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一章 水到渠成

  「哎，火雞放角上。」

  「蔬菜放這邊。」

  「前面再擺點水果，蘋果、橙子啥的，顏色豐富些……」

  美術設計和道具正在廚房裡忙活。

  弗蘭克家的廚房是半開放格局，中島料理台上擺滿了各種食材，靠牆擺放著好幾盆紅艷艷的聖誕花，冰箱門上貼著各種提醒事宜的即時貼，營造出一種既有節日氣息和很生活化的氛圍。

  不多時，一切準備就緒。

  「導演沒問題吧？」

  美術設計特地還請薛小路過來檢查了一下，看看還有沒有疏漏的地方。

  「嗯，不錯，開始吧。」

  白雪挺著大肚子，穿著一件番茄炒蛋色的花裙子，披著一頭大波浪的長發，站在那兒抱著雙臂做著深呼吸。

  「別緊張，放鬆點。」

  賀新這會兒剛畫好妝，穿著一件卡其色的短袖t恤，鬍子拉茬一副不修邊幅的模樣走過來安慰了她一下。

  開機第一個鏡頭，雖然表演難度不高，但白雪還是有一種上戰場的感覺。她難得沒有嬉皮笑臉，抬起頭來看了賀新一眼，凝重的點了點頭。

  「action！」

  固定機位，全景鏡頭。

  白雪從畫面右側進入鏡頭，但還未等她走到中島料理台，就聽到薛小路喊「卡！」

  「小雪，你不要象進自家廚房一樣，你是第一次來弗蘭克家，要帶點好奇或者新奇的感覺。」

  「噢，我明白了。對不起，導演！」白雪忙舉手抱歉。

  「嗯，再來。」

  白雪重新退回到鏡頭外。

  「action！」

  這次白雪走進來的時候，先好奇地掃視了一圈，當她看到中島料理台上擺著的食材，臉上頓時露出笑意，整個人一下變得雀躍起來，腳步輕快地走來。

  拿起一捆碧綠的蘆筍瞅了瞅，又發現水池籃子里放著的大蝦。

  「哇，大蝦誒，真新鮮！」

  這裡她還臨時給自己加了一句台詞。

  作為一名曾經的美食雜誌的編輯，對廚房裡的傢伙事和食材當然再熟悉不過了。

  鏡頭慢慢推進，這時賀新抱著雙手從畫面的左側入鏡，他正站在廚房走道一側的門口，探進來半個身子，看著白雪洗菜的背影，眨了兩下眼睛，一下糾結，一下決定，然後又悄悄地轉身離開。

  「卡！過！」

  薛小路很滿意，覺得兩人都演的非常到位。尤其白雪，讓她格外驚喜，這姑娘真是人如其名，冰雪聰明，一點就透。另外臨場發揮加上的那句台詞，還有點畫龍點睛的意思，一下子就把文佳佳那種大大咧咧bj大妞的氣質體現了出來。

  第一個鏡頭很順利就過了，特別是自己下意識冒出來的一句台詞獲得導演的認可，白雪滿臉興奮，湊到監視器邊上。

  「導演，我能看一下回放么？」

  「可以啊！」薛小路笑眯眯。

  她挺喜歡這姑娘的，不做作，還特有靈性。

  對於演員來說靈性特別重要，有點老天爺賞飯吃的意思。

  白雪彎著腰，認認真真地看了一遍回放，嘴角彎彎，心裡美著呢。尤其到最後，看到賀新短暫的畫面，頓時驚呼：「哇，哥，你演的太棒了。」

  不是刻意拍馬屁，而是由衷的讚歎。

  戲里一開始弗蘭克對那個高調炫富，特愛自說自話的文佳佳並不感冒，只不過是出於禮節敷衍一下。

  對於文佳佳闖入自家廚房自告奮勇要做菜的這個場景，賀新並沒有做出那種皺眉瞪眼，或者張張嘴巴以顯示欲言又止的動作，僅僅是眨了兩下眼睛，通過微表情就把內心從糾結到隨他去吧的這種情緒嶄露無遺，這才是潤物細無聲啊！

  薛小路一開始還沒注意，她對賀新的表演本能的信任。聽到白雪的大呼小叫，她被吸引著也重新看了一遍，同樣感受到了細微表演中的妙處，讚歎道：「果然特別好！」

  賀新被兩個女人誇得有些不好意思，忙道：「好了，好了，咱們抓緊時間準備下一個鏡頭。」

  第二個鏡頭是白雪洗菜、切菜的特寫鏡頭。當然不再是簡單的番茄炒蛋了，白雪準備做一道油燜大蝦。

  做菜複雜，鏡頭簡單，拍了一遍就過了。

  一方面白雪的動作很嫻熟，一看就知道是練過的；另一方面類似這種鏡頭素材拍了十幾分鐘，真正能用的可能也就幾秒鐘的時間，就算後期剪輯不滿意，還能找一個真正的廚師作為替身補拍。

  這兩個鏡頭是昨晚的拍攝計劃，薛小路原本還想磨磨鏡頭，結果無論是演員還是幕後工作人員配合相當默契，出奇的順利。時間尚早，於是接著往下拍。

  機位、燈光調整，演員補妝。賀新換了一件黑色高領毛衣，淺灰色燈芯絨休閑褲，一雙鋥亮的皮鞋。

  聖誕節的夜晚，文佳佳是突然上門的，儘管他內心很抵觸，但出於禮節他還是稍微拾掇了一下。

  《北西》的台詞量很大，趁著拍攝間隙，他又和白雪對了對詞，練習了一下走位。比起一開始的緊張，拍過兩個鏡頭后，白雪明顯已經投入進去，而且賀新看得出來，她事先早已做足了功課，排練相當順暢，就算偶爾有些磕絆，稍加調整就能很快過去。

  賀新暗自感嘆的同時，難免會把白雪跟佟亞麗比較。不得不說同樣都是中戲畢業，兩人的差距卻相當明顯。

  一方面可能是因為天賦，佟亞麗雖然長的漂亮，卻並不具備白雪那種與生俱來的靈性。更要命的是人家不但有天賦還比你更加努力。也難怪這幾年佟亞麗的演技幾乎沒啥長進，一直在原地踏步，相反白雪卻能屢次給他帶來驚喜。

  「好，大家準備了。」

  「action！」

  「嗤啦！」

  嫩綠的蘆筍下鍋，和裡面的肉片混合，頓時香氣四溢。白雪挺著大肚子，一手扶著鍋把，一手麻利的翻炒。

  「我來吧。」

  鏡頭外傳來賀新的聲音。

  「不用。」

  白雪聞聲轉頭快速地瞥了一眼，剛剛回過頭準備繼續翻炒，突然又再次回頭細細打量了一番站在身後的賀新。

  鏡頭隨著她的回眸橫移，切換到以她為視角的主觀鏡頭，就見換了一身打扮的賀新手裡拿著一條廚房圍裙站在那裡。

  從鋥亮的皮鞋，到黑色高領毛衣，再到那張帶著幾分頹廢的臉，鏡頭自下而上掃了一遍。

  賀新看著鏡頭，如同白雪盯著自己，露出問號的表情，還身子微微後仰下意識的退了小半步。

  「帥呀！」

  白雪帶著調侃的笑容，眉毛上挑，眼睛buingbuing的。

  賀新一臉無語，只得再次道：「我來吧。」

  「不要，今天廚房歸我。」

  蘆筍肉片在鍋里滋滋作響，白雪趕緊轉身快速翻炒了兩下，同時又道：「幫我把圍裙繫上。」

  賀新只得上前把圍裙套在她的脖子上。

  「幫我綁一下。」

  白雪穿著的是弔帶露背款式的裙子，轉過身去露出大片大片的雪白。賀新湊近幫她系圍裙的時候，視線盡量避開那片雪白，只是鼻子依舊能聞到除了肉菜香味以外另一種好聞的香氣。

  幫大肚婆鬆鬆垮垮的繫上圍裙，他剛剛想轉身離開，又聽到指揮道：「頭髮！」

  無奈，只好回身再次走到她身後，抬起雙手，稍稍遲疑了一下，這個動作似乎有些過於親昵了。但他還是小心翼翼地把那束大波浪的長發從圍裙的帶子里拿出來，然後一聲不吭的轉身走出了鏡頭。

  白雪又翻炒了兩下，關火，拿盤子的時候扭頭看向鏡頭，鏡頭語言是她在看賀新離去的背影，眼神莫名。

  「卡！好，非常好！」薛小路喊停。

  這個鏡頭賀新的表演一如既往的穩定、細膩，短短的幾個表情，幾個動作流暢自然，細微處充分表現了一個獨居中年男人的無奈和糾結。

  同樣，白雪的節奏也非常好，應對自如，唯一遺憾的是最後的那個眼神好象有些突兀了。

  「小雪，前面都非常好，就是當弗蘭克離開，你的眼神有點過了，你們的關係還沒到那份上，再淡一點就好了。」

  「呃，好，我再試一下。」

  白雪先是一愣，剛才她的眼神並非刻意，而且情緒到了自然而然就流露了出來。不過她馬上意識到，自己有些搞混了，是文佳佳看弗蘭克，而非自己看賀新。

  於是重來，場記一打板：

  「第五十六場第三鏡第二次！」

  「action！」

  因為是個連貫的鏡頭，從賀新幫她把頭髮拉出來，然後轉身離開，鏡頭從近景到中景，從賀新走出鏡頭到白雪最後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得重新來一遍。

  這次白雪明顯注意了，卻顯得過於刻意。

  「卡！」

  薛小路搖搖頭，道：「感覺不對，再來一條。」

  「第五十六場第三鏡第三次！」

  「action！」

  賀新再次上前小心翼翼地幫她把頭髮輕輕拉出來，然後帶著幾分糾結轉身離開。白雪這次換了一個演法，炒菜的動作由快到慢，關火拿盤子的時候很自然地轉頭看著鏡頭，眼神中帶著幾分好奇牽了牽嘴角。

  「卡！」

  薛小路依舊感覺不對。

  「再來！」

  「卡！」

  「再來！」

  一連好幾條，薛小路都無法滿意。

  白雪一開始還憋著一股勁，但隨著不斷的ng，她的心裡開始發慌，節奏也開始亂了起來，最後甚至連炒菜的動作都變形了。

  「卡！」

  又一次ng，白雪主動舉手喊道：「導演，等一下，讓我調整一下。」

  薛小路雖然不是第一次做導演，但畢竟還是編劇出身的導演，並不善於調教演員，只能一條一條重來，以期待從量變到質變。

  但很明顯此時白雪肚子里的乾貨掏的差不多了，節奏被打亂，越演越不堪。

  和她搭戲的賀新早就看出了這一點，出於對導演的尊重，他一直沒有打斷，直到現在白雪主動要求調整，他才跟著出聲道：「導演，休息一下吧。」

  「呃，好，休息十分鐘，大家辛苦了。」

  薛小路這時也意識到自己剛才太心急了，可能前兩條太順利了，有點過於求成。

  白雪終於鬆了一口氣，鍋里反反覆復炒著的蘆筍肉片早已不成樣子了。她撇了撇嘴，無精打採的把鍋里的菜扔到垃圾桶里，順手準備把鍋洗一下。

  旁邊的劇務見狀忙上前：「小雪姐，我來吧，您休息一下。」

  白雪搖搖頭，自顧自的刷著鍋鏟，兩眼無神。

  賀新看了看她，發覺這姑娘似乎鑽進了牛角尖一時半會出不來，稍一沉吟便走過去。

  「你別想的太複雜了，文佳佳是什麼性格？」

  「啊？」

  白雪冷不丁懵住了，半晌才匆忙道：「哦，大大咧咧，活潑外向，還有點軸。」

  賀新點點頭，又問：「她為什麼會在聖誕夜跑到弗蘭克家裡？」

  姑娘想了想道：「老鍾原來答應她一起過聖誕節的，但結果卻失約了，她很失望。而且她和黃太、周逸她們又合不來，很孤獨……呃，於是就冒冒失失的上門了。」

  「那她為什麼會選擇弗蘭克呢？」

  「劇本就是這麼寫的……」

  白雪下意識回答，但說到一半馬上感覺不對，忙又道：「哦，應該是文佳佳感覺弗蘭克這人雖然話不多但很好相處，還有一開始她原本訂的月子中心被抄了，弗蘭克並沒有丟下她不管，而是幫她介紹到黃太這邊。在文佳佳的眼裡弗蘭克應該是個好人，而且就是她太孤獨了，本意想上門來湊湊熱鬧。」

  「嗯，沒錯。但你想過沒有，文佳佳雖然性格大大咧咧，但畢竟也是大學畢業，做過美食編輯，起碼的禮節還是懂的。她除了冒失上門，還要搶著霸佔別人家的廚房。我站在弗蘭克的角度，情緒是抵觸的，感覺這姑娘太自來熟了，甚至有點不把自己當外人。我並不歡迎你上門的，更別說喧賓奪主了，但我又不忍心，只得隨著你了……」

  賀新並沒有上來就指出問題所在，作為演員他深有同感，很多時間你理解到位了，但不一定就等於能演出來。他把這個鏡頭前因後果掰開樂，揉碎了，再結合兩個人物的性格特點，一點一點跟白雪闡述人物內心情感的變化。

  不過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見姑娘眼睛一亮，迫不及待道：「對對對，哥，我明白了。文佳佳不是什麼也不懂，她感到孤獨，但同樣也感受到了弗拉克的孤獨。她知道弗蘭克是好人，很紳士，所以她對弗蘭克有種同情，或者是同病相憐的感覺，還有點抱團取暖的意思。這種情緒也同時反應在她看著弗蘭克背影的眼神中……呃，或許就是在這一刻，弗蘭克這個人第一次在文佳佳的心裡種下一顆種子。」

  「賓果！」

  賀新一臉孺子可教的神情，伸手拍拍姑娘的肩膀，笑道：「就是這種情緒，你細細體會一下。記住，不要刻意，情緒到了自然水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