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三月雨
蘇好賣了一下午關子,才在傍晚夕陽西下時把徐冽帶進了學校的小樹林。
徐冽跟在她身後指哪走哪,臉上表情平靜收斂,心裡在想什麼就不得而知了。
畢竟蘇好一上來就叫了聲哥哥,又說這7分24秒要做一件很累很費勁的事,得去一個特殊的地方。
然後就帶他來了這個政教主任經常嗑瓜子抓小情侶的小樹林,還越走越偏僻。
蘇好邊走邊東張西望,也不知是在看風景還是尋覓什麼犄角旮旯,最後從北面走到南面,指著偏角的一處假山說:「就是這裡!」
她拉過徐冽的手腕,把他往假山那邊拽,回頭看他的表情。
他好淡定。
過猶不及,物極必反的淡定。
蘇好一路把他拉到那座隱沒在陰影里的假山邊,又帶他繞到假山背後。
眼前豁然開朗,綠茵場和塑膠跑道瞬間映入眼帘。
蘇好鬆開了他,滿足地呼吸一口新鮮空氣:「終於到操場了,好久沒走這條捷徑,差點繞不出來。」
「……」徐冽眉梢一挑。
蘇好笑眯眯地看著他:「嗯?怎麼了?」
他眯起眼:「到操場做什麼?」
「讓你陪我跑步啊,7分24秒,剛好是女生1500米的平均成績。」蘇好指指身上的校褲,「沒看見我都換掉了裙子?」
「……」
「不然你以為我找你做什麼?」蘇好看著徐冽無言以對的表情,逗著了趣,心情大好,拿皮筋扎了一束馬尾辮,捋下腕錶塞到他手心,一竄一跳地倒跑著踩上塑膠跑道,笑著沖他揮手,「我開始了啊,在終點等我,記得給我掐表!」
徐冽撇開頭笑了笑,嘆出一口氣,往終點線走去。
今天上午第三節是體育課,蘇好剛松過筋骨,跑一趟1500米不算太難。
而且一想到徐冽在終點線,她就不可能讓自己丟臉,到最後一圈體力臨近透支,還是鉚足勁從彎道一路衝刺到了終點。
徐冽按停了表,在她慣性前倒時扶了她一把。
「多少……」蘇好臉頰通紅,髮絲被熱汗黏在額角,支著腰氣喘吁吁。
「7分27秒。」
「哦,超了……」
「三秒,改天還我。」
「三秒你都計較?」
「跟你學的。」徐冽拍拍她的背,「走一會兒。」
蘇好搖頭,釘在原地不動。
「你們田徑課不教跑步常識?」徐冽抓過她上臂往前拉,逼著她慢走緩衝。
蘇好一臉不情願地跟他走了百來米,舔舔乾燥的唇,有點後悔為了逗徐冽沒做足準備,忘了帶水過來。
這後悔的念頭剛起,身後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男聲:「冽哥!」
徐冽回過頭去。
施嘉彥遠遠扔來一瓶未開封的礦泉水,水瓶在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被徐冽揚手一把接過:「謝了。」
「客氣什麼!」
徐冽擰開瓶蓋,把水遞給蘇好。
蘇好接過來一愣:「什麼時候讓他送來的?」
「你開跑,給他打了個電話。」
「哦。」蘇好語氣冷淡,仰頭喝水時嘴角卻翹起一道彎弧。
施嘉彥趁蘇好喝水,上前勾過徐冽的肩,把他拉到一邊,小聲說:「冽哥,溫安妮剛才找我了。」
「做什麼?」徐冽原本和煦的臉色像結起了一層霜。
施嘉彥大概知道徐冽為什麼會對溫安妮有這種態度。
溫家是北城有頭有臉的經商世家,溫安妮有個堂姐叫溫玥,跟徐冽的姐姐徐翹是名媛圈裡的死對頭。因為瞧不起徐翹的暴發戶出身,溫玥曾和一群名媛拉幫結派地排擠她,害她遭受校園冷暴力。
而且溫玥比其他人還「技高一籌」,從不親自出面針對徐翹,只利用那些給她「提鞋」的跟屁蟲姐妹去挑事,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偏偏溫玥一邊針對徐翹,一邊卻又嫉妒她漂亮,長大后總是模仿她的穿搭。
徐翹跟這些死對頭從小就是不共戴天的關係。
所以即便溫安妮跟徐冽自小學起一直同校,徐冽也始終對溫家這位學妹不咸不淡,僅僅維持基本的禮儀來往。
但溫家在商圈勢大,不好得罪,徐冽的媽媽一直告誡他跟人好好相處,甚至在看出溫安妮對徐冽的親近以後,藉此跟溫家打關係。
徐冽面上沒跟人撕破臉,心裡不免厭惡。他媽媽不在意他姐姐受過的苦,他在意。
施嘉彥答:「也沒什麼,就問我你在哪,我沒說。但我這不是來給你送水嗎?她可能看到我往操場來了。」
徐冽點點頭:「知道了。」
施嘉彥又補充:「這大小姐真是動不動就哭,我剛才慌死了,要是得罪了人,我看我們家生意都別做了。」
徐冽剛要再說什麼,身後傳來窸窣一聲。
他回過頭去,見蘇好背著手,一副領導下鄉視察的樣子,盯著他倆問:「說什麼呢?什麼大小姐,誰哭了?」
施嘉彥緊張地吞咽了一下:「沒啊,蘇姐你聽錯了吧。」
「那你緊張什麼?」
「這不是……」施嘉彥大腦飛速運轉,「這不是明天要出三月份月考成績了嗎?我今天一直很緊張。那什麼,我先走了啊。」
施嘉彥一溜煙跑得沒影。
蘇好覷覷留在原地的徐冽,晃蕩著手裡的半瓶水,盤腿在草坪上坐下來歇力。
剛一坐下,一眼看到一道紅白色的身影出現在操場鐵門邊——
溫安妮正站在那裡望來望去,像在搜尋什麼目標人物。
集訓班課程繁忙,也就中午和傍晚有時間出來透口氣。
就這麼點功夫,還不忘見縫插針地過來找她的徐冽哥哥。
現在的小妹妹,真是太不關心學業了。
注意到蘇好不爽的眼神,徐冽剛要發問,忽然被她一把拉坐下來。
他順著她的力道坐上草坪:「怎麼?」
「累了,躺會兒。」蘇好語氣硬邦邦的,身體也硬邦邦的,扔掉礦泉水瓶,帶著一不做二不休的架勢,躺下來一腦袋紮上徐冽的腿。
徐冽微微一滯,低下頭去看她,從她氣哼哼的神情里明白過來什麼,轉頭就要往鐵門那邊望。
「喂,」蘇好卻打斷了他的動作,皺皺眉頭,「看什麼?看我!」
徐冽眼底浮起笑意,不回頭大概也知道發生了什麼,垂下眼去看她。
蘇好的目光卻落在別處,盯著鐵門邊的溫安妮。
溫安妮吃驚地望著這一幕,看蘇好恣意地枕上徐冽的腿,而徐冽非但不躲,還低下頭注視著她。
操場上三五成群的學生紛紛看向他們。
可他們旁若無人。
溫安妮看了一會兒,掉頭跑出了操場。
大功告成,蘇好手一撐就要坐起來,結束這個肉麻的姿勢,卻被徐冽輕輕按住了肩膀。
她抬起眼看他:「干,幹嗎……」
「你在游泳?」徐冽皺眉看著她。
「……」他是說,她那簡單粗暴,鋼鐵般的一拱,很像人家游泳時候用腦袋扎了個猛子?
徐冽把她腦袋掰平,讓她在他腿上枕舒坦,順手把她黏在臉頰的,亂糟糟的頭髮捋開:「這麼躺。」
蘇好望著徐冽,心臟後知後覺地一陣狂跳,只覺得他的目光比天邊金紅的夕陽還刺眼。
她眼神一晃,匆忙撇開視線。
徐冽以為她被落日餘暉刺了眼,抬起手掌,懸空擱在她頭頂,在她臉上鋪下一道陰影。
蘇好的心卻撞得更快。
晚風拂過操場,滿地細草沙沙晃動,像一道溫柔的提醒響在她的耳邊——
她在這個草長鶯飛的時節,喜歡上了一個少年。
蘇好緩緩眨動眼睫,偏頭重新去看徐冽。
「嗯?」徐冽疑問。
她搖搖頭,示意沒什麼,目光卻一直望著他的雙眼。
遠處鐵門邊,走進操場的杜康一腳滯在原地。
*
跑過一趟1500米,體力耗費巨大,回到教室蘇好就起了困意。
她讓苗妙替她跟畫室老師請個假,說自己第二節晚自修再過去,然後趴在課桌上睡起了覺。
教室里留校的同學都在寫作業,蘇好這麼趴著格外突兀。窗外時不時有紀檢部的人經過,每次有人想靠近過來提醒扣分,徐冽就抬起頭「刷臉」。
對方一看是他,睜隻眼閉隻眼地就放水過去了。
徐冽一邊注意著窗外一邊寫作業,效率創歷史新低,一節課快過去了,才剛做完一門課的卷子。
臨近下課,窗邊又有一道陰影落下,徐冽剛抬起頭準備給蘇好打掩護,卻見這回是杜康來了。
杜康沖他比了個噓聲的手勢,比口型道:來。
徐冽看了眼旁邊睡得正熟的蘇好,起身跟杜康去了語文組辦公室旁邊的談話室。
杜康把談話室的門關上,指指辦公桌:「坐吧。」
徐冽在他對面坐下。
「還記得老師上次找你來這裡談話是為了什麼嗎?」杜康問。
徐冽眯了眯眼:「記得。」
「那知道老師這次叫你來是為了什麼嗎?」杜康平常一向樂呵呵,今天的表情卻分外嚴肅。
記起上一次杜康提起過關於男女生交往過密的話題,徐冽點了點頭:「可能知道。」
「老師今天在操場看到了你和蘇好同學……」杜康嘆了口氣,「你上次說,你們不是同學傳的那種關係,老師是相信你的,你今天再說一次,老師還是會相信你。但老師是過來人,有些苗頭怎麼會看不出來呢?現在還沒發生的事,不代表不久后的將來不會發生,是不是?」
徐冽沒有說話。
「老師知道,你可能覺得這沒什麼大不了。你高一就在物理和數學競賽里拿了沉甸甸的獎項,爭取到國內名校的預錄取名額,英語成績也很好,如果想出國發展,考個托福雅思一樣不成問題。老師聽說你媽媽從前對你要求很嚴格,給你鋪了很多路,你有很多選擇,確實不用擔心前途,談個戀愛也輕輕鬆鬆。但蘇好不一樣啊。」
「這孩子就只有美術一條路,她的美術成績,老師是不擔心,但她的文化課呢?他們美術生下學期還要去外地集訓,能有多少時間花在文化課上?現在不抓緊,等最後一學期再衝刺,以她目前的水平那是非常冒險的。老師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真為她捏把汗,想想她在美術上這麼優秀,要是之後高考失利,沒考上心儀的院校,那多可惜啊……」
杜康又嘆息一聲:「徐冽啊,你知不知道老師當初為什麼安排你和蘇好坐同桌?難道只是因為教室里只剩她旁邊有個空位?」
徐冽默了默答:「性格。」
「性格互補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老師第一天見到你,發現你的狀態很遊離,老師擔心你心理上有一些同齡孩子沒有的壓力和負面情緒,所以希望蘇好能帶動帶動你。現在這麼一陣子過去,雖然你話還是不多,但老師看得出來,你的情緒已經開朗了不少。你自己覺得呢?」
徐冽點點頭。
「所以啊,不到萬不得已,老師真的不想把你們這對同桌拆開。」杜康皺了皺眉,「老師今天找你談話,不是想責怪你,你們都還年輕,碰上這種事確實很難冷靜理性,但老師身為班主任,這些醜話不得不說在前頭……」
「就說今天這事吧,還好看見的是我,不是你們政教處崔老師,要是改天被他看到,你們怕是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了!老師覺得,男孩子還是要擔當多一些,所以暫時就不找蘇好說這事了,給你這邊敲個警鐘,希望你把握好跟她相處的分寸,別去觸碰那些禁忌的事,要是有多餘的精力,不如照顧照顧她的文化課成績。如果你覺得做不到,那到時候老師只能把你們拆開坐,明白嗎?」
徐冽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
晚自修第一節課下課鈴打響,蘇好被吵醒,從課桌上爬起來,揉了揉眼,茫然地發了會兒呆,看看旁邊空蕩蕩的座位,拿筆帽戳了戳前邊郭照:「我同桌去哪了?」
「啊,沒注意,蘇姐,我為了趕緊做完作業給你抄,一直專心致志地埋著頭。」郭照一臉的眼冒金星,「今晚數學卷題量太大了。」
「哦,有做完的沒?」
「物理搞定了!」郭照殷切地朝她雙手奉上物理卷子,「都是選擇填空,剛好可以趁課間抄完!」
蘇好打了個呵欠,接過卷子,拔掉筆帽正要開動,看徐冽走進了教室,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她瞥他一眼:「幹什麼去了,找你的安妮妹妹?」
徐冽沒說話,看了眼她奮筆疾書的樣子,靠過來打量她筆下的兩張物理試卷。
「怎麼?」蘇好停下筆。
徐冽抬抬下巴:「這在做什麼?」
「顯而易見,」她理直氣壯地聳聳肩,「抄作業啊。」
徐冽直起身,坐回自己的座位,揉了揉脖子,沉出一口氣。
感覺到他的低氣壓,蘇好有點不明所以,愣了愣,繼續低下頭去抄abcd,剛要把卷子翻個面,忽然被徐冽一把抽走了筆。
「幹嗎?」她一頭霧水地看著他。
「自己不會做?」他的眼睛危險地眯起來。
「會做我還抄什麼,你第一天認識我?」蘇好翻個白眼,小聲嘀咕,「我又不是人家物理競賽班的。」
徐冽拿起她桌上的卷子,看了一眼姓名欄,朝前道:「郭照。」
「啊?」郭照第一次聽大佬叫她名字,還是這種零下幾十度的語氣,人都抖了一抖,緊張地轉過頭來,「什,什麼事啊徐同學。」
徐冽把卷子還給郭照:「讓她自己做。」
「幹嗎呀你?」蘇好無語地瞥瞥徐冽,戳了戳郭照的背脊,「卷子拿來。」
郭照膽戰心驚地看了眼徐冽:「蘇姐,徐同學說讓你自己做……」
「你聽他的還聽我的?」
「那還是聽蘇……」郭照剛要把卷子還回去,又感覺到了徐冽的死亡凝視,手僵在半空一動不敢動,斜著眼望向旁邊的白牆。
這牆能不能過來撞一下她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