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跨年（1）
「外國人跨年，才叫聖誕節，我們跨年叫元旦。」一早清早，郭比希就嘟著小嘴，她又開始排斥聖誕節晚會了。
「比希，你剛說什麼來著？」小莉莉問道。
「我們跨年叫元旦。」郭比希回了一句。
「不是，不是，前一句。」小莉莉追問。
「外國人跨年才叫聖誕節，我們瞎湊什麼熱鬧！」郭比希不想再說這個事兒了，扭臉去了衛生間。
小莉莉追了過去，一手伏在衛生間旁邊，像個小盲流似的靠在門框上，說道：「比希，你有沒有想過請宋蒂夫參加聖誕節？如果他能來，你是不是很期待啊！」
被小莉莉這麼一說，郭比希也頓了兩秒鐘，她面色微微紅潤起來，心卻跟明鏡似的：這倒是個好主意。
不過，她很快又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問道：「莉莉，你覺得這樣好嗎？咱們班的跨年，請宋蒂夫來，畢竟他也不算是我們正經的老師，一個選修課的老師，來參加班級跨年晚會？」
小莉莉想了一會兒，靈機一動，說道：「沒關係啊，那個王胖子不是要帶女朋友嗎？正好，我也想帶顧小虎。他們都是外人，再加一個宋蒂夫也不要緊，就是，就是不知道你的宋老師會不會賞光啊？」
崔佳潔說道：「比希，你請把。我聽說其他班都把老師請過來了，什麼思修老師、什麼法律常識老師，還有什麼證券投資分析老師，總之，那些個選修課老師都是跟著蹭聖誕節，誰先下手，誰就能先請來。」
聽崔佳潔這麼說，郭比希匆匆糊弄了把臉，就從衛生間跑了出來。
「你幹嘛去啊？你看你這張臉，下巴頦上還帶著泡沫呢！」
「我得趕緊去晨讀，說不定還能遇到宋蒂夫，我得第一個邀請他，別被別人搶走了。」說著，郭比希套了件外套，就風風火火地跑了出去。
一路沒歇著，郭比希一溜小跑跑到宋蒂夫常常休息的那顆樹下。真是心有靈犀，宋蒂夫就在樹下坐著，他手裡捧著一本外文書，從封面看郭比希就認出，那是一本《愛麗絲夢遊仙境》（Alice Adventure in Wonderland）。
郭比希驚嘆：書的封皮真好看啊，愛麗絲在一顆巨大的蘑菇旁邊，她白色的裙擺飄蕩起來，金黃色的頭髮隨著裙擺翩翩起舞。而在愛麗絲旁邊是一隻紅色眼睛的大白兔，蘑菇後面是那張永遠微笑著的貓臉。
郭比希覺得，這也太滑稽了。再一看坐在樹下的俊俏臉龐，那是一張從漫畫書里走出來的男主角的，他本來是英氣逼人，現在配上這本《愛麗絲夢遊仙境》，嫣然在英氣的背後平添了幾分童趣。
郭比希越看越有趣。她不禁看呆了。
「看什麼呢？」宋蒂夫把書放下來，打斷了郭比希的思路。
郭比希這才想起來，自己今天來是有正事兒的。於是，她大著膽子走了過去說道：「MR.song，我想問問您，聖誕節您有什麼計劃嗎？」
宋蒂夫心裡輕微的抖動了一下，舒展了眉眼，搖了搖頭。
「bingo」，郭比希心中那個勝利者在吶喊。隨後，她一臉興奮地說道：「那，宋老師，來我們的聖誕晚會吧，我們每年的晚會都可熱鬧了。您不是英國人嘛，聖誕節對您來說肯定特別重要，就來吧，別猶豫了！來感受一下中國的聖誕節。」
聖誕晚會？有幾秒鐘的功夫，宋蒂夫陷入了沉思，然後他看著郭比希那種充滿期待的臉，努力的點了點頭。
郭比希快樂得蹦了起來，跟個孩子似的，當然，她其實就是個孩子。
去年，他和妻子一起參加了英語系的聖誕晚會，那次晚會上，宋蒂夫和凱特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其實，事兒倒是也不大，無非就是女孩子吃飛醋一類的老戲嗎，但是這老戲嗎卻讓宋蒂夫和凱特大吵了一架。
英語系裡女孩子本來就比較多，好看的更多。凱特一到聖誕晚會上，看見那麼多漂亮的中國姑娘都在瞄自己的丈夫，她心裡就生出了醋意。
雖然說，平日里她和宋蒂夫相敬如賓，但畢竟這是自己的丈夫，私有財產哪容得下外人覬覦。
那天晚上，宋蒂夫和凱特早早就回去了，不僅如此，回去之後兩個人大吵了一架，最主要的是宋蒂夫覺得凱特莫名其妙，那些女生不過是孩子，凱特有什麼可生氣的。
人性的弱點是相同的，也是不分國籍的。
正是因為想到去年的事情，宋蒂夫剛才才會有半秒鐘的猶豫。以前英語系的那幫女孩子，雖然好看，但在宋蒂夫眼裡，他們是學生，是孩子，宋蒂夫是問心無愧的。
但是，郭比希不同。宋蒂夫並沒有把郭比希看成孩子，自始至他都把郭比希看成一個異性，一個女人，一個對他有吸引力，一個他深深愛戀的人。
有時候，宋蒂夫會慶幸，慶幸自己比郭比希只大了幾歲，他們之間的年齡不是問題。於是，他總是會自我安慰：我也不是大很多。
就是這樣的心理作用下，宋蒂夫覺得，他完全有資格追求郭比希。如果自己不是已婚，宋蒂夫早就單膝下跪，拿著那個指環跪在郭比希面前了。他才不會管什麼老師和學生，他覺得在愛情面前，誰都有資格追求。
宋蒂夫始終認為自己的婚姻里沒有愛情，所以，他有權利追求愛情。但他又畏首畏尾，因為婚姻就明目張胆的擺在那裡，他不得不承認他是個已婚男人。
所以說，愛情雖然沒有，但是責任他得負。這樣的枷鎖牢牢地套在他的血液里，讓他又想靠近郭比希，又不敢靠近她。
宋蒂夫不想錯過跟郭比希的任何一次相處的機會。所以，這一次他要好好考慮一下，想出一個借口，把凱特支開。
回到宿舍，宋蒂夫就一直在想怎麼跟凱特說。他今天比較殷勤，買了咖啡和油條，凱特就喜歡這麼吃。
以前，他總覺得這樣比較奇怪，也很少這麼買，不過今天他既然有求於她，那就要表現出一些誠意來。現在，誠意是有了，借口卻是依然想不出來。
聖誕節，他們從小就會過，每年都很重視。坐在飯桌前，宋蒂夫看著凱特，忽然就覺得有點心軟了。
這個女人從英國一路跟他到中國。在這個陌生的國家，她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有的只是這間員工宿舍和宋蒂夫，這個時候，他怎麼還能讓這個女人獨自一人過聖誕節呢？
婚姻里，沒找到愛情的是宋蒂夫，不是凱特。宋蒂夫忽然有些內疚，他覺得一切的根源都是因為自己的自私，他什麼都想要。
當初，為了來中國，跟凱特結婚，現在為了跟喜歡的女孩子在一起，要把凱特支開。將來，他也還會為了跟這個中國女孩兒結婚，而拋棄凱特。宋蒂夫忽然陷入了一種難以自拔的苦痛中，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能平復那顆愧疚的心。宋蒂夫真相給自己一拳。
凱特倒是吃得很開心，她把油條緩慢地放到咖啡杯里，沾了又沾，然後拿出來咬了一小口。然後再放到咖啡杯里，再拿出來咬一小口。如此反覆了多次，金黃色的油條，已經鬆軟，看起來像是優雅的裙擺。而凱特今天塗了淡粉色的口紅，顯得分外迷人。
宋蒂夫從來沒有認真的看過凱特，只是今天他覺得對眼前這個女人來說，自己有點自私和殘忍。這種內疚，讓他久久注視著凱特。這到讓凱特有點不好意思了。
其實，凱特倒是有事情想跟宋蒂夫講，但宋蒂夫的注視讓她一時想不起來，該用什麼詞來表達。兩個人自從來到中國，就決定要用中文來交流，無論在家還是在外面。所以，凱特一時語塞，她在大腦里搜尋了半天，終於說了一句還算地道的中文，她放下油條，說道：「宋，回去，我能嗎？在聖誕節那天。」
宋蒂夫點點頭，但其實他根本沒反應過來凱特說得是什麼。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凱特又拿起油條準備往咖啡杯里放。
宋蒂夫問道：「Kate？What did you say just now?（你剛才說什麼？）」看來，宋蒂夫已經吃驚到需要用母語來說話了。
凱特重新放下油條，眯縫著眼睛笑著說：「我想回國。就在聖誕節那天。因為，我想家了。而且，我想一個人回去，你就留在這裡吧。可以嗎？」
宋蒂夫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著凱特，急急地追問道：「為什麼想回國呢？家裡不會出了什麼事情吧？」
凱特看著宋蒂夫關切的樣子，哈哈笑了起來。她很少看見宋蒂夫因為自己而如此激動，反而有點感動。她放下油條，握住宋蒂夫的手，說道：「在中國時間太長，我想念我的朋友們。聖誕節，我想回去給自己放個假。」
宋蒂夫看了看凱特，重重的點了點頭。他為凱特高興，也為自己高興。
幾天之後，凱特拿著機票站在登機口，朝宋蒂夫揮手告別。看著凱特上了飛機，宋蒂夫的心突然就踏實了。
他為自己的這種踏實感到一陣羞恥。但是，當宋蒂夫再次回到員工宿舍，一個人安靜下來之後，那種羞恥感頓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名的激動和幸福。
他走進廚房，給自己煮了一杯咖啡。他向來喜歡咖啡裡帶著可可的香氣，而今天他的嗅覺更靈敏了，可可的香氣更濃，從他的唇間傳遍周身。宋蒂夫感受到了一股從未有過的自由的清甜，那是可可，是咖啡，是徹底的讓自己掙脫出來，做一回短暫的自我。
聖誕晚會定在12月25日的晚上8點。
小莉莉毫無懸念地請來了顧小虎，宋玉也跟著來了，這讓崔佳潔很高興。她盛裝出席，把自己最貴的裙子拿了出來，美得像個皇后。郭比希呢，她低調得很，穿了件白襯衫，套了件牛仔褲，然後坐在晚會小劇場的一個最角落的位置。郭比希只想等著宋蒂夫來，然後跟宋蒂夫靜靜地待在角落裡，就那麼待著就行。
其實，小會場布置的很精緻，會場四周用馬卡龍色的氣球點綴了整整一圈，而在劇場中間，則擺滿了從花市批發過來的白色百合。這夢幻的顏色，讓整個會場看上去像是一場婚禮，一場洋溢著喜慶的婚禮。
當初，小莉莉就說，大二的聖誕節一定要像點樣子，現在看來，的確不同凡響。幾台大音響擺在會場的正中，周圍放著兩個麥克風。郭比希瞄了一眼，瞥了瞥嘴說道：「還唱歌？年年歲歲招相似啊！」
小莉莉懟了回去，說道：「你就在角落裡待著，別出來，沒人叫你唱。」
郭比希憤憤不平地說：「你說的哈，有人叫我，你來唱。」
「行行行，今天只要有人叫你，我都替你唱了行了吧。」
郭比希滿意的點點頭，表情稍顯輕鬆。只是，人基本已經到齊了，卻依然不見宋蒂夫的身影。
郭比希伸著個腦袋，使勁兒往門外看，卻被一個人牆活活給擋住了視線。她想用力推開眼前的這堵牆，好讓自己能看到門口。卻不料，手被眼前這個人一把拉住。
郭比希嚇了一跳，想縮回來，卻動彈不了。她一抬頭，對上宋玉柔情的目光，一顆心「咯噔」連跳了兩下。郭比希使勁兒縮回手，然後咽了口口水，穩定了下情緒說道：「宋玉，你幹嘛呀？」
「比希，咱們唱歌去吧？」宋玉很興奮。
「唱歌？」郭比希怯怯地說。
「對呀，正好現在沒有人搶麥克，咱們倆第一個唱。」宋玉說著，又拉起郭比希的手。
郭比希被宋玉一路拉倒了音響前。郭比希心想：「小莉莉，你剛才說啥子來的，誰說的只要老娘唱歌，她就過來替老娘唱。都是騙子！」
正想著，小莉莉就急忙走了過來。她笑嘻嘻地對宋玉說：「我說宋大哥，聖誕節開場白還沒講呢，你不能上來唱個歌開這個場吧。一會兒，一會兒再唱行不？郭比希還給你留著，等一會兒我們導員開完場的，你愛咋唱咋唱。」
郭比希滿意地朝小莉莉豎起了大拇指：這姑娘，有兩把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