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竭澤而漁
回憶起今早主持人離開天一卦鬼宅時的瀟洒,和現在的憤怒呈現出截然相反的極端。那時神運算元大約以為只要讓小孩出現在自己面前,一切問題便可以迎刃而解。
但他沒料到的是,所有的高三學生都有著堅定的信念:我命由我不由天。
監考官幫不識趣的學生作弊,才是引發悲劇的根源。
想通了這點,蘇爾並未將全部責任歸於自身,心理上要好受許多。他沒輕易放棄掙扎,跑去廚房讓人煮了好幾個雞蛋,重新拿到小孩面前,試圖開展新一輪愛的教育。
在第二次說完『家父蘇爾』沒得到雞蛋后,小孩開始憤怒地拍著手掌,掌心都拍紅了也不停下。
「算了。」紀珩在他身後淡淡說了句。
蘇爾也擔心繼續逼下去,恐怕會適得其反提前黑化,於是把雞蛋給了小孩,起身遠離傷心地。
小孩子下手不知輕重,花蛇的幾片鱗被剮蹭掉,這會兒委屈巴巴跟在蘇爾身後,那張即將形成的可怕人面都是垮著的。
它蔫了不討要血,倒省了蘇爾一樁事。
清新的空氣吹散一些鬱悶。
府里的風景講究的不是和諧,而是奢華,每走幾步都能遇見一處重工打造的奇景,例如後院還建了個特別小的瀑布。水珠濺出來,正好淋在花蛇身上,斑駁的蛇皮抖了抖,似乎還挺享受。
蘇爾暫時把小孩的事情拋諸腦後:「現在去哪?」
「找衛駿。」紀珩停下腳步:「按照神運算元的批命,今晚零點一過,衛駿就有溺亡的可能。」
衛駿之後,便是曹樂道。
而單單靠花蛇,絕對阻止不了死亡的命數。
在外敲了許久的門也沒得到回應,推門進去,屋子裡空空如也。再問下人,都說沒看見衛駿出門。
蘇爾:「失蹤?」
紀珩:「不一定。」
距離玩家各自分開還不到一個時辰,衛駿也可能是另有計劃去忙別的事。
兩人暫時坐在屋中等著,期間蘇爾突發奇想:「如果命數是絕對的,是不是在既定的命運來臨前,無論做什麼危險的事情都不會死?」
當然他也知道這種想法不切實際,在天一卦那裡,慢一步李驪就有可能被蛇咬死。
紀珩搖頭:「神運算元給出的預言是指死劫,意味著在此之前遇見的困難,都會有一線生機。」
至於能不能把握,要看個人。
蘇爾目光一動:「所以死亡時間並不是絕對的?」
紀珩點頭:「好比第一天晚上白狐混在玩家裡,稍有不慎全軍覆沒或折上幾個人都很正常。」
只是對於他們尚有轉機,而被批『凄風苦雨,死無葬身之地』的李天,卻是必死的結局。
「難怪……」蘇爾低聲喃喃一句,他原本還挺好奇為什麼大家都沒試著從死亡時間上做切入點。
紀珩忽然笑道:「時間才是遊戲里最大的騙局。」
蘇爾疑惑地嗯了聲。
紀珩站起身走到窗邊:「我們之前去的副本,主持人說投票時間在第六天,玩家便下意識思維局限在必須要熬過六天的困境中。」
甚至連萬億和沉江北這樣的老手也沒反應過來。
蘇爾能感覺到紀珩在潛移默化給自己灌輸理論,可惜這就像是在解題,光知道公式沒有實際操作,真遇到了恐怕一時半會兒很難反應過來。
紀珩看出他的想法:「你才下第四個副本,慢慢來。」
蘇爾做起白日夢:「或許有朝一日我能在一個副本里集齊二十四個成就點,直接脫離遊戲?」
紀珩冷笑:「除非所有主持人升天。」
「……」
凌亂的腳步聲打斷雙方的交談,衛駿踉踉蹌蹌進門,有些恍惚的眼神看到他們后微微一凝:「來找我?」
紀珩從架子上拽下來毛巾,扔過去:「不然呢?」
衛駿擦了擦衣服上的水,吁了口氣。
蘇爾叫人送進來一壺熱茶,等他緩的差不多才問遭遇了什麼。
銅鏡里照出跟在身後的花蛇,衛駿面色微變:「路過池塘,隱約間在裡面看到多出的一道影子。」
蘇爾:「然後你湊過去看了看?」
衛駿:「當然是有多遠跑多遠。」
「……」
衛駿:「我迅速朝反方向跑,誰知道這條蛇絆了我一下,不幸剛好磕到膝蓋,被蛇拖著往池塘拉。」
哪裡是擋災,分明是害命。
「這樣才正常。」紀珩沒多做安慰。
衛駿挑了挑眉,便聽他道:「你會覺得一條蛇真的能保證每個人活到最後?」
沉默了幾秒,衛駿眼中多出些思量:「倒也是。」
蘇爾一直盯著花蛇,隔著幾步遠不禁道:「你瞧,這人面是不是和你有幾分相似?」
對於一條奇怪的蛇正常人下意識都會是畏懼,平時衛駿也沒多看,聽他這麼一說,才開始仔細觀察。快要形成人面的蛇臉輪廓上確實在朝著熟悉的方向發展,特別是左眼眶上方的小黑點,和自己痣的位置一模一樣。
年輕人最不乏想象力,蘇爾大膽設想:「每日都喂它血肉,會不會到了一定時間蛇的力量積蓄夠,便吞噬人代替我們活著。只是那樣,我們還算活著么?」
「這要看你怎麼界定生死。」衛駿沉聲道:「或許還能保留一部分意識,那樣也算活著。」
眼下一切都只是猜測,紀珩對蘇爾道:「你先回去,今晚我留下。」
看樣子是準備和衛駿一道面對夜晚的危機。
武力值低得可憐,魅力值暫時只能用來打輔助,真遇到危險紀珩還得分出心神搭救。蘇爾重新衡量完自身價值,放棄逞能乖乖回到房間。
黑夜來臨前的一段時間,因為無所事事顯得格外漫長。蘇爾在床上躺了一會兒,不敢睡得太死,顧慮到有花蛇在,每隔幾分鐘便要驚醒一次。
一陣風吹開窗戶,刮進來的風帶有一股淤泥的咸腥味,再一聞,中間還夾雜著淡淡的煙味,蘇爾眉頭一皺,不知在想些什麼。
·
這股咸腥的味道不單單是蘇爾這裡有,衛駿房間內同樣瀰漫著,甚至遠超其他地方。
跟在身邊的那條花蛇卻很享受,爬到窗邊伸出去一截仔細感受。
今晚的月亮格外亮,傾瀉而入,緩緩在地面流淌開來。
等等,流淌?
衛駿瞳孔一縮,眼睜睜望著冰冷的月光一層層纏繞,堆積地越來越厚,他就像是身處一個水槽里,有人正拿著管子往裡面注水。
衛駿掏出一張符貼在地上,一鬆手,符紙突然飄在膝蓋部位,而膝蓋以下,全是凝聚的月光。
發現沒用,遺憾地嘆了口氣,望向站在窗邊的紀珩。
窗戶是半開的,紀珩伸出手被無形的東西阻擋,相反那條蛇倒是進進出出毫無阻礙。轉過身又拿白狐試驗了一下,在蘇媚的叫罵聲中,試圖把白狐拋出窗外,結果也失敗了。
空氣中彷彿凝聚著一層透明的薄膜,形成阻礙制止進出。
這下連白狐都開始著急,爪子亂撓。
衛駿一面找方法出去,一面苦中作樂調侃:「不死在鬼手裡,卻要溺死在月光中?」
聽著還挺浪漫。
「誰說沒有鬼?」
紀珩站定在一個方位,對著無形的屏障打了一拳,堆積在腳下的月光霎時微微晃動了一下。
衛駿隱隱約約聽到嘶嘶的叫聲,紀珩這一拳明顯是傷到了什麼東西,空氣中的腥氣更加濃郁。不過是一個眨眼間,真實的景象便呈現在面前。
淡淡的光芒中,全是十分細小的蛇影,密密麻麻堆積在一起,形成厚重的阻隔牆。
蘇媚尖叫一聲,跳到桌子上瑟瑟發抖。
「別低頭。」
紀珩提醒晚了,衛駿已經低頭看了一眼……透明的水蛇在腳下遊動,每一條都長著人臉,渾濁的豎瞳死死盯著他們。衛駿條件反射踢了一下,幾條水蛇很輕鬆地被踹遠。但隨著月光一點點的沉澱,每走一步都很困難。
衛駿直接動起手,蛇很好擊殺,可惜殺了一條,月光一照,很快又會出現數條。
「有辦法出去么?」衛駿偏頭問。
紀珩點頭:「有,但是要付出一定代價。」
說歸說,他卻沒有任何要拚死出去的意思,衛駿猜測多半還是在思索另外的逃生之法,眼看著水位線就快要到達腰的部位,不由開口:
「紀……」
紀珩擺手打斷他的話,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示意他看門的方向。
那裡的屏障似乎不太穩定,晃晃悠悠的。勉強可以聽到一些斷斷續續的聲音,大約是從門外傳來的。
「是蘇爾。」紀珩走過去:「同時出手,三人合力說不定能勉強開個口子。」
蘇爾就站在門外,從他的角度看不出什麼,試著吸了口陰氣,險些沒被撐死。再三衡量手伸進口袋,隔著布料動用電擊器。
終於,彷彿被焊死的門隱隱鬆動,蘇爾還沒來得及踹開,便被身後的花蛇用蛇尾一甩,打進了屋子。
迎面撞到一個人的肩膀,栽倒前被一雙手扶住,『啪』的一聲,身後的門再次合上。
見蘇爾已經站穩,紀珩鬆開手:「還好么?」
蘇爾點頭,嘆了口氣望向衛駿,終於理解白日里對方被一條蛇偷襲的心情。
衛駿苦笑,提醒道:「別亂看,會被嚇到。」
即便蘇爾不刻意去瞧,周遭眾多的蛇也會主動映入眼帘。其實說是蛇並不准確,那都是一張張完整的人臉,除了眼睛是豎瞳。
衛駿皺眉:「再不出去,恐怕我們也會淪為人臉蛇身中的一員。」
殘酷的現實擺在面前,蘇爾卻很平靜,平靜地蹲下身,再讓背上的小孩下來,適才也是因為背著這孩子,導致重心不穩,才讓偷襲的花蛇輕易得逞。
光顧著介紹情況,衛駿適才都沒來得及問:「你帶他來做什麼?」
蘇爾:「挾天子以令諸侯。」
「……」
衛駿不知道前因後果,紀珩大概說了幾句。
適才預感要被月光溺死都沒現在驚異,若非一切都能聯繫的起來,衛駿絕對認為他們是在編故事。
蘇爾盯著用手搓蛇挺樂呵的小孩:「既然這孩子可能成為未來的鬼王,應該不會輕易死在這裡。」
或者說,神運算元也不會眼睜睜看他喪生。
「家父蘇爾……」小孩張大嘴,竟是一口咬下蛇尾,完成進食后才說了後半句:「各位……都是垃圾。」
蘇爾摸了摸他的腦袋。
紀珩挑眉:「偶爾也換隻羊薅。」
光逮著一隻小羊,再肥遲早也得薅禿了。
「我有在換。」蘇爾認真說。
之前一直用的是骷髏鬼王,現在他決定不再壓榨周林均,竭澤而漁的事情自己不幹。
一旁衛駿哭笑不得:「不過能想到把他帶來,也真有你的。」
把小孩抱起來,蘇爾搖頭:「我本來也沒想到,可就在剛剛這熊孩子又趁夜跑到我門口放火。」
小孩聽不懂他們的對話,傻笑著還想跳下去撈蛇。
蘇爾安撫地笑笑,抱他去門的方向搓蛇玩。
單看畫面,雙方的互動十分溫情。
凝視一大一小兩個背影,衛駿忍不住發出感慨:「……真是父慈子孝。」
作者有話要說:
蘇爾:時代變了,工具人也要經常更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