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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先生何以教我?

  此時在崔家宅院前,寧渝竟有些進退不得的感覺,尷尬道:「小子失禮,沒想到崔先生竟然如此清雋,氣度儼然,讓先生見笑了。」

  崔萬采笑道:「原本你父與我是舊相識,你我二人之間無需客氣。」只是話雖說得客氣,可身子卻堵在門口絲毫不讓。

  如果按照正常人的思路,崔萬采無論如何都會先把人迎進來,然後倒上一杯茶,聊上幾句不咸不淡的話——心裡若是不爽了,就可以端起茶杯送客了,這是禮節。

  可是崔萬采卻跟正常人完全不同,淡淡道:「如今,你卻是見了,那我就要先問你三個問題,若是不能讓我滿意,你便可以徑自離去。」

  這副倨傲的態度,卻讓寧府其他的家僕護衛臉色一變,若是這位小爺受不得氣,就這麼走了,怕是老爺那無法交差,回頭倒霉的還是他們這些人。

  寧渝心中倒有幾分想笑,這師傅還真是做師傅的,時時想著考較,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道:「先生可要考四書五經這些聖人之言?」

  這對於寧渝來說,不算簡單,但是也不算太難,好歹也有個童生的底子,以此身的知識量,尋常問題也難不到他。

  「非也。「崔萬采不急不忙道。

  「那是詩詞歌賦?」

  「鄙人平生素來不喜詩詞歌賦。」

  「難道是星相醫卜?」

  「鬼神之道非君子所為。」語氣依然很傲嬌。

  換做他人,若是被堵在門口這麼許久,怕是已經拂袖而去,而寧渝畢竟是後世人,倒也沒覺得多麼羞辱。只是繼續道:「還請先生賜教。」

  崔萬采道:「我先問你一個問題,何為人心?」

  這一問,卻是問遍了天下蒼生。

  寧渝微微沉默,閉上了雙眼,隨後睜開眼睛堅定道:「人心,即天道。」

  崔萬采繼續追問道:「何為天道?」

  寧渝這次回答的卻快了許多:「天道,乃因勢利導,順勢而為。」

  崔萬采輕輕嘆氣道:「若大勢未到,如之奈何?」

  寧渝輕輕笑了笑,道:「何為勢?這天地為勢,這蒼生為勢,我輩自然以天地為棋盤,眾生為棋子,自然便能造出大勢。」

  這一番話說完,卻讓崔萬采深深看了寧渝一眼,他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這樣的年輕人了。

  三個問題已罷,崔萬采也不食言,當即帶著寧渝走進院子,只是那些家僕都被打發在門外候著,那一車禮物,也只是拿了一包雲夢的山茶。

  寧渝打量著院子,雖然不大卻顯得極為雅緻,裡面隱隱有絲弦之樂,只是聽得不大清楚。

  見崔萬采沒有開口的意思,寧渝只好道:「先生在這湖廣果然堪稱大名鼎鼎,連原來那不學無術的陳家公子,竟也想在您的門下求學。」

  崔萬采輕輕哼了一聲,「那陳家公子不學無術,所謂的拜師,不過是掩人耳目的幌子罷了。」

  寧渝有些摸不著頭腦,只好順著話說道:「陳將軍陡然顯貴,家教一時沒跟上來,倒也不足為奇。」

  二人走到廳中,崔萬采家中似乎也沒有其他的僕人婢女,他就這麼把寧渝帶來的山茶打開,然後泡了兩杯茶。

  崔萬采也不客氣,聞了聞茶香,又仔細品了品,回甘良久,才輕嘆道:「這山茶雖不如西湖龍井那般細膩,卻也有幾分質樸厚重,也算得好茶了。」

  寧渝微笑道:「這茶在雲夢山上到處都是,山民們在上山砍柴打獵時,也會採摘個幾斤,卻是不值什麼錢。最初小子也是偶得,仔細品味之下,倒也有幾分風味。」

  崔萬采望著青釉茶杯里起起伏伏的茶葉片,笑道:「一碗喉吻潤,二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惟有文字五千卷。這盧仝的詩用來形容此茶倒頗為貼切。」

  寧渝見崔萬采一直在這茶上打機鋒,心中便有些不耐,道:「先生,茶好茶壞,終究也只是茶,娛人閑情罷了。」

  崔萬采又笑道:「茶乃小道,何為大道?」

  寧渝心中倒有些得色,道:「得此茶后,我將它名為雲夢香,然後派人去山上以三倍價格收購此茶,而後包裝通過我寧家商鋪行銷湖廣,重利之下,人人皆去採茶種茶,如今這山民的生活得到大大改善,衣食頗豐,豈不是大道?」

  寧渝這話雖然表面只是在講商道民情,可是隱隱之中也有指責崔萬采不務實,說完便暗中端詳崔萬採的表情。

  崔萬采不為所動,只是又端著茶杯喝了一口,道:「如今,我卻是相信了你所說的人心天道之論。只是,你終究是看的淺了,這是大道,亦是小道。「

  寧渝心中有些不服,道:「還請先生賜教。」

  崔萬采上身而立,將手負在背後,走出了屋子,寧渝也跟著走了出來。

  崔萬采望著遠方的青山,道:「你寧渝能救這天下十人百人甚至是千人,我相信是不難的,因為你有手段。可是你若想要救這天下萬人甚至是十萬人,則力有不逮,更遑論這普天下億萬眾生。」

  「小道能呈一時之利,利盡則人散。你今日可以高價收購茶葉,明日便有更多人種茶,你又一直收購多久呢?等到那一日,山民依然是山民,你寧少爺依然是寧少爺。」

  「何為小道?能行一時卻不能行一世,能救千百人而不能救億萬人。唯有大道,方可一遂你心中所願。」

  寧渝聽完這一番話,感覺全身上下都在冒著冷汗,回想起重生以來的種種過往,看似做了很多事情,卻都是蜻蜓點水一般。

  成立了雛鷹營,卻一直不敢真正深入到那些學兵的內心,去真正將自己的思想傳播開來,看似是時機不到,實際上是心有畏懼。

  針對產業方面,無論是山茶還是岩鹽,看似勇猛精進,實際上格局依然過小,帶著山民們致富也只是收茶,為什麼不利用山茶,去組織山民們做更多的事情?

  就連拜師一事上,寧渝也是知道自己的內心的,看似謙遜有禮,實際上是任誰都沒有放在心裡。

  而今被突然點破,寧渝卻彷彿脫胎換骨一般,整個人的精氣神都不一樣了,不由得深深鞠躬行禮道:「敢請先生授我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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