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二章 低落
「小沈,劇組在哪兒拍戲,遠不遠?」
「在鎮子南邊的山坡上,那邊有個老宅院,一棵好幾百年的銀杏樹。很近的,走過去也就是十來分鐘。」沈明一邊收拾著飯盒,一邊笑呵呵回答道。
「那阿新晚飯不回來啊?」
程好心裡有點不爽,自己千里迢迢過來,自家男朋友不來接機也就算了,難道連陪自己吃飯的工夫都沒有嗎?
沈明看出程好不高興,忙道:「姐,今天情況特殊,晚上有場重頭戲。下午我去了一趟片場,聽說白天都在練習走位和排練,新哥他實在抽不出空來。」
程媽一邊刷鍋也一邊幫腔道:「阿新那邊拍戲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說著,又跟準備出門送飯去的沈明道:「小沈,送了飯就趕緊回來,晚上咱們一塊兒喝兩盅。」
這次難得出門來到這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程媽也徹底放飛自我,興緻高的時候也會小酌一番。程爸身體不好滴酒不沾,賀新要是忙,就拉著沈明一塊兒喝。
「好咧,阿姨!那我一會兒就回來。」沈明樂呵呵應道。
「回來的時候路過寺登街的茶館,記得望一眼,要是你叔還在那裡吹牛皮,你就問問他時間有伐?」程媽又囑咐了一句。
「沒問題!」
沈明拎著飯盒顛顛的出門送飯去了。
……
難得吃到媽媽做的菜,程好今天的胃口特別好,她現在拍戲原本就要求人稍微豐滿一點,所以吃東西沒有任何顧忌,還特地陪著老娘喝了小半斤的米酒。
雖然這裡有賀新備著的茅台,另外香港人黎耀輝覺得白吃白喝不好意思,又貢獻出來了兩瓶據說珍藏已久的紅酒,但程媽卻格外偏愛當地農家釀的米酒。
這種用當年新米釀出來的米酒,顏色很清又帶著些許的淡黃色,度數大概有個十幾度,稍微燙一燙,不但口感好,喝進肚子里也是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吃過晚飯,程好白天睡足了,加上又喝點小酒助興,這會兒精神正好。
「小沈,麻煩你帶我上片場去看看。」
「好咧,姐!我本來就要過去。」
這會兒天早就已經暗了下來,片場其實很好認,一走出院子,順著街道往南,就能看到不遠處的燈火通明,那棵高聳的古銀杏也在燈光映襯下,影影綽綽矗立在夜空中。
小鎮沒有路燈,出了鎮子就是泥路,饒是沈明拿手電筒照著,兩人也是深一腳淺一腳順著山坡爬到坐落在坡頂的那棟小院。
工作人員們正在緊張的忙碌著,銀杏樹下的石桌石凳,如今已經換成了專門定做的道具,就是在桌子、凳子底下加了個大圓盤,整個兒騰空,然後圍繞著圓盤外面還安裝這一圈軌道,攝影機就架在軌道車上,這樣實拍的時候,不光是軌道車能轉,演員坐在大圓盤上也能轉動,這樣就能拍出不同角度的旋轉鏡頭。
多說一句,於導演好象特別喜歡這種在後世偶像劇中都快爛大街的旋轉鏡頭。
程好跟著沈明沒敢湊近,遠遠地擠在小院角落的人堆里。現場的工作人員看到沈明帶過來一個裹著羽絨大衣,戴著絨線帽,還用圍巾圍著自己半張臉的女人,不用問都知道是誰。有的跟沈明打招呼的同時露出善意的笑容跟旁邊這位點點頭,有的還時不時的偷瞄。
雖說劇組工作人員很多都見慣了大明星,但這位既是鼎鼎大名的萬人迷,又是劇組一哥的媳婦,沒見過真人的大都很好奇。
他們兩人也不去打擾別人的工作,就站在人堆里瞅著。只見導演于飛鴻頭髮挽起,已經畫好了妝,這時正拿著劇本跟攝影師黎耀輝交代著什麼。程好還是第一次見到于飛鴻真人,尤其是她此時的民國扮相,讓她不由輕聲驚呼道:「於老師真漂亮!」
旁邊的沈明聞言不由微微一笑,當初很多人都曾被導演的扮相所驚艷。而且面對拍攝嚴重的超期,甚至都不能回家過年,工作人員們依舊都在認真堅守,除了於老師出手大方,紅包給的到位之外,同時於老師的美貌和人格魅力也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因素。男人嘛,尤其再面對漂亮女人的時候,心總是會特別的軟。
「阿新人呢?」
只是程好找了半天卻沒看見自家男朋友的身影。
「哦,新哥肯定在屋裡呢。新哥每次拍重頭戲的時候,總是會先一個人待著,直到導演喊準備的時候才會出來。」沈明一臉驕傲道。
他不懂表演,但他認為這是自家老闆作為影帝、藝術家特有范、特牛逼的一面。
「切,裝腔作勢!」程好抿了抿嘴,習慣性的哼了一聲。
沈明朝她看了一眼,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出聲。他突然發現程好跟程媽媽真的挺像的,好象天生就喜歡跟自己的男人抬杠。
不一會兒,于飛鴻跟攝影師交流完完畢,就見她拍著手喊道:「好了,大家準備了,開拍了!那誰,去請一下賀老師。」
某個工作人員應了一聲,一溜小跑著進屋。
不一會兒就見賀新從裡面走出來,一看到他那顆光溜溜的腦袋以及身上那件黑色的袈裟。
「噗!」
程好沒忍住,一下子就噴了。
她還是頭一回看到自家男朋友這種造型。好在此時現場還亂鬨哄的,除了周圍的幾個人,其他人沒有注意到這邊。
但是當她仔細打量看清楚之後,笑容慢慢的就在她的臉上凝固。只見賀新微微弓著背,步履緩慢,從他抿緊的嘴唇、眉梢的愁緒、孤寂的神情,無一不讓人感覺到他的低落,甚至低落到讓人心疼。
她是演員,尤其是剛剛在演技方面升了級,對演員身上的這種有內而發的情緒格外敏感。她親眼看見賀新不經意間抬頭朝自己這邊看了一眼。但她敢肯定男朋友一定沒有發現自己,因為當演員一旦沉浸在人物的情緒當中,他的動作、目光其實都是無意識的,甚至你就站到他眼前,他可能也會沒啥反應,或者反應很遲鈍。
這時導演兼演員的于飛鴻已經脫掉了身上的羽絨服,露出裡面穿著的月白的旗袍,整個人一下子顯得柔細嬌弱。
只見她又跟賀新低語了兩句,而賀新雖然在聽,但神情沒有絲毫的變化,只是微微點了點頭,然後徑直走到銀杏樹下,低垂的枝葉遮住了他大半的身影,若隱若現。
「好,準備!」
隨著現場執行導演拿著大喇叭大喊一聲,現場用於照明的探照燈瞬間熄滅。只留下事先設置好的六盞燈,門口一對,樹枝上掛著一對,石桌上擺著風燈,屋子裡還亮著一隻。
「燈光就位!」
「收音好了!」
「攝影沒問題!」
「a!」
于飛鴻飾演的阿九轉世投胎后的莫小玉正在等好友雅萍,好友久不至,桌上的茶都涼了。她便提著壺進屋,重新燒了水,剛沏了兩杯,忽聽夜鴉啼鳴。
「嗚……嗚……」
當然這是心理暗示,現場可沒有烏鴉叫,但要做出反應。
就見她站在窗口張望,並未覺得異常,跟著卻一怔,定睛看向那銀杏樹。離得稍遠,燈光微暗,依稀見得一個人立在樹下,面部被枝葉遮擋。
她以為是雅萍再跟自己玩鬧,便笑道:「出來吧,等你半天了!」
「沙沙!」
就跟賀新第一次來到這裡,自己琢磨戲的時候一樣,身上的袈裟帶著葉動,緩緩而出,在昏暗的燈光映襯下漸露一張男子的輪廓。
「啊!」
于飛鴻驚叫一聲,拉開抽屜,取刀在手。他立時頓身,往後退了退。
對峙,沉默……
過了半響,她見對方始終未動,不覺有惡意,索性端茶到了院中,大起膽子道:「不管你是誰,既然來了,就請出來喝杯茶吧。」
真的很難理解女子會這麼膽大的,但原著中就是這麼描寫的。
「你不害怕了么?」賀新悠悠道。
他的聲音似遠似近。
「我與你無冤無仇,我想,你也不至於要害我。你既然路過,喝杯茶也無妨。」
聽了這話,賀新才邁了步子,在樹葉與光的交纏中,緩緩走了出來。黑衣,清瘦,似站在那裡好久好久,久的滿身塵埃,久的那葉子在他肩上落了一年又一年。
長夜清冷,小院幽暗,倆人移了幾步,隔著石桌坐下。她抿了抿茶,有些無從開口,他便笑了笑,先問道:「你在等人?」
「哦,是啊!我在等雅萍,她一向都不大準時的。」
于飛鴻放下杯子,雙手輕綣,小心試探道:「那你是……」
「哦,我也在等人。」
「你一直都在這兒?」
「是啊,我一直都在這棵樹下,等了五十年,我們約好的。」
賀新靜靜的看著她,彷彿前世也曾有過,隨後又低頭,那深碧色的茶沉浮在杯子里,就像一個古老的傳說在夜晚的空氣中漫開。
鬼語人言,你我殊途,已是露了一半結局,卷著一半空留。
他幽幽地訴說著往事:「五十多年前,這裡是座寺院,哥哥在另一邊的山裡紮寨……」
「那天我去獵鹿,走了很遠很遠,她穿著紅衣,坐在石上吹笛,哦,她叫阿九……」
對面的于飛鴻靜靜的聽著,他的聲音輕柔,可聽著感覺深重。
五十年,這裡住了很多女子,每見一人,他便講一回故事。
五十年,他捨身棄道,誤了輪迴,甘成野鬼。
五十年,他看著這張臉,講著故事,心裡卻嘆:唉,阿九……
站在院子角落裡程好雖然聽不清男朋友在說些什麼,但是看他訴說時或悲或喜、或開懷或落寞的表情,以及看著于飛鴻那深情的眼神,她突然感覺到自己的心在一陣陣的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