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二月雨
蘇好有那麼短短一剎的臉熱。不知是因為被徐冽看穿手抖,丟了面子,還是因為他這句調侃。
她一把抽走他手裡的勺子,挽尊道:「誰給你這個榮幸?」
徐冽眉梢一揚,沒再接話,重新拿起筷子。
陳星風愛吃海鮮,文銘和李貌打的兩個葷菜,一個是爆炒梭子蟹,一個是鹽水對蝦。學校的螃蟹都是冷凍蟹,味道一般,吃起來又麻煩,徐冽沒怎麼碰,但也不好光吃剩下那盤包菜,所以剝了幾隻蝦。
蘇好拿勺子舀米飯的時候,餘光瞟見他剝蝦的手。
掌心薄而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乾淨整齊,膚色很白,腕骨上有一顆黑色的細痣。
是一雙非常能激起人繪畫欲的手。
剝蝦都剝出優雅的性感。
蘇好忽然覺得,苗妙有句提議不錯:這色相,不抓去畫室真的好可惜。
*
左手拿勺吃完飯,蘇好右手食指的勁也緩了過來。
跟徐冽分道揚鑣后,她去學校便利店買了根荔枝味的碎碎冰,一掰為二,一半咬進嘴裡往教學樓走去。
半道遇到郭照,被她神神秘秘拉了過去:「可算找著你了姐!快跟我來!」
蘇好被她拖著走了兩步,見周圍稀稀拉拉的過路學生都往這兒看,輕輕抽動手腕,咬著碎碎冰含糊道:「聒噪同學。」
「嗯?」
蘇好挑挑眉:「力氣挺大,注意點形象?」
郭照立馬鬆開拽她的手,保護己方大佬威嚴形象,在她耳邊小聲說:「姐,咱們腳程得快點,不然趕不上現場直播。」
「什麼現場直播?」蘇好眨眨眼,順手把另一半碎碎冰分給了她。
郭照受寵若驚,出賣室友的負罪感自動消除:「尤歡歡和高一級花的小樹林撕逼大戰!」
「?」
郭照把蘇好領到聽牆角一絕的實驗樓,一邊解釋:「姐你早上不是在捉姦嗎?我就想這事怎麼能勞動你親自出馬呢,於是調查取證一番,把高一那個翁敏兒給徐同學送情書的事假裝不小心透露給了尤歡歡。尤歡歡不是對徐同學有意思嗎?那她肯定不會袖手旁觀啊。姐你就剛好借情敵之手除掉另一個情敵……」
「……」
蘇好咬了咬后槽牙:「誰跟你說我對徐冽有那想法?」
「不是嗎?大家都在傳啊,群眾的眼睛是雪亮滴!」
「……」
「眼睛雪亮是吧,」蘇好冷笑著把指關節摁得咔噠咔噠,「那我讓你們嘴巴全啞。」
「姐,姐,息怒息怒!我知道錯了!」郭照抱起腦袋,「可……可這戲檯子都搭好了,不看白不看,你真不看看?」
蘇好一句「不看」剛到嘴邊,忽然想起件事。
尤歡歡在嫌疑人名單上,她以前不太了解尤歡歡,倒是剛好借這機會看看她撕逼什麼作風。
她想了想,皺皺眉頭,勉為其難打了個「go」的手勢。
*
實驗樓捱著小樹林南面,二樓一間物理實驗室沒鎖門,蘇好和郭照咬著碎碎冰進去,靠在窗角觀望樓下戰況。
雙方已經交火到一半,尤歡歡這邊人多勢眾,以三敵一。
對面的翁敏兒杏眼鵝蛋臉,梳著低低的雙馬尾,唇紅齒白嬌滴滴,確實挺漂亮。
她像被嚇得不輕,淚汪汪地看著尤歡歡她們,擺手說:「學長真的沒有收下我的情書,他跟我說,他不打算交女朋友。」
蘇好咬下一口碎冰。
甜絲絲,沁涼沁涼,爽口。
「哦,可你們高一三班在四樓,學姐看你後來課間上廁所還特意跑來二樓,走的時候又繞了一大圈經過我們教室,這捨近求遠的是什麼原因呢?」尤歡歡雙手抱胸,神情不解。
「我,我是因為四樓廁所人太多太擠才下來的……跟學長沒有關係……」
郭照惡狠狠嚼著冰。
鬼話!她們二樓廁所更擠好不好!她就是去四樓上的廁所!
「原來是這樣,」尤歡歡點點頭,「看來學姐誤會你了,還以為你是想去學長跟前刷存在感呢。」
「不是,不是的……」翁敏兒又擺起手來。
「不是就好,」尤歡歡拍拍她的肩,「學姐也是關心你,你不知道,你心心念念的學長可能就快有主啦,你要是繼續糾纏人家,就是道德淪喪曉得不?」
「啊,可是學長說他不交女朋友……」
「呵,那可不由他。」尤歡歡冷笑一聲,「我們蘇姐要的人,容得他說『不』?」
蘇好:「……」
郭照:「?!」
蘇好拿碎碎冰往下一指,眼尾挑起,看著郭照:她現在是在狐假虎威嗎?
郭照小雞啄米:好像是的!
搬出蘇好的尤歡歡取得了壓倒性勝利,小樹林的戲很快散場。
蘇好靠牆磨了磨牙:「你這舍友怎麼回事?」
「就是就是,這人怎麼這樣!居然也借刀殺人!」郭照慌忙附和。
「你還挺憤慨?誰出的餿主意?」
「對不起蘇姐……」郭照低下頭去,「我回頭就讓尤歡歡去跟翁敏兒說,這事跟姐你沒幹系!」
「你可真聰明。」蘇好拿指頭戳了戳郭照的肩,「這樣尤歡歡就會知道你來聽過牆角,知道你是故意透露給她翁敏兒送情書的消息了呢。」
「……」
*
傍晚下課,大批學生湧出南中校門,成群地去「垃圾街」吃飯。
南中以前原則上禁止學生出校用餐,但因為通校生可選擇是否參加晚自修,傍晚放學,校門需要為部分學生敞開。
「憑通校證出入」這個口子一旦開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總有渾水摸魚的非通校生。
時間一久,學校也默認了傍晚學生可以短暫出校。
垃圾街附近餐館日常爆滿,隔了兩條街的地方人流才漸漸變稀疏。
徐冽和施嘉彥坐在一家生意不忙的小炒店,挑了個有隔斷的偏角桌位。
施嘉彥翻著店裡的手寫菜單本,回憶徐冽對食物的喜好。
兩人是北城明哲私高的同學,從前混一個圈子。不過施嘉彥本身家庭條件勉強,在明哲那種以家境論親疏的地方,算圈子裡的邊緣人物,雖然叫徐冽一聲「哥」,也偶爾跟他和其他幾個小少爺出去玩,交情卻沒真到稱兄道弟的程度。
高二上學期開學,施嘉彥因為父母工作調動轉學來了南中,跟徐冽就沒怎麼再聯繫。
後來就聽說徐家出事了。
去年秋天的事。徐家經營多年的珠寶公司破產,徐爸爸欠了一屁股高利貸。
徐媽媽眼看形勢不妙,捲走家裡最後一筆流動資金,帶徐冽跑路到了國外,母子二人從此失去音信。
幾個朋友想聯繫徐冽,發現各種通訊都被拉黑了。
徐爸爸是二婚跟徐媽媽生下的徐冽,和已故的前妻還有個女兒。
徐媽媽帶徐冽跑路后,徐爸爸和徐冽那位同父異母的姐姐也銷聲匿跡,不知去了哪裡。
但想來境況不會太好——母子一逃,高利貸債主都知道徐家完蛋了,哪能不追著父女討債?
當時大家都在傳,說徐媽媽和徐冽沒良心,不是東西。
不過施嘉彥總覺得徐冽不像這種人。
他翻著菜單,看了眼小炒店簡陋的裝潢,問徐冽:「哥,咱真在這兒吃?你吃得慣?」
徐冽倒了杯開水燙碗筷,似乎笑了一下:「沒什麼吃不慣。」
曾幾何時金尊玉貴的天之驕子,看到油膩髒亂的小炒店避之不及,現在卻成了「沒什麼吃不慣」。
施嘉彥想問他這小半年到底過的什麼日子,又不敢,點好菜問:「哥,搞酒嗎?」
徐冽搖頭。
「喝兩杯不上臉也聞不出來,沒事兒。」施嘉彥說。
「不想喝。」
施嘉彥只好作罷,沉默等菜的時候,忍不住打聽:「你是戒酒了嗎哥?」
徐冽把著手裡的空杯子轉,眼瞟著玻璃窗外,沒答他。
施嘉彥疑惑地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發現外邊是蘇好和陳星風。
陳星風不知說了什麼欠揍的話,被蘇好捶了一拳小腹,誇張地彎下身去,看嘴型像在嗷嗷呼痛。
兩人鬧得起勁,沒注意這裡。
施嘉彥跟文銘李貌陳星風,還有苗妙都是一個班,知道這四人和蘇好是小團體。
記起中午食堂的插曲,再看這會兒徐冽落在蘇好身上的目光,施嘉彥好奇起來:「哎哥,你跟蘇好關係很好嗎?」
徐冽回過神,收回目光,擱下把在手裡的杯子:「沒有。」
「那你中午跟她吃飯……」
「看她逗而已。」徐冽扯了下嘴角。
「所以你倆就普通同學關係?」
「同桌。」
施嘉彥「哇哦」了一聲:「了不得。」
「了不得?」
徐冽難得發問,施嘉彥覺得這可能是個破冰的機會,滔滔不絕地說:「就是想到蘇好前任同桌了,叫許芝禮,本來挺文氣一姑娘,跟蘇好打成一片以後,和她一起出去混,在外邊跟個武校的男生談了對象。」
「那之後許芝禮就經常逃課,有一回半個月不見人,最後被老師家長在一破出租房抓著了,」施嘉彥輕咳一聲,「那男的也在,你懂的。」
「被抓著以後許芝禮還不肯回學校,直接休學了。蘇好那時候被許芝禮爸媽鬧得挺慘,後來作風就收斂了點,不那麼明目張胆地違紀了,不過學校也不給她安排同桌了。」施嘉彥敲敲桌子,「現在你成了她同桌,這是學校對你的信任。」
「信任什麼?」
「信任你一身正氣,不會被她帶壞唄。哥你可別重蹈許芝禮的覆轍,辜負學校對你的信任。」
徐冽又扯了下嘴角。
施嘉彥瞅他這意思,可能有點不屑?
也對,蘇好那幾下子,估計都是這位哥玩剩的,真要說帶壞,到底誰帶誰還不一定。
關於蘇好的話題就到這兒結束了。
施嘉彥隨口問起其他:「哥你現在住哪啊?」
「宿舍。」
「周末也在宿舍?南中這條件……」施嘉彥目不忍視,「你要是住不慣,去我那兒吧,我爸媽給我在附近租了套房,我一個人住太大,還挺浪費。」
「不用。」
「你別跟我客氣。以前在明哲受你照顧,我都記著,有什麼要幫忙的你儘管開口。」
施嘉彥以為徐冽又要冷冷淡淡拒絕,沒想到他真的「儘管開口」了:「知不知道在哪辦假證?」
「啊?」施嘉彥一愣,「哥你做啥?違法的事可別……」
「不違法。」
「你……」施嘉彥有點哆嗦,「你要什麼證?」
「附近高校的學生證,隨便哪所。」
哥就是哥,聽聽這口氣,好像哪所都能隨便弄到。
「那我回頭給你打聽打聽……」施嘉彥說。
徐冽點頭。
菜剛好上了,施嘉彥知道徐冽吃飯不愛說話,有那麼點食不言寢不語的意思,不再跟他閑聊。
等回學校路上,施嘉彥想再問問徐冽近況,沒想到在垃圾街被兩個妹子攔了下來——準確地說是,一個妹子攔了徐冽,另一個扯著她胳膊,讓她別多事。
後邊那個怯怯的,眼睛泛紅的女生,施嘉彥知道,是高一的翁敏兒。
「學長,」翁敏兒旁邊的妹子杵在徐冽面前說,「我想跟你說件事。」
徐冽停下腳步,平靜地看著兩人。
「沒有沒有,學長我們沒事,」翁敏兒拚命扯這妹子衣袖,「快走了!」
妹子不肯走,義憤填膺地說:「學長,敏兒知道你不打算交女朋友,本來就沒想再打擾你,可是今天中午蘇好學姐找了一幫人,把敏兒騙去小樹林,堵在那兒罵她威脅她,話說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這麼欺負人也太過分了,敏兒回來眼睛都哭腫了!」
施嘉彥努力不動聲色。
這信息量好像有點大?
徐冽緩緩眨了眨眼:「所以?」
那妹子一愣,噎住了。
翁敏兒趕緊擺手:「學長你別聽她胡說,蘇好學姐也沒把我怎麼……」
「還不是你說好話求她們,人家才放過了你?你這委屈總不能白受,好歹拿這事給學長提個醒。」那妹子跟翁敏兒說完,又轉向徐冽,「學長,我意思是,蘇好學姐今天這麼仗勢欺人,以後肯定也會糾纏你不放,你要當心點,這種人臉皮厚慣了,而且你不知道,她以前那個同桌……」
「我知道。」四面學生來來往往,徐冽打斷了她的話。
「那學長你還跟她當同桌……」
徐冽有那麼幾秒鐘時間沒有表情,也不說話。
作為跟徐冽混過的人,施嘉彥明顯感覺到,他不耐煩了。
沉默一會兒,徐冽淡淡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同桌既然到了我這裡,就不給別人添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