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五月雨
雖然徐冽還有閑心插科打諢逗她分神,但蘇好這時候實在開不動玩笑。
她的腦海里反覆回放著圖書館里書架倒下來的那一幕,畫面每閃過一次,寒意就像潮湧一陣陣從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
蘇好一路上手腳冰涼,直到在醫院七手八腳地陪徐冽做完檢查,等耳內鏡結果出來,聽醫生說問題不大,才慢慢定下心神來。
醫生判斷徐冽是外耳道和耳膜輕度損傷造成的耳鳴以及暫時性聽力減弱,在診室替他沖洗了耳道,清除內里淤血,又給他配了消炎藥和滴耳液。
蘇好從醫院大廳取完葯回到診室,徐冽的治療剛好結束。tieoviejo
她舉著滴耳液問醫生用法,醫生見兩人都是未成年學生的模樣,打算給他們詳細講講,診室里卻奔進來一個患者,捂著血淋淋的耳朵急急忙忙喊「醫生醫生」。
病有輕重緩急,醫生顧不上徐冽,讓他在旁邊等等。
蘇好站在一旁,看著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的鮮血,聞到血腥氣,不舒服地瞥開了眼,皺皺鼻子。
徐冽接過她手裡的病曆本和兩盒葯,跟醫生打了聲招呼,把她拉了出去。
「不聽醫生講用法了啊?」蘇好問他。
「看說明書就行。」徐冽牽她到了診室外,摁著她的肩膀,讓她在走廊里的候診椅坐下,把雜物擱到她腿上,「在這兒等。」
蘇好被他摁下去又站起來:「幹嗎去啊你?我陪你。」
「去廁所你也要陪?」
「……」
蘇好沒力氣回嘴,有驚無險過後,她整個人的思緒陷入了空茫茫的獃滯,四肢酸軟和口乾舌燥的不適感也涌了上來。
走廊里人來人往,她像座石雕坐在候診椅上,雙目空洞地盯著自己的鞋尖一動不動。
片刻后,看見一隻盛滿水的一次性紙杯被遞到了她眼下。
蘇好抬起頭,不意外地見到了徐冽。
「喝點溫水。」他是去給她倒水了。
「你先吃藥。」她推遠水杯,低頭拆開消炎藥的藥盒。
「吞藥用不著這麼多水。」徐冽接過裝葯的鋁塑板,打住她的忙活,把水杯沿移到她嘴邊。
蘇好仰頭看她一眼,就著他的手咕咚咕咚喝了半杯水,舔了舔唇。
「不要了?」徐冽問。
蘇好點點頭,也沒在意徐冽問這話的時候帶著確認的語氣,直到看見他單手剝開鋁塑板的錫紙,取出一顆膠囊倒進嘴裡,喝空了剩下半杯水。
蘇好神經緊繃了半個下午,驟然鬆懈下來後腦迴路異常遲鈍,懵懵地望著他:「這我喝過的水……」
「我當然知道。」徐冽挑眉。
也對,他只倒來一杯水,這事註定就只有兩種可能,要麼他喝她喝過的水,要麼她喝他喝過的水。
蘇好看著徐冽理所當然的模樣,覺得前一種可能比后一種還讓人臊得慌。
她盯著他看了半晌,見他似乎還挺享受喝剩水,問出了一句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問的話:「很好喝嗎?」
徐冽倒也被她問得一愣。
蘇好一僵過後,羞憤得想打個地洞鑽進去。
這跟直接問人家「我口水好喝嗎」也就差一層窗戶紙了吧。
她今天腦子真是太亂了。
蘇好立馬豎掌打住他,猛地站起來,滿嘴蹦鳥語:「好的沒事不客氣謝謝惠顧回學校了。」
*
蘇好沒帶手機,回學校的計程車上,徐冽接到了四面八方來的消息和電話。
杜康和班上同學的詢問他都直接回復了,接到施嘉彥的語音電話時,聽那頭陳星風在旁邊問蘇好的情況,徐冽轉而把手機遞給了蘇好。
蘇好接過電話,學校那邊,施嘉彥的手機也落到了陳星風手裡。
「做完檢查了?傷哪了?嚴不嚴重?」陳星風一連三問。
「我沒受傷,」蘇好答應得無精打采,「沒砸我身上。」
「哦,這樣,那你們班人傳得這麼嚇人,老子差點給你嚇破膽。」陳星風鬆了口氣,「那……那什麼,你男朋友呢?怎麼樣?」
愛面子如蘇好,並沒有把當初的烏龍講給陳星風他們聽,甚至連苗妙都沒說起。最近徐冽在追她,在他們看來剛好符合「二十四孝男友」的形象,所以也沒人覺得不對勁。
沒人問,蘇好當然也就沒主動提起說,她和徐冽「分手」了。
蘇好瞄了徐冽一眼,不確定他有沒有聽到,想了想,沒糾正陳星風的用詞:「也沒大事,小傷,不嚴重。」
「哦,行,那我掛了。」
陳星風掛斷了電話。
蘇好把手機還給徐冽,手指不小心碰到對話框左上角的「lt」鍵,屏幕退回到微信主界面,她一眼注意到自己的消息框被置頂在最上一格,最新消息顯示「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蘇好好奇地覷覷徐冽:「被我拉黑以後還發了什麼消息給我?」
徐冽抬抬下巴:「自己看。」
蘇好點開消息框,看到一連排的「晚安」,時間分佈在最近一禮拜的每晚十點左右,只是每句「晚安」之後都跟了一個紅色感嘆號——像一個苦苦等侯前女友回心轉意的痴情男,每天晚上小心翼翼伸出一隻試探的腳,又被冰冷的系統提示勸退回去。
好慘。
蘇好摸摸鼻子,目不忍視地把手機還給他。
徐冽接過手機,指了指出聲孔:「剛才我好像聽見了『男朋友』?」
「哪有?你耳朵受傷聽錯了,」蘇好矢口否認,「回去趕緊滴點滴耳液!」
「……」
*
兩人錯過了兩節課,回到學校已經是第三節課上到尾聲的時候,剛走到教室後門邊,講台上的杜康看見了他們,讓教室里的同學先自修,匆匆迎了出來,上上下下地打量徐冽:「真沒大事?檢查報告和配來的葯拿給我看看。」
徐冽把病歷和葯遞給了他。
杜康仔仔細細看過以後,長長嘆了口氣:「你們這倆孩子,真是多災多難,叫我以後怎麼放得下心。」
蘇好一愣,隱約覺得這話哪裡不對勁,還沒回過味來,杜康拍了拍兩人的肩:「今天這個意外,老師已經反映給校領導了,一會兒老師們要去開個會,估計是討論翻新圖書館的事,你們放心,以後不會再出現這種安全隱患問題。」
「哦,還有,我看你倆沒回來,把第四節班隊課跟第三節化學課調了一下,班隊課我就做做期中總結,沒什麼要緊,化學課重要,聽你們化學老師說去實驗室上,一會兒徐冽可以留在教室休息,蘇好還是要去上課,好吧?好了,人沒事就好,都進去吧。」
蘇好和徐冽從後門回了座。
周圍人剛起騷動,想湊過來問兩人情況,杜康就從前門走上了講台:「都安靜一下,寫作業的同學停下筆,我們繼續做期中總結。」
「還沒完啊?都快總結一節課了。」有人不耐煩地擱下筆。
「有總結才會有進步,這個道理老師從上學期講到這學期,你們難道還沒領悟?」
「不是,老師,你剛在門口不是跟蘇好和徐冽說這沒什麼要緊的嗎?」
「……」杜康被拆了台,臉上一時有些掛不住,打起感情牌,「這學期都過一半多了,也就只剩七次班隊課,你們能聽我嘮叨的時間不多了,願意珍惜的珍惜,不願意珍惜的也忍忍!」
「那不還有高三一年嘛!說得好像你不教我們了一樣。」
「我要真不教你們了,你們是不是一個個都高興得躥上天?」
蘇好自動屏蔽了杜康的聲音,拆開徐冽的滴耳葯,專心致志地研究起說明書。
*
雖然杜康一片苦心為蘇好調了課,但蘇好現在真沒心思讀書,而且實驗課本來就是同桌一組,少了徐冽,她指不定得炸了實驗室,這樣對大家的人身安全也是嚴重的威脅,所以她坦然地說服了自己,跟化學課代表請了個假,留下來照顧徐冽。
等教室里的人走空,蘇好去洗手間用洗手液洗乾淨手,回到教室指揮徐冽:「說明書上說得耳浴十分鐘,你左耳朝上側躺好。」
「躺哪?」徐冽看了看四下的桌椅板凳。
蘇好指指空蕩蕩的教室:「這麼多地方,還沒你一個容身之處?你想躺講台上也可以啊。」
「想躺蘇姐腿上呢?」徐冽側目一笑。
「……」
蘇好靜止了一瞬,看著他緩緩眨動了兩下眼睫。
「說笑。」徐冽左耳朝上趴在課桌上,「就這樣吧。」
蘇好看了眼他這拗著勁的姿勢,搔了搔發軟的耳根子,眼一閉心一橫,忽然說:「也可以吧。」
「嗯?」徐冽抬起頭來。
蘇好指指自己鋪開的百褶裙擺:「自己上來,還要我邀請你?」
徐冽看了她幾秒鐘:「你說真的。」
蘇好沒了耐心,乾脆像抱西瓜一樣,把他的腦袋搬了過來。
徐冽任她擺弄。可明明是蘇好主動動手,等他的腦袋枕上來,她卻突然感覺腿像過電了似的一麻,忍不住打了個顫。
徐冽疑問地側過頭看她。
蘇好強裝鎮定,把他的臉掰回去:「看什麼看,自己頭髮多硬多扎不知道嗎?」
徐冽側躺著笑了一下。
兩人好像陷入了一種心照不宣的沉默。
蘇好默默旋開滴耳液的瓶蓋,在心裡數著數,往他耳朵里一下下滴了六滴,然後照說明書上所說,用食指尖緩慢地摁壓他的耳屏。
流動的藥水刺激得徐冽耳朵發癢,但他不想打斷蘇好的動作,只好轉移自己感官的注意力。這一轉,鼻端忽然嗅見少女身上天然的甜香,這讓人心猿意馬的氣息又成了另一種撓人的癢意,讓他的喉結輕輕滾動起來。
蘇好手上做著機械運動,心也高高低低飄忽不定。
她垂眼看著徐冽,積攢了一下午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緒在胸臆間亂竄,像在著急尋找一個出口。
今天下午去醫院的計程車上,她因為後怕,腦補了很多種危險的可能。
圖書館的書架上壘了那麼多硬皮書,書角鋒利又堅硬,從高處落下來,要是運氣不好砸到後腦勺,那真不是輕描淡寫的傷。或者如果徐冽沒頂住那面書架,書架整個坍塌下來,壓到脊柱也是不堪設想的後果。
徐冽現在能完好地從醫院回來,其實是運氣好。
他在朝她衝過來的時候,根本不可能思考過自己有沒有這樣的好運氣。
蘇好突然覺得不必再跟他計較那些瑣事了。
其實在那個烏龍里,徐冽主觀上並沒有做錯什麼,她的尷尬生氣也在這些日子裡漸漸消磨淡化,剩下的不滿意或許只是在於,徐冽面對她成績的時候,總是在理智地衡量現實,顧全大局,所以她不知道他的喜歡到底有多少,所以才想讓他在她屁股後面追著跑。
可是今天她已經知道了。
一個早就被磨平了少年氣性的人,他的理智不一定是不夠喜歡。
如果喜歡是放肆,愛是克制,那徐冽的喜歡,或許比她想象得更多。
蘇好想到這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緒終於找到了一個出口。
等十分鐘耳浴結束,她低頭看著腿上的人說:「徐冽。」
「嗯。」
「你跟我表個白吧。」
徐冽抬起眼來:「什麼?」
「叫,你,給,我,表,個,白!」蘇好戳戳他的太陽穴,「不要太俗氣,什麼喜歡不喜歡的,肉麻,不愛聽,有點新意。」
徐冽起身坐端正,思索著看了她一會兒,鄭重地說:「我覺得很好喝。」
「啊?」
「我說你的水很好喝。」
「……」蘇好一愣之下才反應過來,他在說醫院裡她喝剩的半杯水。
她心跳發急,臉頰也湧上洶湧的熱意,竭力維持著聲線的平息,用她一慣高高在上的語氣說:「那我回應一下你的表白啊。」
「好。」徐冽點了點頭。
蘇好清清嗓子,狡黠一笑,湊到他耳邊叫了一聲:「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