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月雨
徐冽靜靜望著手機屏幕,好一會兒過去,眯了眯眼,偏頭對蘇好露出疑問的眼色。
手機嗡嗡的震動還在繼續,蘇好腦子裡也像有根繃緊的弦被人彈撥得嗡嗡作響,她保持著僵硬的站姿,把頭搖成撥浪鼓,滿臉寫著「我不是我沒有你信我」。
「剛才,」鈴聲響滿,手機不再震動,徐冽看著她,先發制人地開了口,「杜老師找我談話。」
「嗯?怎麼了?」蘇好的聲音飄得厲害。
「問我打架的事。」
蘇好的眼珠緩緩轉動過一圈。
他是在轉移話題嗎?
是吧,不然這時候提什麼打架。
他在給她一個台階下,假裝沒看到這個備註。倒還蠻心思細膩,蠻溫柔體貼。
蘇好低低「哦」了一聲,接過他給的台階:「念叨你一節課?」
「嗯,從打架說到男女生交往過密。」
「啊?」
「他說聽到了學校里的流言,」徐冽按在桌沿的那隻手往前一撐,撐到蘇好那張課桌上,「問我是不是真的。」
蘇好對這突然拉近的距離感到一絲壓迫,後背死死抵到牆,指指他又指指自己:「我倆的……流言?」
徐冽點了一下頭。
「那肯定不是真的啊!簡直無中生有暗度陳倉憑空想象憑空捏造!」蘇好誇張地挺直腰背,「你怎麼跟老班講的?」
「那肯定不是真的啊。」
蘇好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他是這麼跟老班講的。
可是同樣的話,換成他那樣懶散的語氣,尤其用上那個輕飄飄,搔得人耳根發癢的「啊」字,聽著就像扯淡。
她都快不相信了。
徐冽指了指她還沒熄的手機屏幕:「我剛說完。」
「……」
蘇好低頭看了眼那行刺目的「男朋友」和後邊那個更刺目的顏文字,再看徐冽的眼神,全是——「我前腳剛信誓旦旦說完你後腳擺我一道」「小妹妹真不讓人省心」「這樣哥哥很難做」的麻煩感。
台階?不存在的。
心思細膩,溫柔體貼?開玩笑。
從最初那句「剛才杜老師找我談話」到最後這一指,他不過是在用迷惑人的鋪墊引誘她跳進他致命一擊的陷阱。
年輕,她還是太年輕。
蘇好一把摁熄了手機屏幕,指尖碰到鎖屏鍵,過電似的麻了麻。
「是許芝禮好不好!」她惱羞成怒地瞪著徐冽,「你要怪就怪她去!她搞的惡作劇!我怎麼可能用這種顏文字!」
「意思是,她在你原本的備註后加了個顏文字?」徐冽皺皺眉,好像有點疑惑。
「你是耳朵有毛病還是腦子有毛病啊啊啊!」蘇好吼他,「前面三個字當然也是她!改!的!」
「這樣,」徐冽瞭然地點點頭,手掌離開了她的課桌,平靜地在座位上坐下,「錯怪你了。」
蘇好陰著臉,拿手機打開通訊錄,刪掉原備註,打了一行字:聽不懂人話。
然後把手機扔進了課桌里。
徐冽逗完人倒像舒坦了點,偏頭看了看她:「吃什麼?」
「什麼吃什麼?」她瓮聲瓮氣地應。
「不是沒吃午飯?想吃什麼,我去買。」
蘇好挑釁似的看著他:「哦,那我要吃泡芙,東陵路那家冰淇淋泡芙,一個香草一個黑糖珍珠,珍珠要雙份。」
徐冽回頭看了看牆上掛鐘,拿了手機起身。
蘇好一愣:「欸欸欸!你真去啊?」
徐冽回過身,揚了下眉:「不然?」
蘇好噎了噎:「我逗你的啊。那泡芙店每天排隊排半條街,你現在過去,下午第三節課不知能不能回來。」
徐冽輕輕沉出一口氣:「說點一個小時能回來的。」
蘇好捏著他袖口的指尖忽然有點發軟,心也跟著軟了,怒氣煙消雲散。
她支吾道:「那,那什麼……十分鐘能回來的那種吧,就學校便利店買杯關東煮好了。」
「就這樣?」
「我也不餓,跑來跑去胃口都沒了。」蘇好嘀咕一句,見他要走,拉他一把手腕,「你等會兒。」
徐冽疑問地看著她。
蘇好翻開課桌,取出一片小小的,肉色的創可貼,朝他勾勾手指:「臉過來。」
徐冽看了眼她細細巧巧撕開創可貼的手指,站著沒動。
兩人一站一坐,距離有些遠,蘇好抬手扯了下他的衣襟,把他整個人往下拉:「下來點啊。」
徐冽順著她的力道彎下腰去。
蘇好注視著他嘴角那塊破皮,還好位置不是在嘴唇,在嘴角下邊靠近下巴的地方,能貼個ok綳遮遮醜。
她一手捏著他下巴,一手捏著創可貼仔仔細細往他的傷口貼,雙唇無知覺地微張開一道縫,動作慢得磨人。
徐冽垂眼看著她,目光從她盛滿了他的眼,挪到她小巧的鼻尖,挪到她嬌艷欲滴的唇,最終無處可挪,無處可棲。
每個地帶彷彿都閃爍著危險。
他右手撐在桌沿,左手垂在身側微攏成拳,拳頭握了又松,鬆了又握,喉結滾動。
等她大功告成,他的聲音也變得沙啞。
「走了。」他轉過身,匆匆離開教室。
*
當天傍晚,蘇好接到陳星風電話,讓她和苗妙出去吃飯。
她下午聯繫了陳星風好幾次,一直沒得到回復,好不容易這人肯現身,雖然胃口不佳,蘇好還是跟苗妙一起赴了約。
垃圾街擠滿了出校覓食的學生。
苗妙走在路上跟蘇好聊上午的事,問她:「中午飯也不吃,跑去找你的小情郎,怎麼樣,把人哄好沒?」
「誰哄他了?」蘇好揚揚下巴。
「喲,我也沒指名道姓呢,你這對號入座倒是快得很!」
蘇好剛要去擰苗妙的嘴巴,讓她閉嘴,忽然聽到前邊傳來一道男聲:「212?那不是徐冽宿舍嗎?你真在陽台發現煙頭了?」
她動作一滯,望向聲源處。
是他們班新任男生活委員潘旭和他的舍友湯安。
剛才問話的人是湯安。
潘旭答:「是啊,那宿舍就他一個人住,你說還能是誰抽的?」
苗妙沖蘇好張大了嘴,無聲一「哇」。
蘇好也愣了愣,拉著她加快腳步跟上去聽後續。
「那怎麼辦,你打算告訴老師嗎?」
「查寢結果本來肯定是要上報的,但這不是……」
「兄弟我懂你,要不還是算了吧,得罪不起,別回頭被武校的人找麻煩。」
「這倒不至於吧?」
「可能至於哦。」蘇好一手一邊肩膀,站在兩人身後拍了拍他們。
兩人嚇了一跳。
湯安跟被電了似的跳起來:「蘇,蘇姐!」
「嚇著你們了?也不用這麼緊張,」蘇好微微一笑,「武校的人又不是惡鬼,最多給你斷個手斷個腳,要命倒是不會。你們自己小心點,別踩著他們雷就行。」
湯安急忙點頭:「會的會的,我們會小心的!謝謝蘇姐!」
蘇好淡淡「嗯」了聲,拉著苗妙走了。
苗妙給她豎了個大拇指:「威風,你家小情郎要知道你這麼護著他,得樂開花。」
「……」蘇好咬咬牙,冷笑一聲,「誰護他了,我這是為了不打草驚蛇。」
苗妙還沒來得及細問蘇好想幹嗎,一抬眼,吃飯地方到了。
陳星風和文銘李貌在旋轉小火鍋店裡等她們。
兩人進去的時候,店裡人已經爆滿,全是嘰嘰喳喳的南中學生。幾張橢圓形的圓桌圍滿了人,一圈十二個鍋位,新鮮的蔬菜、丸子和涮肉一盤盤摞在滾軸上轉。
文銘李貌一看蘇好和苗妙進來,趕緊揮手招呼她們。
陳星風已經埋頭吃起自己鍋里的食物,牛肉丸子蘸了醬料,一口塞進嘴裡,嚼得起勁。
蘇好到陳星風隔壁坐下:「喂,能不能講點道理,發你一下午消息一條不回。」
「老子如果講道理,要拳頭幹嗎?」陳星風拿起手邊的冰汽水,仰頭灌進喉嚨底。
蘇好翻個白眼,問文銘李貌:「你們下午幹嗎去了?」
「打電玩,姐你別生氣,風哥不是故意不回,他在電玩城碰上個來搭訕的美女姐姐,陪人家抓了一下午娃娃,沒看手機。」
「……」蘇好氣笑,「虧我……」
「虧你什麼?」陳星風斜她一眼。
蘇好滿臉「終究是錯付了」的遺憾:「虧我制定了一下午戰略方針,研究該怎樣和平解決我校一哥之爭。」
「……」陳星風嘴角抽搐,「你吃飽了撐的?」
「那不是你先吃飽了撐的去跟人家pk?」
苗妙勾過蘇好肩膀,幫腔道:「就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一邊是兄弟,一邊是愛情,我們蘇姐容易嗎?」
「愛你大爺情。」蘇好搡開苗妙。
陳星風默了默,舔舔后槽牙,撂下筷子,拿紙巾擦乾淨手:「打球打上火而已,誰他媽稀罕這個一哥。」
「哦,那意思是我白給你想了這麼久辦法。」
陳星風嘆了口氣:「行行行,你說你說,制定出了什麼方針。」
蘇好捏了捏拳:「一哥保衛戰之以不變應萬變。」
「?」
「我決定讓文銘李貌放話出去,誰想爭一哥,本周五放學時間,宿舍樓后牆外找你單挑,棄權代表失去競爭資格。」
「?」
「到時候,」蘇好嚴肅地點點頭,「我負責帶走徐冽,你負責不戰而勝,怎麼樣,夠兄弟嗎?」
「……」
文銘李貌苗妙震驚過後,啪啦啪啦鼓起掌來:「滴水不漏。」
「無懈可擊。」
「友誼萬歲。」
*
這個方針是蘇好詢問徐冽意見之後得出的。
徐冽對什麼一哥二哥真不感興趣,純粹是被陳星風挑了火才應戰。只要有一方無所謂這個頭銜,事情就不難解決。
蘇好很快把這事擱去了一邊,從垃圾街回來以後,她開始專註於徐冽抽煙的事。
呵,這個江湖騙子,到底跟她撒了多少謊。
說自己不會抽煙,說掐煙的手勢是電影里學的?
鬼話連篇!
而且,他還要管她抽煙。
雙標狗。
看她這回不給他來個迎頭痛擊!
蘇好回去以後想了很久,像徐冽這種嘴皮子上下一碰就是一通鬼話的人,如果直接質問他,他是絕對不會承認的,那麼就只能抓到他人贓並獲。
抽煙的人就算沒嚴重的癮頭,多少還是會有一些固定習慣,比如在某個時間總要來上一支。
蘇好觀察了徐冽兩天,在小本本上記錄了他全天的動向——精確到分鐘,最後總結出他在傍晚某個時間有一段神秘的「失蹤」,不在食堂,也不在教室,也沒回宿舍樓。
周四傍晚,蘇好假裝在教室等文銘李貌給她帶飯,見徐冽從座位離開后,悄悄跟上了他。
徐冽一路走上教學樓三樓,四樓,五樓,六樓,最後推開了七樓天台那扇老舊的鐵門。
蘇好落他半層樓,在鐵門外等了半支煙的時間才殺上去。
一推開門,迎面就是一陣穿堂風,蘇好的長發瞬間被風刮扯到一邊。
她捋了把亂糟糟的頭髮,左右四顧。
空闊的天台上,徐冽倚在牆角,指間果然夾了一支未燃盡的煙,見她來,他輕輕彎了下嘴角,折起煙就要掐。
蘇好不給他銷贓,沖得像支穿雲箭一樣,上前一把奪過他的煙。
徐冽挑了下眉。
蘇好把殘留著火星的煙頭摁在他身後的牆上,徹底熄滅,用他當初的話回敬道:「徐冽,你挺能耐?」
「我能耐什麼?」他垂眼看她,神色里有一絲不解。
蘇好把那半支煙捏在手裡,質問他:「人贓並獲你還裝,說,給我大聲說,在這兒偷偷摸摸幹嗎?」
天台的風嘩啦啦吹著,蘇好的頭髮再次糊上了臉。
徐冽抬手撩開她的碎發,染著煙草味的指尖輕輕擦過她的臉頰,把她的髮絲慢慢攏到耳後,嘴角浮起笑意:「等你啊。」
蘇好心底打了個顫,手裡的煙無聲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