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三章 人在路上
待管狐兒情緒發泄完畢,沒事人兒一樣開始和師弟起閑話的時候,於江邊迎風而立的酒道人似是終於決定要盡盡作為師傅的責任。頂點更新最快
“壓力太大之後,需要發泄放鬆一下,”不理楊平安略顯幽怨的眼神,身為師弟,被師兄罵幾句算什麽,何況也沒罵。
“處事不明,妄加猜測,罰你三下。”酒道人虛虛彈指,扣在管狐兒腦門上,震得他有點頭暈,被打的地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紅腫,起了個大包。
少年愣了幾個呼吸,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師傅莫非是要半夜三更傳我絕世秘籍?其實不用這麽麻煩的,師弟他什麽沒見過,不用背著……嘶……”
酒道人若無其事地收回手指。
“剛過,不要妄加猜測。”
“是,師傅,”管狐兒疼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師傅太狠,還用法力刺激傷處。
“狐兒,知錯麽?”
“弟子知錯。”
“錯在何處?”
少年低著頭,臉上的黑線和怨念都快化成實質現形了,這對話真是槽點滿滿,跟話本裏那些經典對白別無二致。
看書時沒感覺,還以為特別有味道,特別帥,怎麽輪到自己時,就一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弟子有三錯,第一,妄他人。弟子不該胡亂猜測,想知道就直接問,有疑惑就請教師傅,而不是心底藏私,妄論長輩。”
“第二,弟子心境不穩,卻順勢發泄情緒,忤逆祖師和師傅,又傷及同門師弟,最是不該。”
“第三,第三……”
一邊坐著的楊平安一下子笑了,師兄看話本,那些謀士之類一張口就,“我有上中下三策,”“三個方案”等等,看多了,什麽都先三個,真是舊習難改。
酒道人搖搖頭,不再理會,又去江邊站著了。
“師兄,有個問題,”楊平安神色平淡,止住有些羞惱的管狐兒。
“你可曾想過,與向道師兄結親的那個女孩會怎麽樣?”
管狐兒一愣,臉色訕訕,坐下了不動。
是啊,向道師兄娶親了,生了孩子可能會死,那新娘呢,肯定更是如此,自己怎麽就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呢?
自私,虛偽,罔顧人心性命?
相比於向師兄和瓏師姐,那個蠻族的女孩才是最悲哀的。
少年又陷入了糾結和自責,類似的課程,師弟給他上了不少,但不身處其境永遠無法深切地感受。
“道宮從來不是正義的,護佑眾生,教化百姓,隻是因為需要,這就是正道。這是道宮的道。”
“如果道宮不再需要呢?對茫茫眾生肆意殺戮?”
“那是邪道。道宮的未來是人間仙國,不是人間地獄。人可殺,蒼生不可殺,人是蒼生,蒼生非個人。”
“聽不懂。”
“那不了。”
這樣的對話不知發生了多少次,楊平安抱著及其無聊的心態,給管狐兒灌輸著不適合少年人的觀點,中間摻雜了多少私貨,可想而知。
管狐兒如今糾結的認知,少不了他的插手。
三人成虎,再怎麽荒唐的事情,聽的多了,也會覺得,“嗯,似乎有點道理?”
楊平安一句話問倒師兄,拍拍屁股走到一邊休息,心想,讓你剛剛罵得爽快,哼哼。
頭枕雙手躺下,慢慢閉上了眼睛,風聲,蟲鳴,江聲,鳥鳴。
盡入耳。
…………
夫差城不大,建在江岸林邊,不是規則的四方,麵朝叢林的方向是棱堡樣式,朝水的一麵成圓弧狀。
有點不倫不類,尤其是在城牆的材料都是木頭的情況下。
某種意義上,夫差城就隻是一個大型的固定性軍營。無非是外圍的原木牆特別的高,特別的後,不知道看了多少古木才建成。
雖然石頭城更堅固,但當初建城的時候,顯然沒有那麽好的條件,蠻人時不時的騷擾和衝擊,采用原木鑄造營地才是最劃算的。
之前蠻人放火燒過夫差城,結果駐兵直接扒開後麵的汨羅河,滾滾河流瞬間漫過,來敵死傷狼藉。
因為夫差城裏有大船,早就備著,就等敵人傻乎乎地放火,大水一衝,水汽上來,怎麽也燒不著,駐兵們則乘著船,順勢追殺,又一波戰功到手。
誰讓蠻人沒有火油來著。
道宮有,但在森林中嚴禁使用,實在是有幹和,對於軍漢們來,殺人沒事,但要是毀了一片山,是要受處罰的。
錢被扣了好,功勳沒了可就虧到姥姥家了。
夫差城每定時有人出城巡查,二十裏範圍都是軍城的安全區,但有不明人員,盡可捕捉,如反抗,格殺勿論。
一個隊十個人,擅長陷阱的,攻堅的,射箭的,長短武器齊全,在任何環境下,都不至於被人克製到輕鬆圍殺。
出城的巡邏隊有十個,搜尋朝向森林的方向,基本不用橫向巡視,每個隊負責一個方向足以覆蓋所有死角。
夫差城早就把這一片森林的地形地貌繪成地圖,所有有可能藏匿人群的地方都是巡邏隊的重點關注目標。
方二是一個巡邏隊的隊長,不是因為他最能打,而是他最聰明,或者隊規模作戰,他的戰術眼光最好。
順著河岸向上,走了二十裏,略微休整,方二帶著隊準備回去。
招呼一聲,四散警戒的隊員們迅速集合,收拾好剛剛的休息點,做好標記,以作明的巡邏隊確認用。
隊的鷹眼,忽然豎起手掌,是止步的手勢。
他看著上遊的方向,“頭,上遊有船來。”
微微眯著眼,仔細辨認,“船,無棚,船上三人,還有一個,白色的什麽玩意兒!是活物。”
方二腦子裏迅速轉了幾圈,白色的活物?
“那等等看,從沒見過有船從上遊過來的,兩三個人想安全無事到這裏,沒那麽容易,應該不是蠻人。”
隊長的話讓隊成員都放鬆下來,也是,蠻人根本沒有造船的技術,真要有,獨木舟算不算,就是在樹幹上挖個洞的那種。
陽光之下,一個黑影出現在眾人視線中,越來越近,讓幾人都能看清。
三個人,沒錯,看身形是一個老人,兩個少年。
白色的,呃,剛剛的鷹眼最先辨認出來,回頭看向隊長方二,“頭,你見過白色的老虎?”
“老虎,白色的?聽都沒聽過。”
手指船頭,鷹眼肯定地道,“這回你見到了,那個就是。”
靠近了,不足百米,已經能看清麵目,船上三人都是中原人模樣。
方二打了個戒備的手勢,向前走了兩步,朝船上喊,“我是夫差城巡邏隊隊長,方二。船上何人,可要進城?”
回應的是一聲虎吼。
楊平安心想,進城?這處地方連城市都還看不到,問話問的不太對嘛。
方二隊被白虎一驚,瞬間進入作戰狀態,弓箭手弩對準了水麵船隻。
酒道人拍了一下白虎的腦袋,腳下也不見動作,原本順流而下的船隻忽然就停在原地,不再移動。
“老夫靜酒,攜弟子遊曆修行,欲往望海城。”
聲音不大,語氣平平淡淡,傳入巡邏隊諸人耳中。
方二沒注意聽酒道人什麽,看到船隻在原地詭異地停下,心中一跳,宗師!好高的修為,好巧的力道!
後麵有隊員聽到酒道人的話,差點沒忍住笑出來,敬酒?
哈哈哈,怎麽有人法號就這個?
船上的楊平安無奈地看了一眼同樣捂嘴的管狐兒,沒辦法,清平道長是清字輩,那麽楊酒就是靜字輩,所以楊酒應該叫楊靜酒,靜酒道長。
靜酒,敬酒。
所以世人隻知道酒道人,而不知靜酒道長。
從他有了法號,就一沒用過。
方二回頭瞪了一眼憋氣抽搐的隊員,果然,又是他,最愛喝酒,笑點最低的“九刀”,善使刀,各種刀,無論長短。
“九刀”,他最擅長九種刀,跟人拚殺也隻出九刀,九刀必克敵。
夫差城眾袍澤對此表示不屑一顧,戰場殺人,哪怕是隊遭遇戰,殺一人最多隻用三刀,對麵不死,就是你死了,哪有時間給你表演似的對著一個人劈出九刀來。
方二看著酒道人,左手按刀,右手捶胸,“可有官文?”
管狐兒忙從包裹裏翻出一個信奉,遞給師傅,酒道人接過,這才催動船隻前行。
信奉平平地從酒道人手中飛起,停在方二身前,同時,船也靠岸。
方二神色又恭謹了幾分,接過信封,打開,仔細查看了信紙上的官文和印章。
陳都,不是嶽陽城,方二有些奇怪,不過官文和印章無誤,通常來,官文都是嶽陽城的,陳都的也有,但隻是作為通關官文中的一個,很少有單獨出現。
許是沒有進嶽陽城,方二心中想。
心地將官文裝回信封,雙手交回給略大的少年,“根據規定,幾位入城需要有人陪同。”
方二看著自成靜酒的老修行,等待答複。
酒道人點點頭,方二微舒了一口氣,壓力好大,比直麵夫差城的將軍的壓力還要大。
回頭招呼了一名隊員,考慮到船的空間,他選了最瘦的“泥鰍”。
在餘下九人的視線中,船慢慢地離開岸邊,繼續向下遊劃去,“泥鰍”眼觀鼻鼻觀心地坐在船尾,
管狐兒和楊平安坐在中間靠後,把對陌生人十分好奇的白虎隔開。
兩把木槳不緊不慢地劃著水,聲音和諧而有韻律,像是輕柔的的旋律,有人在婉轉低吟。
酒道人在船頭靜立,開口提點兩位弟子。
“跟巡邏隊打交道,一定要心,不要自恃修為,軍中有的是遠近距離的攻擊武器,輕敵,傲慢,任何的不謹慎都會要了你的命。”
“泥鰍”一臉的無辜,這樣聽人家教訓弟子,還真的很尷尬。
沒想到酒道人了幾句之後話題一轉,把事情扯到了他的頭上,手指虛點,“比如,他,上船時身法輕巧靈活,最擅長暗殺,袖箭,靴刀肯定不會少,還練過左手匕。”
迎著師兄弟詭異的眼神,“泥鰍”不自在地向後蹭了蹭屁股。
其實,兩人詭異的眼神,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他們的師傅。
二人都在詫異尋常少言寡語的師傅為什麽忽然這麽多話。就算是想要指點,這個場合,有點不太合適吧?
“從這裏,我們才是真正踏入了蠻荒。沙漠,草原,山脈,都有人煙,這裏才是中原文明的邊沿,才是道宮探索世界的開端。”
“道宮的依仗,就是無數像他這樣的士兵。”
心中如何想無人知道,聽了師傅的話,管狐兒和楊平安神情肅穆,坐著不動,對“泥鰍”微躬施禮。
年輕士兵慌忙還禮。
大道理他沒聽懂,但這三人一看就是來頭不,前麵的那個修為高超,如此讚賞他,還真有點不好意思。
偉大不偉大他不知道,反正聽上官的,有功立,有錢拿,有功法修就行,如果能升官就更好了。
河流進入平緩地段,兩岸已不見山脈,大片的叢林,藤蔓橫生,南岸邊有一條道,是巡邏隊踩出來的。
你鞠躬我作揖的,就過了緊張的氣氛,三個年輕人開始談起話來。
主要還是兩個人問,“泥鰍”回答。
這條河,這片森林,對麵的開拓點和補給線,還有即將投入建設的新城,據與夫差城隔江相望,建一座石頭城,投入極大,韓、吳兩地的豪族商團投入不少,當做是建城的參股。
屆時,將會有一座跨江大橋聯通兩岸。
管狐兒忽然起了興致,認真地和“泥鰍”討論了一下建設大橋的可能性。
夫差城選址的時候,就選在河寬較窄的位置,即便如此,也有將近一千米。
越往下遊去,河道越寬,與對岸來往十分不便。
以道宮當下的技術,想要建橋,依然十分困難,除非是水麵浮橋,隨水麵漲落,容易損壞。
安全性可想而知,雖然對於修行人來,不算啥事。
隻要不碰上洪汛期,硬抗災,基本死不了。
根據夫差的的兵將們閑極無聊吹牛時的設想,就是在兩岸各建起一座石塔,當做鐵索橋的柱子,但是鑒於鐵鏈自身的重量,也有點不太可能。
鐵鎖橫江,不是那麽容易實現的。
當然,如果不怕火燒的話,還有最後一個辦法,就是造船,平鋪整個江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