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聞得有人提及自己, 敖晟翎垂首一笑,沿著木梯拾級而上。二樓燈火通明,還未待她抬眼望去,即聽有人歡聲呼道:“來了來了~~敖家七郎總算到了~~快快入座~~來遲了可要罰酒三壺啊?哈哈哈哈~~~~”
此言一出,滿堂笑了開來。
敖洺揚唇淺笑,對著立在場中朝向眾人行禮致歉的七侄女兒招了招手, 示意她過來坐在自己身旁,此處已然特意為她布置齊整食案座椅。待七侄女兒坐近了, 敖洺見她眉間毫無倦色,遂安心給她倒了滿滿一盞酒,看了一眼坐於對麵的墨家人,低聲言道:“你口中的那位梨姑姑整夜都在念著你, 還不快去給人家敬酒謝恩?”
修眉微揚,敖晟翎托著酒盞起身朝對麵望去,隻見墨家人男女老幼、認識的、沒見過的都來了不少, 足見人丁枝葉繁盛。
“先前開席時, 聽墨椿說今夜鵲山庶出幾支近親也來了。”敖洺在敖晟翎耳邊輕聲提示, 溫和叮囑, “左前方那幾個墨氏庶出子弟頭一回見我敖氏,七兒莫要與那些口拙之人一般見識。”
“七兒曉得了,大姑姑且放寬心吃酒便是。”敖晟翎心領神會, 她對著大姑姑眨了眨眼睛, 隨即單手托著酒盞向著墨宗主夫婦穩步行去。
墨樞夫婦見敖晟翎過來敬酒, 二人均和藹可親地笑著讓她走近些, 隨後一人送了她一個洛瑤錦囊。隻見那兩個錦囊俱都又鼓又沉,估計裏頭藏了不少好玩意兒。
敖晟翎當即對著墨樞夫婦行禮拜謝,又聽墨樞一旁的墨梨朗聲笑問:“好個敖家七郎啊~~總算可把你給盼來了~~~莫不是被白日解憂舍裏頭那場酒陣給嚇得不敢再露麵吃酒了吧?”
抬首望向似笑非笑的墨梨,敖晟翎唇角微揚,還不待她開口,就聽坐於不遠處的墨寬笑言:“姑姑說笑了,敖家七公子海量,猶如酒仙轉世。尋常人喝下那三十六杯,怕是至少醉個三日三夜的。姑姑瞧七公子容光煥發、氣色上佳,哪裏像個醉酒過頭的模樣?”
“哦~~既然不是醉酒過頭~~那為何姍姍來遲呀?”瞄了眼立在一旁笑而不語的敖晟翎,墨梨示意身後的婢女端了滿滿一壺酒過去,她笑眯眯言道,“赴宴遲來,自是要罰酒的。敖家七公子,你可認罰?”
“晚輩遲來,有失禮數,應當罰酒,以示誠意。”言罷,敖晟翎接過那婢女手中酒壺,側過身去仰首豪飲。不消片刻,不漏點滴,銀壺已空。敖晟翎倒壺示意,眾人皆高聲叫好。
“這才像話~~~快快快~~敖家七郎過來~~~就坐在梨姑姑身邊~~~”墨梨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滿麵紅光地對著敖晟翎頻頻招手,看來她也是吃了不少酒的。
暗中掃了圈周遭眼神,敖晟翎歉然笑道:“晚輩遲來至此,還未給自家老長輩敬酒呢……”
那位敖氏老長輩石長老正在敖洺左側端坐著,墨梨再怎麽吃酒驕縱也不敢過於胡鬧,她隻得點頭允敖晟翎過去,私下言道:“你來得真是巧,待這一曲琵琶奏完,就該觀舞了。這可是我特意策劃而來,就因你有那福氣,他們庶出旁支那些人都是沾了你的光,否則再等個十年八載的也瞧不見呢~~~”
“多謝梨姑姑,晚輩心中感激不盡。”
敖晟翎笑著對墨家幾位長輩行禮告退,待她回到敖洺身側,就聽大姑姑低聲問道:“都說你去青英閣的路上一口氣吃下了三十六杯儀狄穀純釀,很是厲害。我知你酒量,想來你是作弊了,就是沒讓墨家人看出來。”
咧嘴一笑,敖晟翎嚼了一大塊羊肉入肚,抬手揚了揚左掌,揚眉笑道:“今日效仿古人,暗中運[流水清氣]令酒水從小指少澤穴流出,無聲無息解我腹中酒氣勁道。”
‘嗤’聲一笑,敖洺搖搖頭又點點頭,最後隻是笑著拍了兩下七侄女兒的肩膀,道了聲:“險些信了你真是酒仙轉世。”
笑嘻嘻地給大姑姑斟酒,敖晟翎又過去給石長老請安敬酒,她正要去小姑姑那裏請酒,卻聽那琵琶音悄然停歇,一陣鼓點之後又傳來一道琴聲。心知那是墨梨特意為敖氏策劃的舞藝開始了,敖晟翎連忙歸於座椅,略正衣襟寬袖,仰首坐得挺直。
墨氏眾人亦各個收斂聲響,放下酒盞,盯著東南角那絹白屏風後一道朦朧倩影。琴聲陣陣,那道倩影自屏風旋轉而出。隻見那舞者腰如細柳,身輕如燕,踏著旋步首當朝著墨家宗主夫婦盈盈下拜行禮,隨即一個轉首回旋,似風中柳絮般飄至敖氏麵前,亦對著敖石下拜行禮。
方才敖家人隻是見那女子舞姿,並未看清其容貌。待那女子禮畢起身抬起臉來之際,敖家人個個神情怪異,幾個年輕的更是臉都僵了!
“.……這.……?!”五郎晟翮瞠口結舌,迷茫望向大兄晟翊及阿姊晟羾,隻見那二人均是神色緊繃,亦牢牢盯著那舞者麵容細細觀測。敖晟翮心知不妙,他趕緊轉首側過臉去瞧七妹妹敖晟翎,唯見七兒緊抿雙唇、臉色慘白,又見七兒的左掌緊緊攥著腰間荷囊,指間輕微顫抖,顯得心緒極其不定。
“大姑姑和小姑姑都在的,七兒有她們看顧。阿弟穩重些,新婦娘家人也在呢.……”敖晟羾處事冷靜,她不動聲色說了句話,目不斜視盯著那舞者一舉一動。隻是眸光閃爍,亦顯出敖晟羾此刻心中並非波瀾不驚。
坐於七侄女兒身旁的敖洺最快恢複如常神色,她暗暗壓下心中臆測,一邊看著那女子在眾人之中甩袖旋舞,一邊悄悄地伸出手臂輕輕握住敖晟翎的右手腕。摸準敖晟翎的腕間脈門,敖洺悄無聲息地為她輸入最為精純的流水清氣,並私下傳音給她:“若七兒支撐不住,大姑姑領你回去歇息。”
嘴角扯出一絲笑容,敖晟翎張了張口卻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她緩了緩精神,終能吐出幾個字來:“七兒無事。大兄親事要緊。”
鼻尖一酸,敖洺動容言道:“好孩子,大姑姑陪著你。還有你小姑姑,她最是關愛你的。”
“阿姊.……”坐於敖石另一側的敖泠暗語傳音給敖洺,驚疑又急切,“為何此舞者女子如此肖像那位.……她在七兒眼前……讓七兒見了她的容貌.……這須臾之間叫七兒如何應對??”
“阿妹莫急,更莫憂。”敖洺隻覺腦門生疼發脹,她暗語傳音回道,“我見七兒此時麵色尚可,你我不應小瞧了這孩子。若之後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由我全力護得七兒周全。”
“.……好。”聽聞阿姊這般說了,敖泠稍稍緩了神思,她按捺住心中焦慮,暗中咬牙,憤憤言道,“待散了這場酒宴,我定要叫墨樞、墨梨兄妹倆說個清楚明白!”
“這是自然,到那時,你我一道去問。”敖洺偷偷望了眼幺妹,見她臉色淡然眉間並無鬱意,正自暗歎,卻突然察覺那舞者踩著蓮步婀娜而來,那雙似曾相識的眸子裏流淌著別樣光彩。敖洺暗道不好,但還未等她動作,那舞者早先一步臨近敖晟翎麵前……
一個輕巧回旋拂柳之姿,那舞者紅唇輕揚、眸中帶笑,她相邀敖晟翎與之共舞。
敖洺頓時急得背脊冒汗,臉上硬生生擺著淡淡笑意,她正想替七侄女兒起身與那舞者周旋,誰知,方才不動如磐石般的敖晟翎居然當即站立跨步上前,隨著那舞者的步調,二人猶如對燕那般隨風起舞,互相之間未見絲毫生澀之態。
猝不及防之下見了這一幕,敖洺心中一愣,就聽對麵墨家眾人連聲鼓掌叫好,有幾個酒勁上頭的年輕男女更是連同起身立在原地舞了起來。
敖洺與敖泠對視一眼,又去盯著敖晟翎看,瞧見她眉眼之間不喜不悲,臉色並無異常,唯一與眾不同的便是她的那對眸子已然顯出藍瞳。或許是方才敖洺為她暗中匯入流水清氣,安撫了心緒所致。
敖家人各個盯著敖晟翎,而敖晟翎卻全神貫注看著眼前與她共舞的這位女子。
隻因,這女子長得與慕容一模一樣。
她的容貌,她的身量,就連她的眼中幾絲淡然之色都像極了慕容。
這女子並非第一次見。
敖晟翎記得,當日在仙霞鎮南郊桃花林,就是這女子於漫天桃色花瓣之間向自己款款而來,她自稱‘曦華’。
曦華,惜花,名號真假,誰能知曉?
花間爛漫,敖晟翎還以為自己一眼看錯了人,更以為自己因日夜思念而看花了眼,嚇得自己再也不敢看她第二眼。
今夜聽濤閣酒宴之上,這女子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敖晟翎恍如墜入夢境。她的左手緊緊抓著腰間荷囊,那荷囊之內有一支銀釵,這是慕容的銀釵。
銀釵尾端細銳,敖晟翎失魂落魄,竟然不覺自己的掌心已被銀釵刺傷出血!直到那女子委身邀自己共舞,敖晟翎鬼使神差般不假思索就迎了上去。
她追隨著她的舞步,她圍繞著她的舞姿,她凝視著她的眼角眉梢,似是在找尋什麽。
一曲舞畢,敖晟翎與那女子對視片刻,隨後相對行禮致意。
堂上墨家眾人齊呼喝彩,歡聲笑語,還有人說著道賀之言,一派喜氣洋洋。
敖晟翎轉身而去,背對著墨家人,她的臉色沒有一絲笑容,黯然歸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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