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番3
顧清風近來身子不太好,不管吃什麽藥,情況都一直反複無常,無奈之下,他隻能回空靈穀養一段時間,但我因為胎象未穩,不敢跟著他奔波,炎華宮這邊我也放心不下,所以,便自己留在了漫雲城。
顧清風很是不放心,怕自己情況很差也不同意回空靈穀,留我一人在這裏,最後,還是榆伯親自來抓人,才把他帶了回去。
臨走時,顧清風千叮嚀萬囑咐,生怕我又磕著碰著有個什麽閃失,不僅把顧林和綃竹留在了院子裏,還用盡手段,把雨休也拘到了我這,讓他時時盯著我,但凡我有個頭疼腦熱,立刻要傳信給他。
對此,我無話可說,麵對顧清風的悉心照料,我隻能安然接受。
雨休來得很快。
當時我正趴在臨窗的矮榻上曬著太陽,還吃著顧清風出發前給我做的點心,實在愜意。
雨休白了我一眼,把自己的大藥箱放在了桌上,道:“我看你近來養的膘肥體壯,根本不必擔心,顧先生讓我來,根本就是多慮了。”
我翻了個身坐起來,道:“我也跟他說了不必如此,可他不聽,有什麽辦法呢?這麽小心翼翼的,不過是懷了個孕,好像幹嘛一樣。哦,對了,其實你也可以不用來的,我看著你也鬧心。”
主要吧,雨休就是那種有些恃才傲物的人,所以不怎麽好相處,又對蠱蟲情有獨鍾,近來一直記恨著我沒告訴他華陌和連月體內蠱蟲的事,害他錯失良機,所以對我的態度就更惡劣了。
往常我當少主的時候他都不怎麽怕我,如今阿嬈主事,我已經退居幕後,根本不管事了,他就更不怕我了。
雨休歎道:“要不是為了那幾本醫書,便是把刀架在我脖子上讓我來,我是也不想來的。”
見他一副惺惺作態的模樣,我忍不住也白了他一眼,道:“別以為我如今不是炎華宮少主了,你就能如此囂張,對付你,還是綽綽有餘的。”
雨休敷衍道:“是是是,少主威武,少主英明,那麽,少主大人快把手給屬下,讓屬下診診脈吧。”
我有些不滿,真是,這雨休知道我不會對他怎麽樣,一天天地,就開始放肆起來了。
見雨休拿出了小枕頭和一塊薄薄的絲巾,讓我把手搭在枕頭上以後隔著絲巾為我診脈,我忍不住吐槽道:“怎麽著,如今還講究起來了?”
雨休沒當閣主時就跟著我做事了,以前我經常受傷,有時候傷的重,危及生命,便是直接脫了衣服上藥,他也是為我做過的,所以在診脈上也就不注意這些細節了,如今他這麽講究起來,倒是讓我有些不習慣。
雨休不鹹不淡道:“如今少主身份不同,是成了親的人了,自然該多注意些,否則,你那位顧先生又要念叨我了。”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道:“感情是因為顧清風,所以你才這樣的啊,還真是聽他的話,跟了我這麽多年,也沒見你這般乖巧過。”
雨休不語,動作輕柔地給我診脈,末了,輕聲歎道:“總算是明白顧先生為何堅持要讓我過來了。”
我道:“怎麽了?如今我能吃能睡,你莫要嚇唬我。”
這麽久以來,我的身子被顧清風養得很好,雖然他不許我練功,但這並沒有什麽大礙,怎麽雨休卻一副我已經病入膏肓的模樣?
“你是能吃能睡,可這都要多虧了顧先生,他將你的身子調理得實在的太好了。”雨休感歎道:“我是真沒想到,顧先生能為你做到如此地步。”
我眯了眯眼,道:“我總覺得,你話裏有話?”
雨休看了我一眼,疑惑道:“難道顧先生沒跟你說過?”
見我一副疑惑不解的樣子,他了然地點點頭,“果然沒說過啊,顧先生可真是能忍,若是換做我,為一個女子付出了這麽多,我定要將自己的心肝都掏出來,讓她看個清楚。”
見雨休磨磨唧唧的,我忍不住催促道:“你少在這裏裝腔作勢的,有什麽話就快說!”
雨休清了清嗓子,這才道:“實不相瞞,當初在北疆的時候,我和顧先生就已經知道少主身上的符火咒並不完整了。”
我皺眉:“你的意思是我體內的符火咒並不完整,而且你們早就知道了?”
雨休驚訝:“不是吧,連這個顧先生也沒有告訴你嗎?”
我一臉沉重地點了點頭,“我確實什麽都不知道,你把事情從頭到尾與我說一遍罷。”
雨休無奈地歎了口氣,道:“我們當初從弑神殿尊主手上那本劄記中得了一些消息,發現少主雖然曾經有過失控發狂的經曆,但與符火咒表現出來的症狀並不相同。
按那上麵的記載麵來看,就算是中了符火咒,想要從中得到力量並且爆發出來也是需要條件的,那就是要在體內埋下一隻蠱蟲,再由一位巫術師控製蠱蟲,從而催發符火咒的力量。
可我和顧先生經過長時間的觀察,發現少主體內並沒有蠱蟲,所以,唯一的解釋就是,少主體內的符火咒並不完整,而且並沒有那種蠱蟲,發狂隻是意外而已。
後來,我們在神祭師殿也得到了一些線索,確定了少主體內並沒有完整的符火咒,所以影響並不大,並且,這殘缺的符火咒反而會給少主帶來很多好處,比如傷口恢複得快,內力精進得快,耳聰目明,五識敏銳,這些都是符火咒的作用。”
“那你們為什麽還要瞞著我?”
我不解道,“這難道不是好事嗎?而且,若是我身上並沒有符火咒,那你們又為何要封了我內力?”
聽了雨休的話,我愈發的糊塗了,先前銀葉的那些話就已經開始讓我有些懷疑了,隻是,問起顧清風他都是含糊其辭,並不願意告訴我真相,不管我怎麽胡攪蠻纏都沒用。
如今聽雨休說起,我才真正覺得事情並不像我想象中的那麽簡單,顧清風肯定瞞了我很多事情。
雨休道:“你身上是沒有符火咒,可你整個人都不對勁,你知道嗎?
因為華陌從小喂你吃各種各樣的毒藥,所以你已經被她培養成了一個毒人,並且情況遠比你想象中的更加嚴重,若非有符火咒在,這些年你早就已經毒發而亡了。
我和顧先生一直瞞著你,並且封了你的內力,並不是擔心符火咒突然發作,而是擔心因為你使用內力,符火咒壓製不住,導致毒性催發。”
我皺了皺眉,道:“雖然當時銀葉也說過,我體內並沒有什麽符火咒,可我以為那隻是華陌哄騙她的罷了,如今看來她說的確是真的?”
雨休點點頭,“你體內的符火咒根本威脅不到你,真正可怕的,是你體內日益增長的毒性。興許少主自己並沒有發現,自從少主及笄之後,少主的武功增長便漸漸緩慢了,其實並不是少主不勤加練功的緣故,而是因為體內毒性太強,抑製了內力的累積和內息的運轉。”
我就說呢,為什麽自己總是覺得功力不如從前紮實了,分明我每日的練習與從前一模一樣,甚至強度還更大,但卻一點進展都沒有。
“還有呢?”我壓製住狂跳的心,沉沉開口:“今日,你一次性都給我說清楚。”
“既然顧先生不願告訴你,別讓我來開這個口罷,他為少主做了這麽多,屬下覺得,少主不該什麽都不知道才是。”
雨休聲音有些低沉,“少主不是奇怪,當時我為什麽願意答應顧先生離開少主身邊讓他頂替我的身份嗎,就是因為顧先生在用毒上比我擅長的多,隻有跟在少主身邊,時時監測少主的內力波動以及身體狀況,才能夠確定少主體內毒性的強弱以及增長速度,從而想出最好的應對之策。
後來顧先生發現,若是少主動用內力,內息催發毒性,體內毒性便會隨之增強,而符火咒便會壓製不住,從而導致很多藥都對少主沒有效果,無奈之下,顧先生隻好封了少主的內力。
並且,當時顧先生離開少主,並不是因為少主和弑神殿尊主關係曖昧,而是因為顧先生已經想到了應對之策,所以才傳信與我,說他要離開一段時日,讓我好生照料少主。”
我心道:呸,什麽叫關係曖昧!明明是他自己讓我跟青筠假扮夫妻的,就算生氣也不能怪我。
雨休撇了我一眼,繼續道:“少主可知,顧先生當時去了何處?難道這麽久以來,少主一直以為自己服用的丹藥是密宗那群廢物練出來的嗎?”
他這兩個問題看似並不相幹,可這樣合在一起問出來卻讓我有些心驚。
我試探著道:“你的意思是那些藥是顧清風練的?當時他去了密宗?”
“是,但不止如此。”雨休道:“少主可還記得當時我與顧先生取了少主不少血?那些血確實送去了,密宗也在密宗藥人身上試用過了,但是因為帶有毒性並不好養蠱,所以一直沒能成功。
無奈之下,顧先生隻好親自出馬,用自己身上的血跟少主的血混在一起,養出了血蠱,再用自己的身子做容器培養血蠱,這才成功。可這樣一來,顧先生自己也就成了少主的藥人,所以少主吃的所有的藥都是顧先生用自己的血做藥引煉製出來的。”
我不可置信地道:“你說,顧清風他自己做了我的藥人?”
雨休點頭,肯定地道:“不錯,這也是為什麽顧先生這段時日身子一直不見好的原因。顧先生把血蠱中的母蠱放在了少主身上,而子蠱則在自己身上,隻要少主體內的毒性略有波動,顧先生並要因此付出巨大的代價,所以他所承受的痛苦其實是少主的百倍。”
我喃喃道:“可是,他說隻是因為救我,損耗了太多內力,傷了根本才會如此……他根本就是在騙我……”
我回想起當初顧清風做的所有事情,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傻子一樣,我甚至還怨了他許久,我怎麽能啊?!
“所以,當時他說帶我去見什麽榆伯,讓我吃什麽藥,都是騙人的?”
雨休道:“是,就是在當時顧先生把體內的母蠱轉移到了少主身上,所以那之後,少主才會覺得自己內力大增,其實,並不是少主的內力變強了,隻是顧先生為您分攤了近半的痛苦,所以您體內的毒性大大減少,內力不受壓製,自然也就顯現出來了,而那隻是少主原本的實力而已。
第二天的時候,顧先生那麽著急回空靈穀,就是因為自己的情況實在太差,怕被您發現端倪,所以才會在您還沒有蘇醒的時候離開的。”
我追問道:“那後來,他究竟是怎麽救的我?”
據顧清風自己跟我說,當時我情況危急,所以他無奈之下隻好用內力替我驅毒,同也將一部分毒性轉移到了自己身上,這才保下了我的性命。
雨休道:“原本少主的情況是很穩定的,隻不過顧先生沒有想到銀葉會給少主下毒,更沒有想到少主會問弑神殿尊主拿那種危險的保命藥,這兩種藥直接損傷了少主體內的母蠱,導致毒性壓製不住,爆發出來,少主才會不斷吐血,生命垂危。
是顧先生把大半的毒性全部引到了自己的身上,這才救下少主一命,不然的話,少主以為,顧先生自己便是鬼醫,為何病卻久久不愈?
如今少主又懷有身孕,倘若少主體內的毒性增強,便會損害到胎兒,是以顧先生要經常引渡毒性,保證少主體內的毒性微弱,這樣才不會傷害到少主的根本以及腹中胎兒,隻是這樣一來,顧先生可就遭罪了,每一次他回空靈穀都要易筋洗髓,用各種各樣的藥材泡澡解毒,否則自己便會毒性發作,七竅流血而亡。
所以我才說,顧先生將少主的身體調理的很好。”
聽完雨休這一席話,我這才知道,顧清風究竟為我做了多少事情。我一直以為他對我的喜歡,雖然溫柔,但太過簡單,許是涓涓細流般,需要歲月的沉澱才會濃烈起來,可讓我沒想到的是,他對我的感情從來不是我所看到的那樣淺淡,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早就已經波濤洶湧了。
雨休見我沉默不語,問道:“少主,你沒事吧?”
我搖了搖頭,道:“我沒事,你先下去吧,讓我自己一個人好好靜靜。”
雨休歎道:“雖說顧先生可能不太希望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但少主知道了也好,就能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讓顧先生免遭些罪了。
顧先生是一個值得敬佩的人,少主,我說句僭越的話,這輩子你能得這樣一人真心相待,委實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畢竟您此生確實作惡太多了。”
“……”
雖然雨休的話句句屬實,可他這樣說我心中還是有些不高興,總覺得他這話裏話外的意思是我配不上顧清風?
不過細細想想,好像也是,顧清風可是江湖上人人稱讚的鬼醫,妙手回春,救人無數,而我卻是人人唾棄的邪道之首,殺人無數,作惡多端。
都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我這輩子殺了那麽多人,做了那麽多壞事,就該是暴斃街頭才好,可顧清風偏不,他寧願賭上自己的聲譽名望,甚至是性命來護我,這樣一份沉重又真摯的感情,叫我如何承受的住啊。
顧清風,可真是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