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五章 大難降眾誌成城
不管蘇芷的心裏藏著多少心事,掩著多少心神不寧,她在糾結過一會兒之後,還是睡了過去。
她實在是太困了!
此後佛鼓鎮的天空昏暗一片,陰雲密布,好像要下雨了似的。
所以當蘇芷一覺睡醒過來的時候,她瞧著外麵黑沉沒的天空還以為天已經黑了,想到外麵還在熬製湯藥的事情,她嚇得一咕嚕爬了起來,胡亂地穿上衣衫就走了出去。
一旁守護著她的青離連忙迎上前來。
但她一語不發地往前走,直到大門口,瞧見外麵火光熊熊,燈霧繚繞,將陰沉昏暗的天空照亮了一半。
蘇芷抬眸瞧向攔住她的青離,用眼神示意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青離伺候她這麽長時間了,對她的心思了解得很,見她這般著急,連招呼都不打就急著起來,就知道她被外麵突變的天色給騙住了,小聲道:
“夫人,你怎麽就醒了,這藥的時間還差著小半個時辰了!”
“那就好那就好!”蘇芷拍著胸口舒著氣,她剛剛看到天色變化成這般模樣的時候,還真害怕她錯過了湯藥的出鍋,畢竟那些湯藥出來之時,還必須得加入她特製的另一味藥丸才能夠有特效,不然效果並不那麽好!
青離說一直都看著時辰的,本想著在最後一刻鍾的時候叫醒她的,但沒想到她居然就醒了,看著她依舊顯得疲憊的形容,青離勸她可以再進去躺一會兒。
“等到要結束的時候奴婢會來喚夫人的!”然而蘇芷搖了搖頭拒絕了她的好意。
“不必了,我既然已經清醒過來,就斷然睡不著了。不如就在這附近看著些,也好放心一些!”
她一邊說著一邊與青離就在小小的場壩轉起圈子來。
這裏麵負責熬藥的要不是她的人,要不就是高一銘的人,反正全都認識她,看到她過來,俱都行禮問好。
蘇芷也一一點頭回禮,然後在又順著大道往設在祠堂外麵的幾十口小鍋而去。
還沒進去,她就碰見了丁大,他坐在路口,眼睛盯著左邊的幾口鍋,一眼就看到她過來了。
“夫人怎麽來呢?”他在起身行禮的時候下意識問了一句。
蘇芷心頭一凝,不知道為什麽,先前她睡覺時那股不好的預感好似越來越強烈了,她說不清楚具體來自於何處,但是走到這裏的時候,她的心口有些亂,心髒也跳得有些急,這樣的感覺讓她不由自主地覺得驚慌難受,甚至還有一些熟悉,這是每次不好的事情發生的時候都會有的預感。
“夫人……”丁大瞧見麵前的夫人看著他卻又不說話,不由急了,聲音大了一些,蘇芷回過神來,但同時丁大的大嗓門也驚動了與他一起守在這裏的孟庭元。
他不知道在幹什麽,被丁大突如其來的大嗓門嚇了一跳,身形不穩,一下子栽到了地上。
“啊呀,孟兄,你這是怎麽呢?”這番變故看得丁大一臉懵1逼。
而蘇芷則是麵露疑惑地看向孟庭元,他在幹什麽呢?至於這麽激動嗎,被丁大的叫聲一嚇竟然就摔了下去。
蘇芷本著懷疑一切的心思走近孟庭元正在看護著的小鍋灶。
隻見那上麵原本蓋著的蓋子居然不在,而是隨著孟庭元的摔倒而掉落在地上,砸在滿是黃土和灰塵的地上,也沾染上了一層灰塵。
在這裏守著爐灶的是兩個年紀很輕的衙役,他們看到蘇芷過來了,兩個人都嚇了一跳,其中一個連忙頭一低就撿起鍋蓋去旁邊的三缸子裏舀水洗去了。
而孟庭元也在另一個看護的牽引下站了起來,在剛剛摔落在地的過程中他已經給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
因而在直麵蘇芷眼神的打量時他倒也顯得很是鎮靜。
還朝著蘇芷拱拱手感謝她的關懷之意。
盡管蘇芷趕過來並不是本著關心他的意思,她隻是覺得這件事情有些不對勁,所以想要走近一些多瞧點東西罷了。
但是孟庭元既然這麽認為,她也不好直接否認,當即溫柔地笑笑:“孟大夫沒摔到哪裏吧?”
“多謝趙夫人關心,自然是沒有的!”孟庭元嘴裏否認著,但蘇芷微微一低頭就看到他好像緊緊地夾著腿,一手捂在屁股那裏,然後神情頗有些緊張和難受的感覺。
想來他這是摔到屁股了,而且看那地上到處支起來的木柴,這一下摔得恐怕還不輕哩。
不過他既然否認了,蘇芷自然也隻好當作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隻笑著誇讚了一番他們的工作態度又提醒著這湯藥就快要熬成了,一定要注意些火候,切不可熬過頭了,不然不僅會破壞藥性還會讓其中的水分蒸發過多,而導致湯藥太濃,亦會使得早先安排妥當的人員不夠分。
“夫人放心,這裏一切都有我看著的!”孟庭元答應得極其的快速和從容。
蘇芷瞧著不由再往裏麵看了一眼,目前正在冒著泡泡,草藥已經與水混在一起,煮出了一股濃鬱的藥香味來。
她收回多餘的心思,又走向其他的鍋灶,看到他們一切都如常之後,心下鬆了一口氣,但是她默默地告訴自己,隻要還沒有堅持到最後一刻,一定是不能夠完全放鬆的。
也沒有理由不緊張,畢竟這件事情事涉兩千餘人的生命安全,她不得不小心謹慎地從事!
轉過一圈歸來後,高一銘也趕了過來。
蘇芷瞧了他一眼,高一銘有些不好意思,畢竟蘇芷臨走前可是說好了要把這件事情交給他來看護著的,但是他倒好,在她一覺睡醒之後居然連個人影都沒有看到。
“呃,夫人,下官剛剛收到珠陵江源頭平南山裏傳來的消息。”
蘇芷挑眉,原來高一銘離開是有原因的,她輕聲問道:“可知是何消息?”其實她知道平南山,因為那處是與先前他們翻過的那座九巍山緊緊靠在一起的。
隻是所不同的是九巍山是南北走向的,他們翻過也隻是指翻的它東邊平整的山腳地帶。
而平南山則是東西走向的。
它在最東邊是與九巍山接連,其中的南山頂與九巍山最高的峰九巍峰是一脈相連的,而這珠陵江正是發源於兩座高山間隙裏的峽穀之中。
由於起源之處的山勢十分險峻,因而水流之間的落差也很大,其間甚至有好些瀑布穿梭其間。
而慢慢順著尖利的險山一路往東奔流,流經到東南道高倉縣佛鼓鎮時才因為其地處東南平原而使得河水慢慢地變得平緩起來。
當然其中也有一些傳說道東南平原原本其實並不大,隻有十畝水田那麽大,但因為有了珠陵江流經之後,日益衝刷,又從最上遊的位置帶來泥土沙子沉積,而今形成了廣袤的東南平原,而珠陵江水利資源的豐富,這也正是東南一帶成就魚米之鄉的來曆。
但是雖然因著珠陵江從平南山流下經佛鼓鎮,但是這裏的人對於平南山並沒有什麽好感。
因為那裏曆來都是東南一帶最大的土匪窩。
那處地勢複雜,地形險峻,易守難攻,官府剿匪難度極大,而且盤踞其間的土匪又一個個異常凶蠻,致使得大家談及平南山都色變。
這也正是上次蘇芷要求高一銘派人前去平南山中搜尋腐屍他卻猶豫的原因。
而且都說那兩座山之間有些地方陰氣太盛,經常鬧些不幹淨的東西,如此一來就顯得更加的嚇人了。
高一銘為了完成蘇芷的吩咐,也是好一陣動官,才勉強點出了十個人組成了一個“敢死隊”雖說蘇芷聽著這名號有些不以為然,但是高一銘卻覺得名副其實。
尤其當聽到他們從那兒傳來消息之後,他就更加意識到他組織的這支敢死隊有多麽的膽大和牛逼了。
因而一聽到他們有消息傳過來,他便立刻入下了這邊的事情,趕了過去。
“你過去了,事兒怎麽說?”蘇芷聽他介紹了半晌的前菜,但總也沒有入正宴不由有些小小的著急,立刻不假辭色地追問起來。
“遇到好幾波土匪,但好在現在疫症橫行,他們瞧見‘敢死隊’的人也沒有狠下殺手,隻是打傷了幾個人警告了一番,不許他們再深入進去。
所以大體的消息也沒有能打聽到多少,不過在一路上倒的確看到了很多死去的屍體。已經在前些日子大雨的衝刷和浸泡之中腐爛了,正散發著惡臭味兒!”
其實高一銘還有些話兒沒有說,那些回來的人裏麵好幾個邊說邊吐了。
就連他這個見過很多世麵的縣令聽著和此刻說起來也覺得惡心不已。
但見麵前的女子一臉淡定,仿佛他們正在談論的並不是山上那積年不曾處理過的死屍,而隻是他們晚餐應該吃些什麽的普通話題。
嘖嘖,這人……這人可真是有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氣場。
“當然這還不是最難的,這其中最讓我們束手無策的是那一帶有太多……剛剛與夫人說過的盜匪。以往的時候我們基本上與他們是井水不犯河水……”高一銘說著蘇芷卻突然皺了眉頭。
“他們倒還有意,還知道本著兔子不吃窩邊草的意思,留著這守得最近的小鎮不劫掠,大老遠地跑到越州、福寧府一帶去!”這件事情景王因為在這裏呆了很長時間了,而趙晉後來也被調過來,因而蘇芷對此地的情況倒是做過一些調查和了解,此時高一銘所說的這種情況倒也不需要他做過多的解釋,反正她都明白。
“夫人懂得便好,所以當下官的人被他們看到之後……有兩個人被他們抓走了,還有一些逃走了,又放回來兩個,說是給下官傳話兒的!”
蘇芷盯著他瞧,示意他不必賣關子,直接說出來便是。
“那領頭兒的人警告下官的人,讓他們以後都不許再靠近那兒,就連去往福寧府的時候也不能從他們山腳下過,否則就要給我們好看!”
高一銘說著,眼中也崩射出一股怒火來。
他在此任縣令這麽多年來,也算是將高倉縣和佛鼓鎮一帶經營得還算不錯,百姓的日子也過得去,所以那山上少有佛鼓鎮的人。
而他也一次都沒有出兵參與過對他們的圍剿。
但是這並不代表他就害怕他們,現如今病源就在他們山上,而他卻無能為力。
關鍵要是再這樣持續下去,事情遲早要如蘇芷所說的那般引發瘟疫!
他長吸一口氣,終究還是將那股暴亂的狂躁的情緒按壓了下去。
任何時候都可以與他們杠上,但是這個時候卻絕對不行。
全鎮的居民都癱在這兒半死不活的,而靠著他們這些衙役,一天天照顧他們都足夠他們累斷腿了,誰還有那個精力去打仗呀!
這事兒別說是去做了,就連想想恐怕都難!
所以高一銘此刻也是十分為難的!
蘇芷都看在眼裏,知曉他自己應當心裏有數,故而也沒有自作主張地勸說什麽,隻是道:“既然如此,那邊先暫時不動,且等著福寧府的回信兒!”
“夫人不提,下官倒是忘記了,回信兒已經來了,如今景王那邊也是相顧無力,因為他們的情況比我們這裏更加嚴重,不僅百姓染病了,就連駐防的水師和左右軍也都有好些染了疫症!”
這也正是高一銘在與平南山對峙時認慫的主要原因。
不說他們這兒了,就連軍隊也都不行了,沒有了一戰之力,他們要是隨便去招惹的話,等待他們的豈不是一場單方麵的屠殺!
他又不傻,自然不肯拿這麽多生命去冒險。
蘇芷明白了,除了一臉震驚以外還有著急。
原來這麽嚴重,難怪,難怪趙晉也被逼得不得不給她寫信求救。
她更加著急地想要立刻渡過珠陵江前往福寧府。
她異常憂心趙晉等人的情況!
高一銘看到她麵露憂色,明白她此時此刻心裏的想法,當即也有些後悔,他不應該將那邊的真實情況告訴她的,以她對大理寺卿的關心程度,隻怕立時就要走人,而他們這邊……
他還沒有想完,蘇芷就開口了:“這邊的湯藥很快就要熬製好,一會兒我盯著他們服下,再觀察一夜,若是沒有什麽問題的話,我明日一大早便啟程南下!”
“夫人……”高一銘以手撫額,他就知道……
不過有什麽辦法呢?
他們佛鼓鎮聚集的百姓不過兩千餘人,在福寧府那邊可有近兩萬的普通百姓,還有近三萬的將士,他們或許沒有全部染上疫症,但是因為那裏沒有拿得出手的大夫,也沒有人有特效藥,很難說他們會不會全部身染疫症……
想了想,高一銘突然覺得他剛剛的想法有些太過於自私了一些,便在回過味來後主動提出如果明日這裏的百姓都沒有什麽大問題的話,他就派一隊人陪著她一起南下,就連那七個大夫也讓她一並帶去!
蘇芷沒有推辭,倒不是她不知進退,而是她對自己的藥很有信心,一旦服過藥後,沒有什麽異常情況後,再注意平日裏的生活飲食習慣,應當就不會有再犯的可能。
兩人商量好了,蘇芷心裏記掛著馬上要熬掉好的湯藥,便與他一道兒走回青瓦房前的場壩裏去。
此時有人已經停止了加柴,就著餘溫讓湯藥熬製再濃烈一些。
她瞧了一圈之後滿意地點頭,發現這次掌火候的基本上都是她派出去的暗衛,不愧是南詔皇宮出來的人,一個個令行禁止,十分好用!
心裏暗讚一聲之後,她讓所有的人開始往碗裏分藥。
分的時候,一定要嚴格遵守一口鍋隻給二十個人倒的原則,既不能多了,更不能少了!
好在這些事情對於優秀的暗衛們來說並不是什麽事兒,很快就將此事做好了。
而在這期間,高一銘也沒有閑著,他已經派手下人將四周得病的百姓們組織起來,就著一口鍋一隊的標準排好了隊。
七個大夫也都幫著組織和發放湯藥,事情十分順利地進行了下去。
蘇芷在旁邊瞧著,心頭也多少有些小小的震撼。
雖然不是很強烈,但是她也感受到了大家眾誌成城努力做事想要挽救這些鮮活的生命的努力。
這樣的感覺有點像她曾經在2008年時以一個醫學院實習生的身份應召進入誌願者的隊伍奔赴某地救援傷員的事情。
那個時候無數的國家解·放·軍,無數的醫療工作者,無數的大學生誌願者,無數的救援隊伍,無數的普通人……全都自願自發地奔赴災區,想要為那場災難之中受傷的同胞奉上自己的綿薄之力。
當她看到一個個受傷而虛弱的生命在大家的救助之下被抬出來的時候,所有參與救援的人在那一刻同時放聲大哭。
在那一刻她感受到了國家人民一方有難八方救援團結精神,也感受到了祖國各族人民眾誌成城的力量,更感受到了大家對於生命的尊重,感受到了大家對災區人民發自內心的關心與愛護……
他們迫切地希望他們活著,想要讓他們活著!
那樣的感覺如今隔著時空隔著無數的時間,此時想起來時,她依然血脈噴張,激情澎湃,振奮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