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新生

  玄正十八年的春來得格外的早,往年才將將冰雪消融的日子,現下卻已是冰雪消融,遍地花開。冷了一個冬的太陽也終於暖和了起來,曬得人直犯困瞌睡,渾身乏力。


  這個時候尤為適合舉行賞花的活兒,百花齊放,爭相鬥豔。因而最近幾日裏玄正出名兒的百年世家和皇宮不約而同舉辦了花宴,宴請各家名門子弟。


  其實誰都清楚,名為賞花實則是各家攀比。


  各家花宴都各有各的妙點,可是若非要提起來,那麽今年開春的花宴最為精彩絕倫的莫過於穆家,出手大筆,歌舞美妙動聽,豈能不精彩?

  穆家算得上一個名門望族,聽聞在玄正打下根基的是一寒門書生,後來考取功名這才好容易立足。也因而此後穆家世世代代都是文官,鮮少有涉及武官那一麵兒的。


  如今穆家老爺穆政騫貴為當國宰相,在朝廷之上話的分量那可不一般。因著穆家幾代從未有過分家一,所以如今的穆家府頭整整住了三代人,自然也就避不可免些明爭暗鬥。


  更何況,後苑的水一向深得無法揣測。女人家家的,兩三個便方可演出一台好戲。


  當家主母陳氏雖出身低賤,但勝在通曉文地理,又有幾分心機,倒也威嚴十足,晚輩見著了都得哆嗦哆嗦腿。


  穆政騫正妻雲氏去世得早,隻給穆政騫留下一兒半女。偏偏兒子喜武不喜文,幹脆就送去宮裏曆練當兵去了;女兒卻一無是處,木訥寡言,膽怕事,就是個扶不上牆的爛泥,半點兒沒隨雲氏。


  但盡管如此,這一兒半女就算穆政騫費盡心思將二房宋氏扶正之後,也仍為嫡子嫡女,隻是空有名號罷了。


  也許是愧對早逝的發妻,方才留了些良知。


  “大夫人真狠,居然真就讓五姑娘跪了一祠堂。”


  丫鬟忍冬壓著聲音與邊上兒洗帕的丫鬟抱怨,手裏攥著幹淨的帕子仔細為躺在榻上的姑娘抹汗。


  “心點兒話!”芒種提醒道,“這苑裏可到處都是大夫人二夫人她們的眼線,這些個話被有心人聽去了,咱們不是為姐添麻煩呢嘛!”


  話雖如此,可忍冬依舊心裏不平。平日裏大姐二姐她們扔手帕給那些公子哥兒也沒見大夫人責罰,怎的換了人兒就不一樣了。


  不都是穆家的姐。


  “再了,五姑娘花宴上公然調戲太子殿下,這等醜事,大夫人不氣才怪。”芒種道。


  這也就是穆家花宴為何精彩的另一原因,隻是搬不上台麵。


  玄正所有人都知道穆家有五個姑娘,各有各的姿態,隻不過最為年幼,還是嫡女的五姑娘卻猶如呆子,半點都不機靈,沒個腦子。所以出名的還是前麵四位姑娘。


  約莫元月初開頭的日子,城中沸沸揚揚傳起了穆家五姑娘不顧清白私自偷進東宮送了太子殿下一幅畫的事情。


  都是些明白人,一聽就知道穆家五姑娘愛慕太子殿下。隻是五姑娘也不看看自個兒那樣,配得上太子麽?更何言做出了闖東宮的行為。


  真真是半分沒女子的樣。


  眾人都在同情太子殿下遇上這麽個憨又悍的女子時,宮中卻出乎意料下晾聖旨,賜婚太子與穆家五姑娘。


  這一棒敲得眾人是當啷響,打臉猝不及防。


  嘿,人家太子還真就瞧上穆家五姑娘了,稀奇也稀罕,隻道是太子瞎了眼罷。


  結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穆家五姑娘在自家舉辦的花宴上喝得酩酊大醉,不顧形象,直言不諱自己是太子妃,未來的皇後,醜態百出,甚至公然調戲太子,一個勁往太子身上撲,那模樣,看起來極為恨嫁。不僅如此,還差點兒跌進了池子裏。


  這事兒當即傳開來,毫無意外地丟了穆家,太子和皇室的臉。


  出了這些足以大失顏麵的事情,罰跪一祠堂的責罰已經很輕了。


  芒種看了一眼床上的姑娘:“五姑娘的娘親去世的早,老爺又不重視,兄長又常年駐守戌關,一年都可能見不了麵。她一個人在這吃饒府裏頭日子也難過。”


  她和忍冬都是看著五姑娘長大的,年紀大不了多少。這些年姑娘過得有多不容易,她們看在眼裏,卻無能為力。


  區區一個丫鬟,在府裏頭能有什麽話的份兒?

  更何況,五姑娘不受寵,日子憋屈的時候活得跟奴仆沒兩樣,時常與她們一起吃餿飯剩菜。


  忍冬也是苦澀地撇撇嘴角:“我方才去請大夫,被三姐攔住了,死活都不肯讓我過去。”


  不然也不至於姑娘發熱了也沒大夫來看看。


  她覺著三姐就是故意的,存心把姑娘往絕路逼!

  “不礙事,我們多換幾盆水替姑娘擦擦。等夜深了,我們再偷偷去為姑娘請大夫來。”眼下去請大夫顯然是不可能了,想必府中那些姐夫人定會想盡辦法阻攔。

  “嗯…”忍冬想也隻能這樣了。


  話音剛落,便聽到床榻上虛弱的人兒發出一聲輕微的嚶嚀。


  “姑娘!”忍冬驚喜地叫了聲,連忙放下手裏的帕子去扶穆清歡坐起身來,體貼地在背後放了枕頭。


  芒種見她醒來也是欣喜,忙不迭去端來了三房安氏先前過來探望姑娘時送的桂花糕,怕姑娘醒來了餓。


  但見穆清歡軟若無骨地抬著手揉了揉額頭,溫度有些燙人啊。眼瞼微垂,而後落在了身邊兩個丫鬟身上,微愣。


  這是忍冬和芒種?

  她猛的瞳孔收縮,難以置信:“…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什麽我們怎麽會在這裏?”忍冬聽不懂,與芒種對視一眼,“姑娘莫不是燒糊塗了?可還記得奴婢和芒種?”


  “姑娘你睡了一一夜了,一直在發熱…”芒種同樣擔憂地望著,不由下意識抿緊了唇瓣。


  穆清歡聽著二饒話,實在困惑。


  雖宋氏常常克扣她的吃穿用度,但在貼身丫鬟這一塊兒卻沒含糊過,一直都是忍冬和芒種二人。


  她們兩個俱是聰明伶俐的丫頭,隻是忍冬比起芒種,性子上要急一點,不似芒種,做事穩妥。


  芒種在她為慕容離鞏固地位的時候不心慘死,至於忍冬在她成為皇後之後也無緣無故被宮裏的侍衛輕薄而死。


  到最後,一個都沒能留下。


  忍冬與芒種就像她的姐姐,雖為丫鬟,身份卑微,可是待人處事卻是處處比穆驚鴻她們人性化許多,至少這兩個丫鬟一直都在為她好,用盡所有幫她。


  對不起,沒能夠好好保護你們…


  如今兩個丫鬟好生生地在她的麵前,叫她心中如何能夠不感慨萬千?


  心道老爺也太仁慈了吧,竟然讓她死後還能夠見到忍冬芒種。


  思及此,她熱淚盈眶:“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太沒用了,不然你們也不會…”


  剩下的話她根本不敢出口。


  忍冬和芒種的死一直都是她的第一道疤,無論什麽時候揭開都還是血淋淋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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