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
真不知人生的前方,是不是命運之神又給她安排了什麽她意想不到的事。
連君章內心暗暗苦笑。
可偏偏下頭坐著的那些嬪妃沒有一個能明白她的心思,還是在一個勁地恭維她。
尤其是當初連家失勢後,那些人踩她踩得有多狠,如今捧她就捧得有多高。
連君章突然覺得說不出的灰心,她似乎在一瞬間就明白了皇甫曼卿淡然的原因。
是啊,世間之事就是如此荒唐可笑,今日高高在上之人,說不準明日就不在了,又何必如此在意無謂的名利呢。
她看著那幾個偷偷瞧她臉色,生恐她得勢後會報複的嬪妃的臉,不禁勉強笑著應付了幾句,故意露出了疲乏之態。
那幾個人果然有眼色,登時便勸連君章好好歇息,立時便告辭離去了。
道賀的人一走,翊坤宮登時清靜了不少,突然一個聲音說道:
“哼,一個個說得比唱的還好聽,可先帝在時,她們哪一個沒欺侮過太後?”
連君章身邊一個貼身侍女忍不住氣呼呼地說。
“蘭葵,你在宮中也是個老人了,還看不懂後宮中世態炎涼嗎?”
蘭葵低下了頭,連君章趁機嚴厲地對她說:“從今以後,我不希望我宮中再有如此的話語傳出,否則我定要把她送回大長秋那裏去。”
這是所有的黃門侍女最害怕的事,畢竟一旦被自己的主子退回大長秋,那就比指望以後有好日子過,先前就有退回去的侍女被安排進了浣衣局,寒冬臘月雙手也要泡在冷水裏洗衣裳。
連君章見狀,又敲打了宮裏所有伺候的人一番,才讓他們起身。
“陛下有說過什麽時候過來嗎?”
蘭葵戰戰兢兢地回道:“回太後的話,陛下身邊的李昌剛才傳過話來了,說今兒朝堂上還要處置一幹反賊,隻怕還要耽誤些時候呢,中飯就不陪太後吃了。”
連君章點點頭。
是啊,這麽大的謀反案子,自然要好好處置才行。
連君章遂吩咐傳膳,飯菜剛擺上,就聽院內傳來李昌略顯尖銳的聲音:“陛下駕到!”
連君章笑逐顏開,宇文曜匆匆從殿外走了進來,一見滿桌的飯菜,不禁笑道:“今兒曜兒有口福了。”
連君章見他一臉饞相,不禁笑著說:“你也是當了皇帝的人了,還這般嘴饞,也不怕傳出去被人笑話。”
“兒子在娘麵前嘴饞,有誰會笑話。”宇文曜也不客氣,就在連君章身邊坐下,拿起筷子挾了一口菜就吃了下去。
連君章忙不迭地阻止,又喚了試菜的小黃門過來試過無毒,才許宇文曜用膳。
“娘親也太小心了,在這裏我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宇文曜不以為然地說。
“小心使得萬年船,這宮裏人心叵測,還是要當心些。”
“成,我聽娘親的。”
連君章含笑看著宇文曜在她身旁狼吞虎咽地吃著,不時給他往碗中夾菜,仿佛又回到了十幾年前,那時他還是個不滿十歲的少年,剛剛失去母親,在她麵前卻故作大人模樣,沉穩懂事,沉默寡言。
她付出了無數的心血,用了足足兩年的時間才讓他認可了她。
可沒多久,宇文翽離世,他十二歲便登基,兩年後國相伏夔便意圖改朝換代,幸虧甫君淩拚死把他從皇宮中救出,帶到邊境,以天子的名義號召天下兵馬勤王,最終滅掉了伏夔,送他回了雒邑。
十年的光景彈指一瞬,他已經長大成人,如今他再也不是小時候那個隱忍沉默的少年,而是一舉手就能置別人生死的帝王。
可讓連君章高興的是,在她麵前,他還是那個沒長大的孩子,喜歡在娘親身邊撒嬌。
他是真的把她當作了親娘。
一頓飯終於吃完了,宇文曜沉寂了片刻,最終還是小心翼翼地問:“娘親,那個害死館陶姐姐的凶手,我已經把她擒住,關押在大牢裏,娘親想要怎麽處置她,淩遲還是五馬分屍?隻是可惜她沒有家人,否則,我一定夷她九族。”
想起八年前慘死的女兒,連君章還是忍不住淚水漣漣。
等了半晌,連君章沒有回答,宇文曜又說:“如果娘親狠不下心腸,那就交給曜兒吧,絕對不會讓她死的痛痛快快的。”
連君章低頭想了半天,終於說了一句:“我想見見她。”
宇文曜吃了一驚,“那怎麽成,那個天牢,又潮濕又陰冷,氣味也難聞,娘親貴為太後至尊,可不能去那樣齷齪的地方。”
“沒關係,我就是想親眼看看當年害死我女兒的人的下場,曜兒,你幫忙安排一下吧。”
宇文曜見連君章臉上一派堅決,知道她主意已定,隻得答應。
雒邑城西北角上,矗立著一座不大的牢獄,是大周高皇帝所建,欽定專門關押犯罪的皇室成員和三品以上官員,名為若盧獄。
這日清晨,天方才擦亮,天牢前青石板路上隱隱傳來一陣隆隆的馬車聲,四匹棗紅色的駿馬拉著一輛四輪軒車,緩緩停在了天牢門前。
軒車上坐著一個十五六歲的俏麗丫頭,穿著杏黃色的衫子,從軒車上跳了下來,順手打起了軒車上的簾子,扶著一個看上去三十七八歲的貴婦人慢慢走了下來。
突然,牢門打開,奔出了一名身著從六品官服的人,拾階而下,來至貴婦人身旁,作揖行禮道:“夫人到了,小的是若盧獄的典獄長,請隨小的來吧。”
貴婦人看了丫頭一眼,那丫頭立刻擋在了那典獄長身前,“典獄長,規矩你都知道的吧?”
典獄長連頭也不敢抬,隻是頻頻作揖,“姑娘放心,昨兒上官對著小的耳提麵命了將近一個時辰,小的早就牢牢記在心裏,不敢有半分忘記。”
“那就好,你帶路吧。”
那貴婦人扶著丫頭的手,一步步隨在典獄長身後,走進了這座陰森冷凜的牢獄。
若盧獄正中是一條寬約五丈的青石甬道,甬道兩旁每隔十步就有一盞煤油燈,火光微弱昏黃,隻堪堪照亮了一丈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