹底激怒了出門在外抱著息事寧人態度的秋林，鬆開秋濤，弟兄二個合力給高個年輕人來了一頓猛揍。十五歲進了生產大隊，九年的鍛煉加上那個年代經常的打架累積的經驗，亂鬥中秋林就衝著這個高個年輕人下死手。忍住身上的疼痛，不大功夫，秋林將這個年輕人放到，回過身來麵對另外一人時，打鬥就此結束。盡管這個年輕人嘴上嚷嚷著，人卻遠遠的跑開。拉住秋濤，隻到羅紅衛幾人扶著地上那個年輕人叫嚷著離開，秋林才開口道:“濤，算了!出門在外的。“
“哥!是他們幾個太過分我才·····“
“沒事!年輕人打個架在正常不過。你身上沒事吧!“秋林摸著自己兄弟的頭笑道。
“我沒事!哥!“
“一會兒問問紅霞她們明年還去不去新疆，去的話留個地址。今年我辦了事的話，明年咱們還出來!給你掙媳婦兒錢!明兒我交代一下，咱回家!”
“行!我不媳婦的事還早呢!到時候掙錢給我買掛洋車就行了!“秋濤應了一聲，跑向已經回去的紅霞的住所。
看著離去的弟弟，秋林心中有種不出的滋味。俗話“半大子，吃過老子“，父親早早的過世導致家中處境更為艱難，盡管母親每日操勞，大隊也有所照顧，可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前幾年自己家中的溫飽就成了大問題。直到自己也進了生產隊，開始每掙個半工，這種窘境才稍稍緩解。濤也開始掙工分後，溫飽問題解決了，自己也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錢便成了大事。以至於同村其他家的年輕人都騎上自行車各留的時候，濤隻能蹭人家的後座。莫還想帶上個女孩子出去各留，他每每都成了同齡人的累贅。
簡陋的屋中，略有些失望的秋濤開口道:“哥，你明兒那幾人會不會來找事?“
知道弟弟沒有從紅霞哪裏得到滿意的答複，秋林回道:“要不咱就不走了，留在這裏還能多掙幾個，你也在和紅霞她們在定實定實，這生活還能掙到個錢，我想她們肯定還會出來的。至於羅紅衛他們幾個的事，你不要在管，有我在呢!大不了到時候我裝個孫子就是了，最多就是挨一頓，那年和嶺上打架時，哥被人家打的頭破血流的不也沒事!“
“咱們還是回吧!我還記得你頭破血流時的場景，你不怕，可把媽和我嚇毀了!再，紅霞她自己也做不了主，不知道自己明年還能不能出來，也許今年冬就要嫁人了!“
聞言，秋林歎道:“睡吧!哥今年辦事淑梅她家肯定會陪嫁一掛洋車，都時候就是你的了，有了洋車，在咱那兒也能談個女孩兒!“
一的勞累，盡管橫生波折，兄弟二個還是很快就進入了夢鄉。讓秋林想不到的是，容不得他們兄弟休息一晚，麻煩就找上門來。在秋林看來，年輕人打個架、挨個打在正常不過，等回到家消消氣家中大人在一，暫時就會相安無事。隻要自己兄弟一離開，此事就不了了之。讓他想不到的是，這幾個年輕人都是家中的嬌孩，哪裏受過這氣，更別那挨打了的王昌。
這王昌是家中唯一的男孩，父親是鎮上的民兵連長，平日都是他欺負別人，哪裏讓別人欺負過，今日結結實實挨了秋林一頓暴揍，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非要返回來找秋林算賬，於是羅紅衛他們幾個找些棍棒在鎮口等候回家的王昌。
見王昌一個人過來時，幾個年輕人還有些詫異，直到手持一杆步槍的王昌走近他們才明白，這王昌並非是回家叫幫手，而是回家去拿民兵連的槍。就這樣幾個不服氣的年輕人重新回到了羅家承包的棉花地。
睡夢中一聲巨響，屋的門被人踹開，幾隻明晃晃的手電筒照在有些茫然的秋林臉上。就勢一骨碌，秋林裹著被子躲過了揮舞的木棒。聽到旁邊秋濤的“哎呀“聲，秋林掌起被子衝向發出亮光的地方。沒有刺眼的手電光照射，借助透過窗戶的微弱月光，秋林拉起秋濤的手一腳踹開本就破爛的窗戶跳了出去。未等站穩，身後傳來秋濤的慘叫聲。秋濤緊緊捂著的頭部流出了鮮血，就著月光，秋林看到弟弟後腦處那個有些塌陷的傷口。一次尋常的打架對方盡然下如此狠手，秋林鬆開手讓弟弟慢慢的蹲了下來，伸手摸住掛在房簷下的鐮刀。
幾個年輕人追了出來，見秋林手持鐮刀站在那裏，不由一頓。
“放下!敢動一槍打死你!“端著步槍的王昌走到了最前麵。
看到他手中的步槍，秋林也明白了為何弟弟頭上的那個傷口會那麽嚴重，那堅硬的槍托砸在頭上，濤不受重傷才怪。
“哥!我·····“聲音漸漸低下，秋濤慢慢的躺在了地上。
“濤、濤!“秋林用力的喊叫。隻可惜無論秋林如何搖晃，秋濤依舊沒有回應，捂住傷口的手也慢慢鬆了開來，露出了後腦巨大的傷口。
“曹尼瑪!“一聲怒吼，秋林抓起地上的鐮刀衝著王昌就衝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