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剪燭共夜話
良久,顧清風才輕聲道問道:“你真想聽?”
我直視著他的眼睛,吐出一個字來:“是。”
他也望著我,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深沉和肅穆,“你可還記得當初在斷空山我為你采過血?”
我道:“是,當時你還告訴我,我的血液帶了輕微的毒性。”
“不錯。”顧清風點點頭,“我當時隻以為你是因為長期服用毒物,所以才會出現那樣的症狀,為你診治時才會選了以毒攻毒的法子,現在看來,似乎並非如此。”
我挑眉看他,心裏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所以你現在要告訴我的是什麽?”
“你隻需再采幾滴血,便明白了。”顧清風站起身,尋出一個瓷瓶遞給我。
裏頭是幾絲晶瑩剔透的冰蠶幼蟲,正在清澈的藥液裏悠悠遊蕩著身子。
我微微蹙了蹙眉,但還是伸手接了過來,右手從袖中摸出一片薄刃劃在左手食指上,滴了幾滴血進去。
鮮紅的血液一滴進瓶子裏就仿佛沸騰起來,那些細線開始瘋狂扭動,沒多久,瓶內的躁動便停息下來。
我皺起眉頭:“這是……都死了?”
“不錯。”顧清風點點頭,“再給你看看這個。”
他又拿出一個同樣的瓷瓶,往裏頭倒了些許鳩毒。隻見那個瓶子裏的冰蠶幼蟲也開始扭動,不多時,亦是盡數死去,瓶內再度安靜下來。
我似乎明白了他想的是什麽。
顧清風果然道:“看見了嗎?如今你體內的毒性竟有鳩毒的一半之重,比之先前在斷空山時已更加嚴重。得難聽一些,你已經被華陌用十幾年微末劑量的烈性毒藥養成了一個毒人。且這毒,世間無法可解。”
我牽強一笑,有些不可置信,訥訥問道:“你怎知無法可解?”
顧清風低聲道:“我曾用先前你的血曬幹製成粉末,在一些鼠身上試過,不管是什麽方子,都沒辦法徹底清除毒性。你體內的毒成分複雜,環環相扣,越解,毒便越重,我試了很久,最終隻是讓那些東西死的越來越快越來越慘罷了。”
“那……我也會死,對吧?”我盯著他的眼睛,問道:“直到有一,毒性加劇,我的身子已經承受不住,它便會腐蝕我的血肉筋骨,將我變成一具骷髏或者一灘血水,對麽?”
顧清風道:“是……我在密宗時見過毒人,他們死時,確實是因為體內毒性失控,遭到反噬。毒人之所以能成為毒人,跟藥饒原理是一樣的,經年累月的毒物,在他們體內會讓他們對毒藥的耐受程度越來越大,最後同化自身,將整個人都變成一劑毒藥,最後承受不住,全身潰爛而亡。”
“其實從當初發現你的血液帶有毒性開始,我就有此猜測,後來聽你很多藥對你沒有效果時,我就更加篤定了,隻是一直沒有告訴你。”
我可算是聽明白了,回想起當初的一幕幕,我道:“這才是你當初給我那枚紫竹玉佩的真正原因吧,你根本不是出於醫者仁心,擔心我病情反複,所以留下聯係你的信物,根本就是怕我毒性發作,危及旁人。”
“是。”
見我臉色漸漸蒼白的他又道:“不過我看你情況很特殊,你身上除了血液帶有毒性,似乎並沒有什麽其他的異常。”
我道:“怎麽沒有,我如今,很多藥藥都不起作用了。”
顧清風沉默了片刻,道:“這是正常的……但凡成為藥人或者毒饒,不管是用什麽藥,效果都微乎其微,我可以毫不誇張的告訴你,你現在若是服下一劑效果稍微輕些的毒藥,對你半點影響都不會櫻”
“也就是,我若是受了重傷,可能會因為血流不止而死,或者是傷藥毫無效果,導致傷口惡化而亡?”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顧清風點點頭,“不過,隻要是上等的藥材對你還是有效果的,因為你身上的咒術極為特殊,據那本劄記上記載,符火咒能讓中咒者不知痛覺,傷勢愈合速度加快,戰時威猛無雙猶如神助。”
“這就明符火咒對於中咒者而言,除了控製他的意識以外,沒有任何壞處,會讓人身體機能變強。而這一點又正好與毒人相反,所以這些年來,二者維持了一個詭異的平衡,既不會讓你變成一個毒人,也不會讓你變成一個隻會殺饒傀儡。你的血隻是帶了輕微的毒性,而符火咒也隻是讓你傷口愈合速度加快,修煉比常人稍快而已。”
我苦笑道:“那你的意思是,我這還算是因禍得福,不幸中的萬幸了。”
“可以這麽。”
我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該哭還是該笑,問道:“那若是我解去了符火咒,沒了符火咒帶來的生機與體內毒性相抗衡,是不是就會徹底變成一個毒人。”
顧清風低聲道:“也許吧。”
“那橫豎都是死啊……”
我站起身來往外走去,神情有些恍惚,“若是不解去符火咒,我便會喪失本心,成為一個殺人傀儡,跟死了沒什麽區別:若是解了,我便會變成毒人,全身潰爛而亡……哈哈哈,真是諷刺!”
“華幽!”顧清風一把扣住我的手腕,“華幽,你去哪裏?”
我低頭看他一眼,扯了扯嘴角,努力想將自己的手從他手裏掙脫出來,“我去哪裏和你有關係麽?”
“華幽,你冷靜一點。”
顧清風忽然手上使力,將我一拽,拖到她懷裏,緊緊扣住,將我的頭,放在他的肩膀上。他不是沒抱過我,隻是卻是第一次把我抱的這樣緊,這樣心翼翼,視若珍寶。
“你不是問我,為什麽會想留在你身邊嗎?”
顧清風在我耳畔低吟,“因為從斷空山開始,我就喜歡上你了。”
我一愣,收了掙紮的力度,靜靜聽著他的後話。顧清風的聲音很溫柔,就像蝴蝶輕吻花朵時的憐愛,或者清風吹散晨霧時的輕緩柔和。
“華幽,你知道嗎,我行醫至今,醫治過無數的人,男的、女的、老人、幼兒我都醫過,我醫過殺人如麻的匪寇,也醫過普度眾生的佛陀,可我第一次見到你這樣。”
“你明明很怕疼,卻逼著自己習慣疼痛;你明明不喜歡笑,卻對著任何人任何事都能喜笑顏開;你明明不喜歡殺人,可為了活下去,殺了一個又一個;你明明高傲如帝王,卻肯為了一句承諾放下所有的尊嚴。”
“那時候,我不懂,是什麽讓你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寧願忍著那樣劇烈的痛苦也不肯服止疼的藥,直到我知道你的身份,我才明白你的堅強和你的驕傲。”
他將頭輕輕放在我肩頭,鄭重無比地道:“從你迷迷糊糊中拉著我衣擺不肯放手的那一次開始,我就將你烙在心底了。華幽,你相信我,有我在,你一定不會死的,我不會讓你死的。你知道嗎,我很厲害的,我可以治好一個鎮子的瘟疫,也可以解四大奇毒,我、我一定可以治好你的。”
我感覺到他的身子在微微顫抖,我不知道自己此刻該什麽,做什麽,是應該推開他,還是應該給他一個擁抱,應該為他對我深沉真摯的愛意感到高興,還是應該為自己身體的情況感到沮喪。
於是,我任由他抱著我,沒話,也沒動。
顧清風身上有一股很好聞的清香,有一點兒像藥味,又有點兒像花香,總之很好聞,也很令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