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七章 裝聾作啞奈若何
驚喜過後,李立廣不由得佩服起自己的隱忍和神機妙算來。
暗想,當時若是在趙晉剛剛出手的時候他便立刻反擊,那麽效果遠遠還不夠。
所以李立廣在明明知道了趙晉已經脅迫著他們刑部大牢的那群廢物將案子的重要犯人放走時,他卻依然忍著。
當然李立廣在這其中也並不是真的什麽事情都沒有做,而是早早地就自己在下邊悄悄地組織了一些人手一點一點地搜集趙晉的證據,為的就是今日能夠上門來。
此時的李立廣明著好像是來向趙晉討要犯人的,但實際上他的出發點卻是收拾這個讓他一直覺得礙眼的大理寺卿!
“事到如今,趙大人居然還嘴硬?難道你敢說本官要嚴肅處理的重刑殺人犯不在你府上嗎?”李立廣說這話時心裏滿是雀躍。
原以為按照趙晉一直以來謹慎的性子他會將人給關到大理寺去,但不管關到哪裏他反正都會出手收拾他。
隻如今他居然還將人接到家裏來,無疑這更給了他收拾他的自信。
這回他看他還要怎麽狡辯!
心有成算的李立廣冷冷笑著,看著趙晉的目光像是看著螻蟻似的,他再得皇帝看重又如何,今日就要讓他翻不了身!
趙晉對他的心思又豈會全然不知,隻是沒想到他會來得這麽快罷了。
當即他心思一沉道:“我這裏倒的確有一個來自於你們刑部大牢的人!”
聽得趙晉應了下來,與李立廣同行的刑部人員立刻高興起來。
隻要他認了,再等他們尚書大人給他網羅一個罪名,那他可就跑不脫了!
“既然如此,你也就是承認了你堂堂大理寺卿居然收受刑部重刑殺人犯梁夏家人的賄賂,為將其救出大牢不惜動用武力進攻,傷我刑部大牢的獄卒,還明晃晃地打我刑部尚書的臉,你好樣兒的,如今本官找上門來,你倒是敢做不敢當了?”
李立廣冷聲質問,句句誅心,字字都是將趙晉往那亂臣賊子之事上引。
“李大人言重了!”
“人是有人在這裏的,卻不是你們所說的重刑犯!”趙晉一邊說一邊出示了他手裏的調令和其他刑部將此案轉移到大理寺的完整的程序。
李立廣沒想到他居然能夠做到這個程度,將所有他能夠想象得到的程序都做完了。
但就算他的程序合乎法理又怎麽樣,他隻需要一口咬定梁夏就是那樁案子的殺人凶手,那他就得順著他的心意將他給處理了,不然的話,他就是枉顧大明律令。
而這樣的名聲一旦傳到皇上耳朵裏,絕對夠他喝一壺了。
這也正是他們刑部的人一直等待著不出手的原因。
就是要等他一個人帶著犯人折騰,折騰得夠了,證據也圓滿了,這事兒自然也就成了。
所以不管趙晉有多鎮定,李立廣的臉上卻始終沒有慌張。
趙晉看著他這般鎮定自若又兼帶著兩分成事在胸的模樣,不由冷哼了一聲。
真當他這個大理寺卿是泥捏的麽?
他原本還想將這事再放一段時間的,但是現在看來,如今不處理了卻是不行了。
他大袖一甩淡聲道:“既然李尚書堅持我這裏那人便是你們的凶案主犯,可本官卻並不那麽認為,如此倒不如現場來判一判,也好理清楚此人的真實身份!”
他雖然是以質詢的口吻對李立廣說的話,但是他卻根本沒有給李立廣反駁的機會,而是直接招手喚過雲樹:“把梁夏帶上來!”
“哎……你……”李立廣反應過來,在成員這邊的智囊的提醒下想要拒絕的時候,可人家已經神速的將人帶了上來。
趙晉挑眉看他,徑直出言挑釁:“怎麽,李尚書是不願意審還是不敢審?”
“你……趙晉……你不要太過分,本官乃正二品的刑部尚書,你不過正三品,你可不要以下犯上!”
李立廣被趙晉突如其來的強勢弄得有一些小小的蒙,一時之間他竟然看不穿趙晉是個什麽想法,但是必要的提防卻是要的,但他又不知道他這麽做的原因何在,因而他隻能拿出兩人擺在案前的身份來說事,甚至隱隱有一種要拿他的官位來壓倒趙晉的意思!
隻可惜,趙晉是個硬骨頭,對於他官位的論述,趙晉隻是淡淡地笑了笑,表情看著好像柔和了些許,可態度卻依舊強硬地讓他就坐在這裏,他們可合力將此案審個透徹明白。
“大膽趙晉,你沒聽到我們大人已經說過了嗎,此人乃是殺母案的行凶犯人,此案已經審定,案子證據確鑿,此刻已經不需要再審了!”黃覺馮見著身旁之人都沒有人敢去跟此刻冷著臉的趙晉硬碰硬。
而自家上官又憋屈得很,他覺得屬於他的機會來到了,於是他立刻出言回護道。
趙晉卻不理會他,隻是冷冷一笑,揮手,竟然有人給眾人端上了茶水。
接下來趙晉又再次邀請李立廣現場審一審梁夏。
似乎剛剛發生的李立廣對他的訓斥還有黃覺馮對他的不敬都好像沒有發生過。
他有自己的節奏,不容許任何人在沒有經過他的允許下打破。
趙晉繼續道:“李尚書堅持說梁夏乃是殺人凶手,本官卻不信,本官說他不是,恐怕李尚書也不會相信,如此有偏差,為了保證兩廂統一意見,依本官的意思還是兩個部門聯合審一審的為好!”
李立廣瞧著趙晉看不出來情緒的麵容,不由有些小小的打鼓,為什麽趙晉可以這樣自信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想要再審梁夏案,難道是他們有什麽證據沒有查到位嗎?
可是他帶著這麽一個啞巴式的人物,他能展開什麽調查呀?
但凡他能夠在案子裏找得到的登記有名錄的名字全都是統一了口供的,李立廣有些疑惑,突然也有些好奇起來。
同時下意識看了一眼負責辦理此案的黃覺馮,對方朝他用力地點了點頭,他很肯定這個案子的證據都是做到位了的。
李立廣也朝他點了點頭,心裏有了數,沉吟片刻當即道:“既然趙大人有疑惑想查可以,但是你看看你這裏合適嗎?”
查案問案就得去公堂之上,就這樣隨隨便便地找個地方這怎麽能行?
趙晉早有準備,輕飄飄地問了一句:“今日尚不到十五,公堂未曾解印,李尚書確定要提前去叨擾皇上?”
李立廣一哽,這話倒是。
按照大明律令,年節最後一個月所有審案的公堂都會下印,而要解的話,就必須得是在正月十六日,當然期間也可以提前解印,但是因為此事涉及重大,就必須得得到皇上的首肯。
而如此一來,那事情就不能小了,不然不僅會引得皇帝心煩,還會破壞了規矩。
所以李立廣便是再自恃得皇帝的欣賞,此刻卻也不敢拿這樣的要事去請上皇宮,最後他不得不順了趙晉的意。
當他抬眸再次看到趙晉那麵無表情的臉時,他的心頭“咯噔”一跳,不知道為什麽,今日他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好像給人算計了似的!
趙晉見他不再反對,便沉穩地抬手,然後開始了熟練地走起審案的流程來。
因為不在公堂之上,有很多程序能免就免,主要在於把事情說清楚。
趙晉先是根據刑部傳來的案卷,將此案大概地擼了一遍。
李立廣聽著不停地點頭,這種違背人違天理殺害親生母親的案子性質實在是有些惡劣了。
隻可惜這個長得高高大大的少年郎竟然還沒有滿十四歲,不能判他死刑,這實在讓人生氣。
不過他卻不敢將這層情緒宣泄出來。
因為製定這條法令的乃是當年的太祖皇帝。他一力排除萬難,將此律寫進了大明律令,爾後百十來年間,都是這麽做的。
故而他此刻又哪敢說三道四?
他穩了穩心神聽著趙晉嘴裏不停地念著那名叫梁夏的少年的罪行。
真是一條比一條更觸目驚心。
李立廣又立刻覺得今日自己是來對了,這趙晉平日裏看著人模人樣的,好似一副我是青天,我要給所有人審冤的模樣,但是此刻卻不知道他到底是受了誰人的收買,居然要做出這等違背大眾意誌的事情,竟然想要放了這個惡貫滿盈,死不足惜的犯人的命。
他怎麽能忍?
李立廣通過給自己打氣,在心底深處積下了滿滿一腔的豪情壯誌。
而正當時趙晉已經將他請上去了,說是此案既然說是刑部與大理寺共同辦理,那麽他便不能躲這個清閑,也得上去勞累一把才是。
李立廣心裏有些滿意,他將之視為趙晉對他的尊敬,卻不知趙晉其實隻是為了讓他們刑部在這次審訊過後不要否認推諉罷了。
當然此事就不值當與他們多說了!
因為臨時充當師爺的雲樹已經宣布了案情審訊的開始。
按照流程,先是身為主審官的李立廣對梁夏所犯之罪的述說。
還真別說,李立廣坐在上首照著大部頭的卷宗念起梁夏被指控的罪名時那叫一個義正言辭,看起來他端坐的樣子倒是真有一點嫉惡如仇的意思。
趙晉瞄了一眼,便快速移開,看向跪在場中的梁夏。
他在聽著這些事情的時候麵部流露出來的是滿滿的不屑。
這滿紙的字眼合起來竟沒有幾個是真的。
這可真是一件讓人無比心酸的事情,然而上首的那位趙大人告訴過他,今日便是他洗清冤情的時刻,請他務必擔待一下如今要麵臨的這場審判。
所以他得忍,忍得一時後麵便是風平浪靜,否則……
梁夏垂下眼,將心中所有的情緒都掩藏了起來。
看在他人眼中,他好像就隻發呆,果然不負他既聾又啞的名聲。
“以上案情梁夏你認是不認?”雖然曉得台下這個人乃是一個聾啞人,但是李立廣還是按照他一慣審案的程序問了一遍。
他已經做好了他不會回答的準備。
反正他是既聽不到,又說不出,還能指望他做些啥?
然而這個想法剛剛一起來,就見那跪在地上一直低著頭,神情飄乎的少年郎突然冷聲道:“我不認!”
“你……你說什麽?”李立廣睜大眼睛,感覺他要是再睜大一點,他的眼珠子就要掉出來了。
“你……你……你不是不會說話嗎?”
“敢問大人,我何時說過我不會說話?”
“你……你還聽得到我說話?”李立廣更加驚訝了,他的眉毛和眼睛本來就生得近,這樣一睜一瞪之間,那一雙眉毛簡直就要撞上眼睛了,讓人瞧著格外可怖。
“我可從來都沒有說過我聽不見說不出!”有些事情不過是他們自己下意識以為的罷了!
“你……你……你個惡人,你裝聾作啞,欺騙我們尚書大人,你……你該死!”一旁的黃覺馮沒有在第一時間發出聲音,並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完全被突然開口的梁夏給嚇到了。
要知道此案一直都是由他負責的,從把他抓捕歸案,到每日裏對他用刑,嚴刑逼供之下,到定案,都是由他一手策劃和負責的,他愣是沒有聽他說過一句話。
便是他審問的時候他不說話那他還可以視作他是故意不配合,但是在用酷刑的時候,他居然還是沒有開口,試問這樣的人他不是啞巴是什麽?
黃覺馮還要再罵,梁夏突然抬眼,一道銳利的眸光如同淬了毒的箭一般淩利的射向他,他嚇得心頭一慌立刻低下頭來!
趙晉高高在上的坐著,欣賞著刑部來的一眾人精彩的麵容,不過他發現這場中,李立廣的臉上除了驚訝以外還有憤怒,但那憤怒卻意外的並不是對著那個欺騙了他們的梁夏,而是對著他們自己人的,難道……
趙晉心頭一凝,薄唇微微勾起,有趣,有趣……
且不說趙晉在這裏欣賞到的這撥大片是如何精彩,且隻說梁夏一開口先就把刑部尚書李立廣給驚到不行,就連平日裏做起惡來眼睛都不眨的黃覺馮都嚇得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上下翻飛的薄唇,他開始了懷疑人生!
明明……明明他在接手這個案子這麽久的時間裏,明明記得他從頭到尾一句話都不曾說過。
其實一開始他也不相信他是聾啞人的,但是當時一直審問他,甚至嚴刑逼供,卻依然沒有從他的嘴裏掏出有用的東西,然後便有人突然說了一句:莫非這小子是個啞吧?
接著在大家的試驗之下,這個猜測一下子就成為了解釋此事的所有理由。
因為要不是因為有這個原因,那麽一切便都說不通了。
可要是把這個可能冠上去,那麽所有的不可能便都成為了成能,一切難題和困惑也都迎刃而解了!
所以梁夏是個既聾又啞的事情在刑部大牢裏得到了大家所有人的認同。
況且他不說話的事情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黃覺馮抹了一把不知何時流下來的汗水,心裏卻冰冷得很。
他好像把一件事情給辦砸了,他低著頭,不敢抬起來,因為他感覺到了自己頂頭上頭那氣得冒火的雙眸正盯著自己。
他縮了縮肩,掩著眉眼,好像這樣就能夠真的躲開李尚書的逼視似的。
但很可惜,李立廣此刻的眼神就像是帶著粘性似的,一旦搜尋到他的存在,就森冷地問道:“黃侍郎,此事你當如何解釋?”
李立廣也不想這樣,但此刻他能有什麽辦法呢?他也很絕望呀!
原本這是一樁被刑部人辦成了是鐵案的案子,但是因為裏麵有著一些模棱兩可的東西,他這才會生出拿他來吊大理寺趙晉胃口的心思。
並且對於此案寄予了厚望,為讓趙晉上鉤,不惜在卷宗上造假,藏起了一些很重要的證據,為的就是在勾起趙晉的興趣後,讓他產生想要為此翻案的心思後,再將那最要緊的證據祭出來,然後將他的後路攔得死死的。
如此一來,趙晉便是什麽也幹不了,而且還會落下一個很大的口實。
李立廣翹著胡子咬牙,他就不相信,趙晉犯此大錯,還能夠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坐穩!
他的心思說簡單也簡單,那就是一個:借此案整下趙晉。
但是在這個俊美的少年郎開口說話的那一刻起,奸詐如李立廣,他已經看到了此事的未來。
或許他還可以再掙紮一下,但是他已經失去了主場優勢……
為了找尋回來主動權,他隻能拿自己曾經很看重的副手黃覺馮開刀。
他有計劃地將黃覺馮罵了一個狗血淋頭,但是不管他怎麽罵黃覺馮,卻都沒有說過梁夏清白的問題。甚至還有意無意地阻攔趙晉的發言。
隻可惜,他終究還是小瞧了趙晉。
他想要審案,想要鬧明白一件事情,並不是一些人造的困難就能將其難住得了的!
他用眼神殺衝破了李立廣言語的圍剿,擺出了此案的頗多疑點,說黃覺馮在判案時定是重刑用多了,將人給打傷了,然後嚇到了他,如此才造成了如今的屈打成招。
不對,屈打是有了的,招卻是未必招了的!
趙晉這話於黃覺馮來說已經十分直接並且刺耳了。
因為他已經在指著他的腦袋說他是個酷吏了!
“你……你什麽意思?”黃覺馮不服氣,仰著下巴還想要再爭辯一下,但一抬頭,來自三方的目光殺便嚇得他連忙低下頭去。
不管是頭頂上趙晉那冷得沒有一絲光的眼眸讓他難受,便是上官那失望透頂的眸光也讓他難以忍受,但最讓他產生壓力,甚至連動都不敢動的卻是來自於那個被押著跪倒在地的少年郎。
這個曾經被他無數次親自上陣鞭打過的小小少年,他僵直著背,像一株生長在懸崖邊的鬆樹,看似脆弱,但他就是那麽堅韌,在別人都看不見的地方,他的根係緊緊地抓住了岩石裏的土壤,然後瘋狂而野蠻地生長著……
這樣的感覺鑽心地難受,他受不了!
雖然黃覺馮低了頭,但因為李立廣在他身上的發作將自己由一個找麻煩的人變成了一個不知情的上官,他的立場改變了,主動權也總算是回來了。
而他向來也是倔強的,不然當初他作為皇後娘家人時,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識趣與權勢過人的攝政王作對,導致他再三被貶。
此刻他的倔強性子也冒了頭,勢要與趙晉在平等的天平上將這場角逐繼續下去。
在他看來,梁夏若是聾啞人,他手裏藏著的證據便是鐵證如山,此時他既能說會道,那也並不代表他命人所藏的那些證據就真的一文不值。
他生出些膽氣來,認可了趙晉發下的挑戰書。
審便審,現在就審,立刻審!
他一刻也不想等!
審訊在經過漫長的等待與一番審訊的較量之後終於正式開始——先前的審訊已經被在場的所有人十分默契地當作是預熱了,現在才是正頭戲!
而此時按照一慣的流程,應由上首負責此案的刑部官員開始陳述梁夏的罪名。
這一切倒是與先前一模一樣,也與趙晉在卷宗上看到的一樣,這沒有什麽可多說的。
但是後麵輪到問梁夏是否認罪的時候得來的再也不是卷宗上所寫的默認二字,而是大聲地反駁。
“沒有,草民並未做過這樣的事情!”有趙晉的眼神鼓舞,梁夏換的聲音鏗鏘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