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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老師,您說人能活多久?

  清晨如約而至,陽光一樣的明媚。

  郭比希睜開眼睛,地上乾乾淨淨的。再抬頭,她看到一個女孩兒躺在崔佳潔的上鋪,蜷縮著身體。她沒有蓋被,而是把被捲成了一個長長的卷,牢牢地抱在懷裡。

  而那被角一邊已經從白色變成了灰色,一個炸眼的鞋印在上面,與這蜷縮嬌弱的身形極不相稱。

  此時,女孩兒依然在熟睡,她氣息很輕很輕,身體偶爾跟著氣息起伏著,仔細看過去,像極了睡美人。

  郭比希心裡一緊,有種很不舒服的感覺,酸酸的。她趕緊跑到衛生間擦了把臉,就匆匆地出門了。這個612成了是非之地,她發現自己一刻都待不下去。

  今天的樹林里,郭比希漫無目的的走著。頭一次,她把宋蒂夫給忘得一乾二淨,滿腦子都是崔佳潔扔被那失去理智的可怕模樣,和陳楚楚那楚楚可憐的小模樣。

  郭比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最怕人吵架了。

  小時候,爸媽吵架那是家常便飯。事實上,是媽媽經常罵爸爸,罵他沒出息、靠老婆、吃軟飯。一開始,郭比希還不知道啥叫「吃軟飯」,漸漸地,她在罵聲中明白了它的含義。

  一般爸爸是不吱聲的反抗,但是狗急了還跳牆呢,總有那麼幾次,爸爸被惹急了,所謂老實人發起脾氣來根本就不是人。家裡的電視被砸過,一地碎片;家裡的窗戶被砸爛過,冬天搜搜冷風;家裡的鍋啊、碗啊,都被扔出去過。

  曾經還有一隻碗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郭比希眼角,劃出一道不深不淺印記。也就是那一次,郭比希第一次知道什麼叫「縫針」,原來縫針也不疼,至少她聽到了爸媽和解,互相道歉的聲音。

  就是那時候起,郭比希學會了如何傷害自己,她認為,只要自己受傷,整個家庭都是一片春光明媚。縫針那天,醫生讓小比希忍著,因為她太小不能打麻藥。但是,郭比希卻是笑著直到最後一針的結束。

  「郭比希?」

  一轉頭,是宋蒂夫溫暖的笑臉,郭比希縈繞在眼眶的淚水不聽使喚的涌了出來。

  「怎麼哭了?」宋蒂夫趕緊從兜里摸出一塊淡藍色地正方形小手巾。

  郭比希本來心裡是酸楚的,但一見到這方巾,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她沒想到,英國紳士是隨身攜帶手帕的:「老師,您還隨身攜帶手帕啊?」

  「?」一個大大的問號,把宋蒂夫問傻了。他顧不了那麼多,眼前,他心愛的中國姑娘還帶著淚痕呢?於是,宋蒂夫趕緊把手帕遞過去,又輕聲問道:「怎麼哭了?」那語氣中帶著焦慮。

  「沒,沒事兒。可能,早上起來早了,眼睛酸。」郭比希接過手帕,假裝擦了擦眼睛。手帕劃過鼻尖,一陣陣香氣,郭比希使勁兒的聞了聞,真好聞,她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來。

  宋蒂夫知道郭比希沒說實話,但他不想往下問,一個紳士是不會刨根問底兒的,是會給予別人應有的尊重的。在宋蒂夫觀念里,再喜歡一個人,再親密無間的感情,也應該是彼此獨立的。他尊重自己喜歡的這個中國姑娘。

  「老師,我沒事兒,別擦了,要不,把你手帕弄髒了。」說心裡話,郭比希捨不得用。

  「沒關係,你拿著吧。這個是今天新拿的,還沒用過,就當送給你了。」

  「真的?送給我了?」郭比希又驚又喜,她看著宋蒂夫,不敢置信。

  宋蒂夫使勁兒點點頭。

  郭比希看著宋蒂夫認真的模樣,忽然想起了《千與千尋》裡面的那個假面怪,它看上去有點凶凶地,卻憨憨地只對小千一個人好。郭比希幻想著,或許宋蒂夫也是如此,他看上去又高又不可親近,但對自己卻異常溫柔。想到這兒,郭比希不自覺地笑了,笑幹了眼角的淚痕。

  兩個人就這樣不自覺的漫步在林間。十月份的天,稍微有一點涼。今天郭比希出來得匆忙,只穿了短袖。她輕聲打了一個噴嚏,卻換來了宋蒂夫的運動外套。

  宋蒂夫很自然地把自己的外套脫了下來,掛在了郭比希肩膀。而郭比希呢,她沒有拒絕,接受著來自宋蒂夫一切。

  「老師,我給你講個有關人和上帝的故事。你聽聽?」郭比希側臉看向宋蒂夫。

  宋蒂夫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看著她說道:「好啊,洗耳恭聽。」

  郭比希抿嘴笑了笑,說道:「宋老師,你的中文真不錯!好,那我開始講嘍。有一個人特別怕死,於是他天天求天天求,要見上帝一面。終於,有一天上帝來到了他面前。

  他欣喜若狂,問道:上帝,我能活多久?上帝答道:給你一輩子夠不夠?那人點點頭又搖搖頭,問道:上帝,一輩子是多久?上帝繼續說:那要看你如何定義它了。那人還想問,上帝卻就此消失了.……」

  郭比希講完故事,默默地往前走。一旁的宋蒂夫沒有提問也沒有感慨,跟著郭比希默默地走著。

  「宋老師,你覺得人應該活多久?」

  宋蒂夫停下腳步,看著眼前這個懵懂無知、天真爛漫的女孩,在他眼裡這個年齡的她們是永恆的,她們的生命散發光芒,沒有盡頭。

  而他自己呢,如果沒有遇到郭比希,他的一生,儼然已經逝去了。那軀體不過是日常化的工具,沒了靈魂和睿智,在中國佛教里講那是已然丟了三魂和七魄的。

  他笑著看著郭比希,他覺得她今天講的這個故事很好,那麼深刻地讓他有一次認識了自己、看清了自己。

  「您怎麼不說話呢?」郭比希顯得有點著急。

  「來,我們坐樹下慢慢講。」宋蒂夫帶著郭比希來到樹下。他看著這個可愛的姑娘,說道:「人應該活多久?

  你的問題很好,也很深刻;很簡單,也很容易讓人困惑。在西方宗教里講,人都是有罪的。每個人來到這世界上,就是為了歷練和贖罪。

  只有該負的責任都負完了,才可以走,可以離開。所以,人應該活多久,要看人有多少責任要負。」

  郭比希點點頭。

  「拋開宗教,單看現代人,人們關心的卻不是應該活多久,而是能活多久。醫療的發展,讓人的壽命更長了。然而,壽命長了就一定開心嗎?也不盡然。我們看新聞就知道了。」

  郭比希又點點頭,宋蒂夫認真回答的模樣,竟讓她看得入迷了。

  「有時候,人們會發現活得越久煩惱越多,煩惱越多活得越累。真正想活得長久的人,就是你故事裡那個人,都是對這個世界感到很滿意的人,他們捨不得離開這個世界。

  或許是因為有愛,或許是因為有財,總之他們滿意、滿足、滿心歡喜。但,這樣的人其實很少的。」說到這兒,宋蒂夫陷入了沉思。

  「那,老師你呢?對這個世界滿意嗎?」郭比希歪著腦袋問道。

  「我,以前我說不好。現在,我滿意。」說完,宋蒂夫久久的看著郭比希。

  「我就不太滿意。」郭比希噘著嘴。

  「為什麼?」宋蒂夫好奇地問道。

  「宋老師,你上學的時候,也住校嗎?」

  「嗯,我們很早就住校了。」宋蒂夫饒有興趣地看著郭比希。

  「那,你們同學之間如果發生不愉快,都會怎麼解決啊?」郭比希睜著忽閃地大眼睛注視著宋蒂夫。

  「不愉快,那是經常會有的事兒吧,你們中國有句老話叫『舌頭和牙打架』,說的應該就是這個道理。但是,男生都很簡單,打一架就都解決了。」

  「啊?」郭比希來了好奇,問道:「難不成,您也打過架?」

  「怎麼,不像嗎?」宋蒂夫露出了八顆牙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像,你這麼紳士,還會跟人打架?」

  「你想聽聽?」宋蒂夫伸出手來,又縮了回去,他真想撫摸一下這個姑娘嬌俏的臉。

  郭比希使勁兒點頭,跟撥浪鼓似的。

  看著郭比希小腦袋不停的晃動,宋蒂夫一時鬼迷了心竅,他安耐不住自己躁動的心緒,終於還是伸出了手,只是放到了郭比希烏黑的秀髮上,輕輕地揉了兩下。

  但,就這兩下,宋蒂夫已然是心滿意足,那觸電般的感覺,從指間傳導向心臟,讓他周身都充滿了能量。

  而郭比希也沒想到宋蒂夫會這樣大膽。一切發生的都太突然,她立刻安靜下來,臉掛上了一抹淺紅。

  氣氛瞬間尷尬起來,兩個人都不說話,也沒法說下去。過了好一會兒,宋蒂夫才開口。

  「等下次吧,下次有機會我給你講講。」說著,宋蒂夫起身,他主動拉起了郭比希,整了整衣襟說道:「走吧,你該吃早飯了,小心又要暈倒。」

  這個早上,因為有了宋蒂夫,一切煩悶都煙消雲散了,郭比希胸口的憋悶之感也消失了。宋蒂夫買了兩杯咖啡,一杯遞給郭比希。

  郭比希則把宋蒂夫的衣服重新交還給了他。兩個人看起來像是在交接工作,十分有儀式感。

  拿著咖啡,回到宿舍。郭比希滿心暖暖的,她小喝了一口,奶香混合著咖啡香,讓她覺得宋蒂夫還在身旁。郭比希閉上眼睛,讓自己的想象力徹底的發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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