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章 失去的到底是啥
蘇芷這番急急忙忙地出府來,最後卻落得一身失落地回府。
路上遇到好些下人跟她問她,她也沒有心情與他們招呼,隻能草草地應一聲,回到居住的院落。
青檸迎了上來:“夫人,國公府給您送來了從東南邊送來的沙糖桔,您看看這會兒是要吃些嗎?”
蘇芷聽到國公府的名字眼神亮了一下,隨後又熄滅了,很沒有精神地道:“嗯,我記得我這裏有些從南詔運來的芒果幹,你們也拿一些送去給國公府當回禮。另外將那桔子分成四份,我們院子裏留一份,給丫丫他們送一份,還有大小姐那裏拿一份!其餘的你們看著分了吃吧!”
青檸有些猶豫:“夫人,這……這不太好吧,這可是珍貴的沙糖桔!”
如今是冬日,這可是在外麵花銀子都買不到的主兒。
夫人倒真真兒大方,居然還拿來打賞給他們這些做下人的吃。
“都是自己人,不拘什麽珍貴不珍貴的!”
蘇芷指了指青離讓她帶著青檸一塊兒下去送。
她最是明白的,她一般得了什麽好玩意兒總不會忘記給一些特定的人分。
這頭一個自然是青離自己個兒,另外便還有青園、浣娘等人,趙晉那頭兒的便是雲字輩的四個人,再加上蘇芷安置在前院的幾個武字輩的侍衛,旁的普通下人倒也沒有這個殊榮。
青離是分慣了的,很是得心應手地領著青檸將其分散了,一一送去。
這前麵幾個人都是客氣地打了招呼,放下東西得了一句謝意便走了。
送到丫丫那處的時候,丫丫隨口道了一句:“青姨來了,快請坐下!”青離猶豫了一下就勢坐下了,還接過了丫丫親自捧上來的茶水喝了一口,隻覺得剛剛在外麵寒風中穿梭的冷意一下子被驅散,一身都舒暢了,她用茶碗蓋撥開茶葉沫子,抿了抿茶水,含了一口在嘴裏,緩緩咽下去後道:
“小小姐,奴婢……奴婢有話要說!”
丫丫巴掌大的小模樣,卻是一副十分老成的模樣笑嘻嘻地道:“青姨有什麽話就直說!”青姨不像別園姨,她平素都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此番冒著這麽大的風雪趕過來,定然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青離便將先前自家主子出去又回來的事情說了。
“夫人現在心情有些不太好,奴婢想來想去恐怕也隻有小小姐你有那個本事哄夫人開心了,這不……”
丫丫聽著青離一番話全是在為她家娘親著想,頓時滿臉感動,直道她是一個好阿姨,一顆心全懸在她娘身上了。
青離被丫丫直白的誇讚弄得臉有些紅,她不適地動了動身子道她多餘的話兒也不會說,隻希望夫人能夠開心一些。
“那成,我就陪青姨去一趟娘的院子!”丫丫四處看了看,捧了一帖自己臨摹的王羲之的《蘭亭序》的草書,臨到路上又拐了一趟團團圓圓的院子,進去搜羅了一圈,拿了一張兩個人合作畫出來的畫作。
然後直奔蘇芷的院落。
丫丫到的時候,蘇芷正臨窗默寫《清心咒》可這個過程似乎並不那麽順暢,時而皺眉,時而撫額,時而又沉默……
“娘!”丫丫探了半個身子出來瞧了一眼才小聲喚她。
“丫丫來了!”蘇芷很能控製自己的情緒,很快就將自己的情緒調整好了,但瞧見攤開的《清心咒》,上麵字跡卻因為心情的淩亂而顯得有些亂。
隻是此時墨跡未幹她卻是不好將其收撿起來,隻好把它推到了一邊。
丫丫早就看到了,古人常常說字如其人,雖說這樣的觀點稍微有些偏頗,但也不全然沒有道理。
一個人的字雖然不能完全概括一個人的品行和所有。
但的確能從一幅字中看出那人當時的心情如何。
就如此時的蘇芷,她的字跡淩亂,筆鋒錯亂,很明顯她現在情緒不佳,心緒紊亂,如此才會在字跡上麵顯示出來。
“娘,你在寫字,我剛好也寫了一幅,正好帶著來請娘品評一番!”
丫丫小小的丫蛋臉上,兩頰圓鼓鼓的,明明還帶著自然的嬰兒肥,可神情到眼神卻又顯得那麽的成熟,儼然一副小大人模樣,讓蘇芷想要像以前一樣刮著她的臉頰逗她玩兒也做不到了!
“對於寫字方麵,你爹爹才是專家,我這筆字哪能品評你寫的!”這話倒不是蘇芷自謙,卻也是事實。
她雖然在現代的時候或多或少的練過幾筆毛筆字,但與丫丫這般三歲開蒙,自小就傾注了童子功的人來說,她的字在整體的構造方麵與她相比的確是有些欠缺的。
但趙晉就不同了,且不說他在朝堂上一直所用的館閣體,就連那筆草書寫出來也是龍飛鳳舞,別有一番意境在心頭!
“娘又謙虛了!”丫丫說著硬是拿了出來讓蘇芷點評了幾句。
自然是寫得了,不過蘇芷也還是挑挑揀揀地指出了幾處小問題,她教育子女便是:不可一味打壓,這樣帶出來的孩子沒有自信,當然更加不可以的是一味捧著,這樣教育出來的孩子容易不知天高地厚,以後有的是犯錯兒的時候,所以就居中一些,既要讓孩子聽了想進步,又不會讓孩子固步自封,自以為是!
就如此時丫丫聽了自家娘親所說亦是十分讚同不停點頭。
說著又拿出了她從團團圓圓那裏掏換來的那副畫。
整體是淡墨色,期間還點綴著一些淡粉和嫩黃的梅,在點點梅花後麵有幾許濃濃的身影。
細細看去,蘇芷頓時看明白了,她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數:“一、二、三、四……”
上麵一共畫了五個人,她驚喜地道:“這是畫的我們一家五口嗎?”
上麵正好五個人,中間那人身影嬌俏,纖細瘦長,穿得又是淡藍裙裝,可不就是她平日裏最愛穿的顏色嘛!
而在那中間女子的身邊有一道頎長高大的身影,穿得是趙晉平日裏會穿的石墨色,就在兩人的兩邊一邊站著一個紮著雙丫髻的小姑娘,一身嫩粉粉的裙子,讓人隻看後腦勺都能瞧出她的靈動與跳脫來。
另一邊則是倆胖乎乎的小男孩,一個個還是總角的模樣,手裏各自拿著一隻筆,一張宣紙憑空飛立,兩人的手正在上麵塗抹,在那畫卷之中的畫卷之上竟然畫的也是這般畫境:一家五口,背對著賞梅作畫,日子真是好不快活。
蘇芷瞧著,緊皺的眉頭頓時就舒展開了:“這真是團團圓圓畫的?”
在她印象中他們才七八歲的模樣,雖說那筆字在趙晉的嚴厲監督下已經成形了,但是畫技她記得似乎他們才剛剛接觸沒有多久,短期之中他們竟然已經畫得有模有樣了。
“當然是他們了,你瞧瞧我都告訴過他們了,不要把我畫得這麽小,像個小不點!”丫丫嘟嘴,表麵上一副很不滿意的模樣,但是隻要仔細去看,便可見她笑彎的眉眼,還有兩頰上像是印出來的梨渦,如此便能知道她其實開心得不得了!
蘇芷也笑了,她突然明白過來丫丫這番前來的目的了。
她撫摸著她的頭發,黑油油的如同上了光一般,細長柔順。
“丫丫呀,你這小心思!”她忍不住歎息。
丫丫實在是太聰明了,她這般做恐怕是聽青離說過她心情不好,這番明明想要逗她開心,卻又不直接點明,反而用這般迂回的手法逗她,不可謂是良苦用心。
“娘,丫丫喜歡逗娘親開心,也希望娘凡事不要多想,你從前不是經常教導我做人一定要想得開嗎,不然這個世界上到處都是讓人心塞的人和事,若是凡事都計較著,那我們豈不是累都要累壞了!”
丫丫像個小大人一般一本正經地給蘇芷灌心靈雞湯。
蘇芷長吸一口氣,喝下好大一碗雞湯,想想連丫丫都能想得通的事情,她又何必這般計較著,讓自己解脫不得?
她笑笑答應丫丫說自己不會再多想了,讓她盡管放心好了!
“嗯,那拉鉤!”丫丫主動伸出手來一把勾住了蘇芷的手。
纖長的大手與細小的小手拉在一起,這畫麵無比的有愛。
連站在一旁瞧著的青離都忍不住笑了,心裏竟然隱隱生出了一種,她若是能夠養出這樣一個小姑娘那就好了,同時也為自己的急中生智悄悄地點了一個讚!
要不是丫丫小姐親自出馬,也不知道夫人這是要惦記多久!
這邊母女情深,氣氛融洽,卻突然聽得門外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接著就是上氣不接下氣的喘氣聲和淩亂的喊叫聲:“不好了,不好了,趙夫人,趙夫人,求求你救命,我們夫人……夫人她快要不好了!”
聲音落下,蘇芷便看到了李思容身邊的珠兒撫著胸口倚在門框上,她滿臉的淚水,眼眶紅通通的,應是狠哭了一場。
蘇芷驚了一跳:“什麽?你說思容怎麽呢?”
珠兒在六歲時就伺候在李思容身邊,一路走來已經是李思容身邊近二十年的老人了。
先前就在李思容嫁入傅家的時候被其許配給了傅家大管事的兒子,如今已然是傅府的管事娘子,她負責的主要是府中的一些事務,故而在李思容出來時,很多場合輕易已經看不到她。
而今她居然跑出來了,還這樣一副大驚失色地模樣,想蘇芷不多想都難。
她拉住她草草問過一句,隻聽見李思容快要沒命,也來不及多聽,扯著她便出去了。
跑在路上的蘇芷如今滿腦子裏都是李思容不好了……她隻想用最快的速度趕到李思容身邊去。
她記著,她不僅是李思容的知交好友,還是一個大夫,她能夠救她!
她這般堅定地認為。
跟著珠兒到達地方,蘇芷一頭闖進去,隻聽見一聲高過一聲的哭聲,卻不見李思容的人影。
“思容!”蘇芷喚了一聲,循著哭聲進去,卻見貴妃榻上李思容哭成了一個淚人兒,她緊緊地抱著肚子,在榻上翻來覆去,可見是痛得狠了。
而在她的身旁,傅青淵還是一身飛魚服,連身上的繡春刀還掛在腰間,可見他來得卻也是十分倉促,連身上的這身嚇人的行頭都沒來得及卸下來。
“痛……啊……痛死我了!夫君……”
“思容!”蘇芷連忙奔上前去,二話不說拉過她的手腕便開始把脈,這一手指按下去,她的心神便一下就沉了下去,仿佛人突然從高處墜落,一下子處於失重狀態一般茫然。
她的失神讓傅青淵一下子緊張了,他急不可耐地問道:“郡主,我家思容怎麽了,可還行?”
就連李思儀聽到她來了的動靜也暫時性不喚痛不打滾了,隻是睜著大大的眼睛緊緊地盯住她。
嘴唇微微一動,蘇芷俯下·身去聽好像能夠聽到她喚她阿芷,我會不會死?
蘇芷的心一酸,幾乎是條件反射就反應過來:“不會的,不會的,思容,你別怕,你隻是……吃壞了肚子,我這裏有藥能夠治好你,你現在閉上眼睛,我替你紮針止疼!”
李思容點點頭,蒼白如雪的臉上勉強顯出一抹笑顏來。
看到蘇芷前來,不僅李思容放了心,就連傅青淵也是滿臉喜色,忙不迭地回應:“好,好,有郡主在就好了!”
蘇芷心頭的苦澀更深刻了,但瞧見李思容那雙眼睛還在指縫間悄悄地看著她,她立刻就又用一種安撫的笑容看著她:“思容你別怕,你會好起來的,一定會!我保證!”
“好!”李思容皺著眉頭強行把那股痛意按壓下去,一心一意聽著蘇芷的話。
讓放鬆呼吸就放鬆呼吸,讓吸氣就吸氣,讓翻身就翻身,讓吃藥就吃藥……
而在此過程中,李思容不知不覺間就睡了過去。
卻不知道蘇芷這邊在她身上一番折騰下來,足足花了整整兩個時辰。
“孩子……孩子果真保不住了?”傅青淵尚有些不甘心地問著。
蘇芷後背一僵,思慮片刻終究還是實話實說:“沒錯,孩子尚小,原本就還沒有成形,剛剛你也瞧見了……”
她在將李思容給安撫好了之後,施針在她身上的目的並不隻是為了替她止痛,更是為了讓她把已經救不了的胎兒給排出來……
還沒滿三個月,孩子隻是一團血水……
“為什麽……”傅青淵哽咽著,突然間捂住臉頰,一道低沉的悲憫聲嗚咽而出。
“為什麽大人有仇恨不衝著大人來,卻非要拿孩子來折騰……”
蘇芷沒有勸阻他更沒說話。
雖然她沒有當著他們的麵哭出聲來,但其實她的心裏卻十分不好受,因為這件事情的因果她似乎在無意中全程參與了,隻是在最後的時刻沒有陪在李思容身邊……
如果她再堅持一些,如果她不那麽信任她們雙胞胎姐妹之間的感情的話,如果她能夠冷血一點……那麽或許李思容如今的悲劇就斷然不會發生!
蘇芷還沉浸在自己悲傷的小世界裏,傅青淵已經宣泄完了他的悲痛情緒,心頭的仇恨此刻噌噌地往上漲著,他騰地站起來怒聲喝問:
“是誰,是誰害了思容!”
“是……是誰奴婢也不知道!”珠兒一直在旁邊守候著,眼見著自家大人出聲問,可卻沒有人回答他,她連忙回應著,但是她自從成親之後就轉為了管事娘子,已經很久沒有跟著自家主子出門了,而這一次主子很明顯就是出了一趟門之後,回來沒半時辰就變成這樣了……
她睜大了眼眸突然意識到了什麽道:“奴婢記起來了,夫人出門前原本是打算去找趙夫人的,但是剛要出門時就接到了來自黃府的帖子,那帖子奴婢親眼瞧見過的,便是黃府的黃少夫人派人送來的!”
珠兒這時候好像想起來了什麽,她還記得送那帖子的人好像還是曾經在李府時就伺候大小姐的人。
她因為很熟,還負責在夫人沒來時接待了一會兒。
她記得夫人在看過帖子之後,就立刻命人改道去了黃府,而如今她變成這般模樣更是在黃府回來之後的半個時辰之內……
而在家中她早就知道自家夫身懷有孕之事,她雖然做了管事娘子,但是隻除了不跟著夫人出門以外,其實很多事情夫人還是習慣性點她來親自伺候。
故而對於她的月事她非常清楚,這一次夫人懷孕,還是她首先發現的,所以她早就吩咐下去了,不管是廚房吃食還是衣料方麵全部都是按照孕婦的標準來準備的,因而問題不可能出現在這上麵。
如此說來那就隻有一種可能,是黃府,也就是說是她們夫人的親姐姐……
說出以上這番話之後,珠兒好像把自己嚇了一跳似的,立刻睜大了眼睛,捂住嘴唇,一副受到了極致的驚嚇的模樣。
“是她,你確定?”傅青淵咬著牙,捏著拳頭,滿心滿眼的憤怒!
珠兒從自我的情緒中回轉來卻又被傅青淵這般模樣嚇了一跳,她緊張地舔了舔有些幹燥的嘴唇囁嚅著道:“嗯,夫人是不是在黃夫人那裏中的招奴婢不是很清楚,但奴婢能夠確定的是在家裏夫人肯定不會中招,而且夫人又是回來半個時辰左右發的病……”所以推來算去,也隻有黃府一個可能性。
傅青淵兀自不信,黃家夫人李思儀她也是見過的,也是他的親表妹,以前看著的時候長得清秀可人,也並不是那大奷大惡之相的人,她總不可能對自己的親妹子下手吧?
他不想相信,但是……
他瞧向蘇芷:“思容她是中了什麽藥?”
蘇芷全程聽著他們主仆二人說話,心情很失落,她轉過臉去,咬住牙才勉強控製住要崩潰瘋狂的表情:“沒有什麽特殊的藥,隻是藏紅花!”
藏紅花的藥效說重不重,說輕不輕,但凡學醫尤其是中醫的,基本都知道其在孕婦一事上的謹慎。
隻是蘇芷想了想她在黃府的所見所聞,她很確定當時李思容在黃府喝過的茶水和吃過的點心裏確是沒有這個東西的。
不然的話那味兒她一定會聞出來的。
所以此刻她也不知道她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中的這紅花。
傅青淵原本也知道蘇芷跟著李思容一塊兒去了黃府,心裏還留有希望,於是滿懷期待地看著她,卻從她這裏得到的並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正當兩人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貴妃榻上之人醒了:“咳咳……”
這聲音由著身體受了大虧的李思容發出來原本不大,但是蘇芷卻莫名地受了驚嚇,她身子一顫轉過頭去,剛醒的李思容看著她一臉的驚訝,抬手握住她的手道:“阿芷,你怎麽呢,我嚇到你了嗎?”
蘇芷搖搖頭:“沒……沒有,沒有嚇到我……”
現在的李思容隻以為她不過是突發了一個小狀況,生了一場病而已,她並不知道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麽,而她又到底失去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