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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林苑中最為別緻的走廊當屬九轉迴廊,蜿蜒曲折,花梨木為柱,漢白玉為欄,比起別處更為清涼爽快,為一絕妙之處。
大概三十步一個轉角,每個轉角處都有兩三層階梯與一個獨具風格的涼亭,那涼亭小巧玲瓏,上頭的八寶招福頂覆遍朱漆,八個鎏金小角掛著一個個雕花鈴鐺,清風一拂便有清脆的珠落玉盤之聲入耳。
斑斕泛光的琉璃瓦布滿了爬山虎,猶如淺碧深綠的華緞細密地交織著,兩側是一株株錦繡菊花。
隨著秋風漸次開放,白菊、黃菊、紅菊、紫菊、墨菊,千姿百態,暈染出不亞於春色的旖旎。
玄燁的手很寬大很乾爽,也是暖和,只執著我的手往前走,我倆都靜靜地走著,誰也是不願開口打破這安詳,他袖口密密的箭紋不時擦到我的衣袖,唏唏嗦嗦的微響,像是一種無聲的親近。
成群的宮人遠遠跟隨在身後,皆是默默無聲,大氣不聞,花盆鞋踏在石板上沙沙輕響,鞋尖上綉著緋色的蝴蝶,蝶翅上綴有細小的銀珠,款步行走間有叮鈴聲。
我伸出另一隻手輕撫過嬌柔的花瓣,掌心指尖簌簌地有點癢,彷彿什麼在撩撥著我輕快的心跳。
有腳步聲從身後漸漸走得近了,原是乾清宮的小太監魏貞,他打了個千兒,恭謹道:「皇上萬安,貴人萬安。皇上,幾位王爺在乾清宮等您。」
他轉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先回去,你自己安排。」
我點點頭,施了一禮,目送他離去。
輕撫著一朵胭脂點雪,詢問秋語:「這裡的菊花是宮中最多的么?」
秋語侍立在我身側:「回小主,這還不算什麼,茗湘苑裡四季都有名貴的時令花卉。」她想了想,頗為惋惜,「蘊貴人的寢宮裡有過品種齊全的菊花,要是小主早幾年入宮便能一覽無餘,大飽眼福了。」
「嗯?」
秋語見我疑惑不解,道:「那是蘊貴人二十歲生日時皇上賞賜的,只是後來卿貴妃去那兒鬧了一場。」
卿貴妃?真真不是省油的燈。
……
午後的陽光透過梧桐葉子照射在我的臉上,暖和愜意,走著走著,已是到了上林苑深處。
秋語攙扶著我的胳膊,輕聲勸道:「小主,這兒人跡罕至,是上林苑最為偏僻之處,咱們還是別往裡走了罷。」
我答應了準備離去,轉身之間卻是隱約聽聞有交雜著痛苦與疲憊的女聲從背後傳來,斷斷續續,似乎下一瞬便要停止,秋語也是察覺了,不由得停下腳步細細辨來。
「有人在嗎?我受傷了……來人吶,救救我.……」
我疑惑道:「似乎是有人受傷了。」
她點了點頭,皺眉道:「奴婢也是聽見了。」
我朝著發出聲音的方向望去,皺了皺眉頭,堅定道:「不能見死不救。」
秋語起先是猶豫不決,但思慮過後便道:「這竹林太大,會迷路的。」
一邊做記號一邊尋著聲音,不久便尋到了那女子。
她歪坐在一株碧玉竹之下,楚楚可憐,淺藍色絲綢旗裝渲染著荷塘風光,脈絡分明的荷葉,伴著蜻蜓點水,頭上插戴的淺粉色絨花是桃花。
五官精緻剔透,清純可人,可蒼白的臉上已無半分血色,正緩緩落下淚來,無盡的秋光撲到她的臉上,彷彿也是曬不干她的清淚成雙。
目光漸漸向下,只見她的左足的花盆鞋上鮮血淋漓,彷彿白玉之上凝結著一朵鮮艷的紅花,而腳下及周圍的落葉也是染得紅艷。
渡步至她身側蹲下,她似乎是察覺到來人,睜開沉重的眼皮,輕輕打量我一番,菱唇輕啟,有氣無力道:「你……是來搭救妾身的么?嬪妾是……蓮貴人……葉赫那拉倪霜……」
我點點頭,即刻目不轉睛地盯著鐵夾子,身為會武功的人士,我怎會對兵器一竅不通呢?只是這樣新奇的捕獸夾還是頭一回見,觀察片刻之後,精準地捏住兩端凸起的把柄。
我抬眸注視於她,輕輕道:「相信我。」
她點點頭,眼中信任的光芒是那樣清晰,怎料那東西咬得密不透風,彷彿與腳丫交融了一般,蓮貴人疼得雙眼緊閉,眉毛扭曲成川,冷汗直冒,卻是死死咬住唇瓣不發出半點聲響。
費了些許手勁才掰開,將近凝固的濃稠血液與其藕斷絲連,而我的手上也是沾了些許。
將鐵夾子隨意一丟,輕輕為她脫下花盆鞋與錦襪,只見血肉模糊一片,因夾得太深,傷口周圍的皮肉四分五裂,加之方才牽動,血液又是源源不斷地流出,我連忙取下乾淨的盤領為她包紮。
「多謝!」她的聲音已近沙啞,彷彿夢囈般隨風而散。
我與秋語合力攙扶著一瘸一拐的葉赫那拉氏走出了竹林,只見一名宮女服色的女子焦急如焚地在外頭,舉止似乎在找人,她看見我與秋語,忙上前來,卻是驚得說不出話。
蓮貴人虛弱地開口:「冰霞,我沒事。」
那名喚做冰霞的宮女來到我面前跪下,磕頭道:「奴婢替我家小主謝貴人救命之恩!貴人慈悲心腸,定得神明庇佑。」
慈悲心腸?她真是頭一個說我是慈悲心腸的人。
「救人要緊。」我平淡地將那個疑問說出來,「她怎會進入竹林?還被捕獸夾所傷?」
她淚眼婆裟道:「回寧貴人,方才突然起了大風,奴婢回去取件坎肩,回來時小主便不見了。」
很快各自回去,只是一轉眼便被傳得人盡皆知,直至皇後下了令才堵住悠悠眾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