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無極之水
洛輕挽張開嘴就要尖叫出聲，時間太短，除非燈七也能快速撐起屏障，否則在場任何人任何術法也不能在紅蓮之前趕過去救下燈七。
可燈七正麵朝前方，完全沒有意識到身後就要逼近的血色紅蓮，一旦擊中必定沉入無極之水，屍骨無存。
意料之中的，沒有任何奇跡發生，血蓮直直的擊中燈七的後背，巨大的衝擊力讓燈七往無極河中栽去，瞳孔驀然放大。
從茫然到驚恐也阻止不了下降的速度，身後是致命深淵。
身前是洛輕挽拚命遞過來的手，蓮四驚訝懊惱的眼，蓮三手中捏的訣，鷹二張開的鷹翼，玉一飛身而來的衣袖，這一切在燈七琉璃一般的瞳孔裏形成倒影。
他沒有時間擺手或者搖頭，隻能朝他們咧嘴笑了笑，已經無濟於事了，下降的速度太快，不是他們的妖力所能救下來的。
何況已經被無極之水封印了這麽久，又能發揮幾層妖力，雖然拚命掙紮，卻明白也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這個稚嫩的燈精還未到人間，就要灰飛煙滅。
正當燈七閉上眼睛準備承受皮肉腐蝕之痛時，突然嗅到一陣花香，接著被帶進了一個柔軟安寧的懷抱，如同跌進了千樹繁花。
自己整個人都被裹進了他的寬袍廣袖之中，睜眼隻看見一片銀紫錦繡上的繁複暗紋，燈七知道是花五，也隻能是花五，才能以這樣詭異的速度拉起要跌落水中的自己。
當時以為背對著船身，又距離最遠，即使是花殿殿主出手也束手無策了，但沒想到他的妖力已經到了這樣深不可測的地步，燈七心中暗喜，整個人卻繃直得像隻被曬幹的鹹魚。
正要順勢被帶起的一刻，隱約聽到貼在背上的那隻手傳來皮肉腐蝕的聲音，吱吱作響，聽的燈七頭皮一陣酥麻，緊接著就被花五帶回船上。
剛剛站定，還沒來得及捧起他的手看仔細，就脫離那長袍廣袖之中，花五放開他的那一刻，手輕輕擦過他的手，寒過九天玄冰。
剛放開燈七，花五轉過身，及地的長袖一揚，仿佛漫天落花飛舞，蓮四的身體突然脫離了船身幾十丈，如同提線的人偶懸在半空中。
一個呼吸，蓮四以急速降落在船內，發出巨大的聲響，才撐起半個身子，就吐出一大口血，濺在黝黑古樸的杉木上，妖異如同她方才那朵致人死地的紅蓮。
一直看見蓮四都是怨毒刻薄的模樣，從未見過她眼中溢出那樣的驚恐，連眼角都跟著顫抖。
顧不上嘴角一直蜿蜒而下的血，以一種扭曲如同蛇類爬行的姿勢到花五的腳下，強撐起來，跪在花五麵前，勉強能聽到幾個字：“主上，饒命。”
花五不看她，眼角一抬，瞥向蓮三，蓮三立即跪倒在地：“主上，是臣下無能。”
洛輕挽這才醒悟過來，蓮屬花族，花殿統領整個花族，當然包括上蓮宮，難怪上蓮宮主這樣誠惶誠恐的喚他主上。
這屬於花殿的家務事，旁人按說是不該插手，方才一幕也直接間接的證明了花五的實力的確碾壓眾人，花五清理門戶，旁人也不敢插手。
所以一船人默默的看著這大快人心的一幕，燈七覺得，蓮四雖挑起公憤，可蓮三還是很無辜的，他被親妹妹陷害，還奮力出手相救，有什麽理由一同被責罰。
花五對待臣下卻苛責，垂眼看向蓮四，眼底寒光乍現，道：“若有下次，自行了斷。”
八個字說的無風無波，蓮四的身子猛的一顫，又深深的以頭點地，撞擊出沉悶的聲音：“謝主上宏恩。”
花五轉過身，再不看他們一眼，留下一句：“到達人間之前，跪著吧。”
正要離開卻被人扯住一片衣角，力氣不大，卻讓人再走不了，花五轉過頭，看著身後的燈。
，鳳目深如古潭，眼底千年飛雪，看得人心裏一顫，燈七拽著不撒手，又說不出話，花五的眼睛慢慢下移，移到他骨節都發白的手上，冷道：“放開。”
燈七愈是慌張，手上拽的愈緊，鼓起勇氣道：“謝謝你救了我，你的手受傷了，我，我這裏有金創藥。”
平常燈七也會在虛鼎中放些傷藥跌打，畢竟化作人形也是肉體凡胎，就這麽一直存放著，沒想到今天能派上用場。
花五卻不理情：“不必。”
轉身欲走，燈七也不敢繼續糾纏，隻能慢慢的鬆開手，那片被捏住的袖口，早已被捏出了翻花邊似的褶子。
身後船尾處又傳來那溫潤慵懶的聲音，像日光下剛睡醒的貓：“小樓，你不會以為被無極水碰過的皮肉還能用金創藥治好吧？嗬嗬嗬嗬，跟你說呀，哪怕他花族變幻之術無人能及，那魂靈上的疤痕都會顯現在每一具變換的軀殼上，再也不會消失咯。”
燈七聽了險些站立不住，原來隻要被無極之水沾上，就永世不能抹滅嗎。
可是他心中的花五，是讓萬花垂首，萬妖低頭的美人啊，一雙蔥白玉手就這樣留下了烙印，怎能不讓燈七心如刀絞。
玉一又道：“以後我們的美人就再不能這樣笑了。”說完手指微微蜷起，食指輕點住鼻尖，纖纖玉手掩嘴一笑，美的連霧氣都要融化消散了去。
燈七想，即使花五的手依舊完全，也不可能這樣笑的，可心底還是心疼。花五不理他的冷嘲熱諷，好似烙下疤痕的不是自己。
船上又突然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我這裏有張人皮，內置了蓬萊仙藥，不老不腐，輕若無形，可裁下一片服帖於手上，令你與從前無異。”
說話的是思六，一直不見他出聲，燈七簡直就要忘了隨行的還有這樣一個人，說話也是淡淡的，沒有討好，沒有關心，掌心一翻，手上就多了一片花葉狀的人皮。
花五沒有伸手去接，思六又道：“你若隻是一個人那變成什麽樣也不要緊，但現在我們八人同行，以後難免要易容喬裝，你手上帶著這道疤，不知道會被識破多少回。”
花五表情有些動容，頃刻的猶豫，還是伸手接過輕如蟬翼的人皮，道：“多謝。”
思六輕輕一笑，半是哀傷半是慈悲，道：“客氣。”
迅速的將人皮置於手上，服帖上疤痕的那一刻，手背就已經光滑如初，果真是寶物，燈七離得近，雖然速度快到難以捕捉，可還是瞥見了花五手背上寸長的一道疤。
花葉的形狀，深紅泛黑不堪入目，燈七一邊暗暗心驚，一邊疑惑，方才花五背向眾人，恐怕除了花五誰也不知道那疤痕寸長幾許，形態如何。
思六是如何裁出一片寸長的花葉狀人皮呢？花五似乎沒有在意這一點，道謝之後就繼續立在船頭，觀察前方的態勢。
船上一場鬧劇終於告一段落，蓮四跪在船腹瑟瑟發抖，蓮三背脊挺直，麵容上都是沉重的愧色。
所有人的身體因為褪去了妖氣，開始慢慢顯出了一些變化，首先是玉一銀白色的長發開始一點點轉成黑色，最後變成一頭青絲，宛如絹絲潑墨。
鷹二如同利刺一般的短發慢慢變長，他很快從自己的衣擺上扯下一段皮革，將一頭散發籠進了皮革圈成的發帶裏，其他人的瞳孔都愈來愈深，最後變成墨一般的黑色。
燈七，洛輕挽，花五，蓮三，思六身體特征本來就和凡人沒有區別，所以沒有變化，因為都是妖精，即使化作凡人也依舊貌美。
玉一褪去了出塵的風姿，如同一位男生女相的絕代藝妓，舉手投足都是風情。
鷹二像是人間名滿天下的江湖俠客。
至於花五，燈七默默的感覺他還是褪不去一身妖氣，五官太過妖冶，不像是人間能養出來的人物。
燈七自己，用洛輕挽的話說：就是個凡人。他是八人裏最泯然眾人的一隻妖，外形就像是人間十六七歲的少年，除卻一雙琉璃般的眼睛，五官據是平平，生怕到了人間就要弄丟。
燈七自己也明白，論容顏自己與另外七人不知差了多少，也為此暗暗沮喪。
洛輕挽明白他的心思，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沒事的，你還是個燈精，等你一千年成了燈妖的那一天，外形會有變化的，你也會長成風華絕代的美人。”
“真的嗎？”
“當然了，妖丹聚在體內，強大的妖氣全身流竄，會把你的五官也暈染的更加妖媚。”說著努嘴向著花五，“他成妖的時候妖力就已經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妖氣太過強大，在四肢百骸流動，所以他才長得那麽不可思議。所以為了以後長得更好看，你現在要努力修煉啊。”
燈七看著花五，眼底掩飾不住的憧憬。
時間過得遲緩，不知人間已經幾日過去，雲洞裏晝夜不分，時常一覺醒來，就不知道已經過了幾個時辰。
花五從不主動挑起話題，站在船頭如同凝成的石雕，玉一本來還喜歡招惹花五，時間一久也自覺沒趣，於是愈發慵懶，可以日複一日的躺在船腹不發一言。
鷹二是個冷酷霸道的少年郎，而思六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至於蓮三，恐怕早就跪的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整船寂靜無聲，可以連續幾日隻聽見木板劃過水麵的聲音，如同輕撫過織錦綢緞。
不知是什麽時候，什麽時辰，霧氣開始慢慢的減少，藍紫色的水紋逐漸變得清澈透明，一片寂靜中聽見花五道:“到了。”
眾人聽見這句話都振作了精神，前方果然有一點光亮，像黑色大地上的一點細雪，不仔細看很容易忽略，慢慢的，隨著木舟向前緩緩移動，細雪如同雪球越滾越大。
光芒愈盛，亮的讓人睜不開眼，木舟駛入光球，眾人都閉上眼，燈七閉眼還感覺看見一片耀眼奪目的白，像銀白細針紮進瞳孔，一瞬間的刺痛後，眼前和緩了下來，燈七試探著微微張開眼。
入眼是一片清澈的河水，有垂柳倒映河中，如美人對鏡撫青絲，攪動著河水搖搖晃晃，岸邊栽著大片的秋葵。
微風徐徐，翻湧如金色波浪，陽光晴好，有捧著木盆的婉約少女，走過蜀葵花地，來河邊浣紗捶衣，有更大膽的，向著他們的木舟揮手高歌，一隻水袖翻飛如舞，身旁的女子拉拉扯扯一番調笑。
果然是到了天啟大陸。
燈七笑的欣喜，身旁人心情也愉悅起來，木舟在水中悠悠搖晃，合著岸上的調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兮，郎豔無雙兮，妾擬身嫁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