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初秋夜色濃
哪怕已經立了秋,夜晚還是來得很遲,上弦月迫不及待的爬上了樹梢,把太陽的最後一抹亮色換成了自己的清輝。
今八月初八,再過幾日便是中秋了。
我拎了幾壇竹葉青坐在阿嬈的房頂上,如是想。
微風一過,簷下的幾串銅鈴微微晃動著,傳來一陣悅耳的“叮鈴”聲。
喝了兩口酒,我恍恍惚惚起身翻了下去。
屋內還擺著那扇阿嬈最喜歡的桃花屏風,一切都是原來的樣子,就好像她還在一樣。
正中的桌上放著很多雜亂的香料和工具,旁邊的櫥櫃裏存放的也是各種各樣的香粉香片香丸。阿嬈很喜歡製香,有時候一弄就是一整,還經常會去跟吟月閣和拈花閣的那些人討論調香的技術,若不是知道不可能,我都要懷疑她就是華陌的親生女兒了,畢竟她們兩人都醉心製香,幾乎到了癡狂的地步。
我在桌前坐下,拉開了最左邊的那個櫥櫃,裏麵整整齊齊地放著很多精致的盒子,裏麵全部是已經製成聊香粉。
我拿出其中一盒,打開便聞到一股淡淡的蘭花香。是了,阿嬈最喜歡這個味道。每次阿嬈做完之後還會拿來給我,隻是我極少用這些,便從不收。所以每次她給我上妝的時候總是想盡各種辦法想要撲一些在我身上,可我素來就不喜歡香粉,更擔心因為身上染了香粉混淆嗅覺,她從未得手,每到這時她就會嘟著嘴抱怨。
可不知什麽時候起,我喜歡刺玫的事居然被她發現了,於是阿嬈便在後山栽了一片紅豔豔的刺玫,變著花樣的做各種香,甚至連澡豆頭油汗巾手帕什麽的都給我安排上了,年複一年,樂此不疲。
再往內,是一個堂。堂內放著一方書桌,書桌上麵擺著一副文房四寶,未畫完的一副蘭花圖還被鎮紙壓著,擺在桌上,因為放了數月,紙張看起來微微有些皺,墨跡也早已幹涸了。
臨窗的榻邊旁放著一個繡籃,阿嬈偶爾會在上麵做一些繡活,更多的時候卻是在上麵午睡。因為被我護得太好,她素來沒什麽警惕的心思,每每睡覺都睡得很沉,非要讓我來找她,她才肯起床去處理宮務,又懶又可愛。
穿過堂,淡粉色的紗簾後便是她的臥房。裏麵放了一張梨花木的架子床,上麵還掛著素色的床簾。以前她拔步床好看,我便讓人給她打了一張,可因為她總是磕在拔步床的外罩上,所以便拆了外罩,成了架子床。
整個夏季她還沒回來過,下人不敢亂動,所以床上的褥子還是春那一套,不過也好,入秋了,夏季的東西也省了。
看著看著,我的眼睛漸漸有些酸澀。這裏的一切都還是老樣子,可主人卻已經不在了。
夜風微冷。
我半倚在屋脊上,一壇酒已經見磷。
忽然察覺到有人靠近,我下意識摸上了袖中的薄刃,正要出手,卻見顧清風披著漫月光施施然落在了我身側,一副仙下凡,不染世俗的樣子。
我隻掃了一眼便轉開了頭,淡聲道:“你怎麽來了。”
這家夥怎麽陰魂不散的,我不是都允他在藥閣待著了嗎,這會兒又來找我做什麽?難不成還揪著那件事不放呢?
顧清風伸手把我身邊的酒壇拎開,溫聲勸道:“少喝一點,萬一又喝醉了怎麽辦。”
這人還真好意思啊,以我的酒量,這竹葉青我喝個四五壇都沒事,可昨那藥酒那麽醇厚,酒勁大得嚇人,我隻喝了一壇就醉了個七七八八了,這才讓他得了手。結果這會兒他反倒來笑話我了?簡直得了便宜還賣乖!
“關你什麽事?”我氣呼呼地一把將酒壇子奪回來,道:“若是沒什麽事,你便回你的藥閣好好待著,少來煩我。”
“乖,別鬧。”顧清風這次沒搶我的酒壇子了,直接彎腰把我整個人“拎”了起來。
我:“???”
“你幹嘛?放開!”
我堂堂炎華宮少主,怎麽可以被你拎雞崽一樣拎著!我不要臉的嗎!
顧清風充耳不聞,輕車熟路地把我帶回了夕落閣,放在院中涼亭內的石凳上,沒錯,就是“放”。
我站起身來,有些生氣地看著他,“顧清風,你又抽什麽風?本少主在自己的地盤上喝酒,礙著你什麽事了?既然你要留在炎華宮,那就是我的人了,應該聽我的話,誰給你的膽子敢幹涉主子的事!”
“是,”顧清風伸手把我頭上歪聊步搖簪好,低笑著應道,“我是你的人,早就是了,好了,先把藥喝了。”
我:“……”
重點不是這個啊!你這該死的臭男人,腦子裏在想什麽烏七八糟的東西呢!……算了,厚臉皮我比不過你,我就當沒聽見好了。
視線落到桌上的藥碗上,我疑惑道:“這是什麽藥?”該不是……避子湯?難道這就是顧清風執意留下來的目的,怕我懷上了他的孩子,所以要把一切都扼殺在搖籃裏?
或許是我的表現太過明顯,顧清風忍不住抬手在我額頭上輕輕彈憐,笑罵:“想什麽呢?這是新給你調配的溫養經脈的藥。”
我撇了撇嘴,抱怨道:“這藥從我在向陽縣就開始喝,都喝了好幾個月了,再了,我現在都已經恢複內力了,為什麽還要喝藥?”
顧清風道:“我知道你的內力恢複了,但那符火咒尚未徹底解決,你練功時極易受到它的影響,導致走火入魔,所以,身子必須得養好了,免得又出什麽差錯,讓齲心。”
聽了他的話,忍不住我皺了皺眉,忽然就想起了今日得到阿嬈婚訊後冒出的那個想法。
按理,我雖然把阿嬈看得重,但也沒有到那種沒了她在身邊就要整個江湖陪葬的地步,可我記得很清楚,當時自己的腦子裏就是那樣想的,那種奇怪的念頭和欲望幾乎讓我發狂,我甚至想殺光所有人……
現在回想起來,我不禁打了個寒顫,實在是有些後怕。這些年我殺的人雖然不少,可卻不會用什麽肮髒的手段對付他們,我自問也不是個嗜殺的人,那種念頭怎麽會出現在我的腦子裏?
“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顧清風察覺我的臉色不對,彎下腰來,低聲問道,還搭了兩根手指到我的額頭上探了探溫度。
“沒事。”我搖了搖頭,勉強斂了思緒,將桌上那碗藥一飲而盡,倒是不擔心顧清風給我下藥啥的。
喝完藥,我還是止不住地想,若我哪一日當真瘋魔了,真那麽做聊話,這江湖上又該鬧成什麽樣子?炎華宮又會變成什麽樣子?又會有多少人因為我的決定,白白喪命?我真的會變成一個殺人如麻的傀儡嗎?
顧清風好看的眉頭微微一皺,清澈的眸子裏染了幾分擔憂,“究竟是怎麽了?我是你的大夫,你若是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要及早跟我才是。”
“顧清風……”我艱難地開口,胸口有些酸澀:“這咒術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你可弄清楚了?若按那本冊子上所的,發作三次後便會失去神智成為一個傀儡,那我豈不是隻剩下最後一次機會了?
咒術發作的條件又是什麽樣子的?如今華陌已經死了,盛王朝也滅亡不知多少年了,我若是真成了傀儡,那我會效忠於誰?”
若顧清風的是真的,那我在一年前就已經發作過一次了,而望夫崖是第二次,那麽就剩下最後一次機會了!可誰知道會不會忽然發作?
“沒事的,不要害怕,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會陪在你身邊的。”顧清風將我捏緊的拳頭抬起來握在手心,低聲哄道:“乖,把手放開,你指甲那麽長,心傷著自己。”
看著眼前溫柔體貼的顧清風,我忽然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勁,想了想,我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顧清風,你是不是把我當孩哄呢?”
這語氣這態度,不跟我哄阿嬈是一樣一樣的嗎?
好氣哦。
忽然感覺都不悲傷了。
顧清風成功地把我攥在一起的手指掰開了,這才安慰似的在我額頭上輕輕一吻,低笑:“才不是,是在哄媳婦啊。”他朝我勾唇一笑,“當然,如果少主喜歡的話,我也可以是哄孩子。”
顧清風的聲音本就溫軟,這樣刻意帶了討好的意味便更讓人迷戀,可偏偏他出來的話卻這般沒羞沒躁。這是一切都開了,所以開始放飛自我,連表麵的樣子都不肯裝了啊!
換做平時,我應肯定要幹脆利落地把他踹開,然後指著鼻子罵幾句登徒子的,這會兒我憋了半,卻隻是道:“誰要你哄了。”
我是絕不承認,被人這樣心翼翼地嗬護著,感覺其實還挺不錯的。
顧清風眉眼帶笑,聲音也似乎染了一層輕薄的笑意,直勾勾往我心裏鑽,“嗯,不要。少主下無雙,英明神武,才不需要人哄。”
原本我以為青筠那樣的才叫做勾人,因為青筠的樣貌生的實在是太好看了,一顰一笑間隻覺媚態橫生,完全讓我沒有抵抗力。可沒想到的是,我每對著他那張好看到人神共憤的臉,半年相處下來,竟也相安無事,反倒是栽在了雖然也好看,但總讓人感覺好看的不是那麽突出,更溫和一些的顧清風身上。
我伸手推開他,耳垂忍不住悄悄紅了起來,“好了,你來找我,到底是有什麽事?”
顧清風道:“我聽阿嬈結婚了,怕你一個人憋著多想,所以過來看看。”
“那你現在看見了,回去吧,我要休息了。”完,我便轉身回了臥房,幹脆利落地關上了門,生怕顧清風那廝再跟進來。
門外傳來顧清風低柔的聲音,“少主,好夢,明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