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愛的迷茫
宋蒂夫回到外籍員工宿舍已經是晚上十點了。外籍員工宿舍在整棟員工宿舍的二層,這一層住的都是財大的外籍老師。雖然說都是外國人,但是彼此之間都不怎麼來往,都是各過各的,隱私得很。所以,誰也不知道宋蒂夫夫妻兩個的事情。
財大也有自己的規矩,財大的外籍老師們以人數為單位,分配宿舍的大小。有的外籍老師就是一個人,他就分到一個單間,像宋蒂夫這樣拖家帶口的,他的宿舍就要大一點,是個一室一廳。別看只有一室一廳,但70平方米的面積,還算是比較寬敞的。
宋蒂夫輕輕地拖了鞋,把它放在門口矮小但卻精緻的鞋柜上。這個鞋櫃是他的妻子凱特從宜家商場買回來的。宋蒂夫還記得,那一天的宜家,人特別的多。他們為了買這個鞋櫃,足足等了兩個小時。在這兩個小時的時間裡,宋蒂夫只覺得天旋地轉、頭昏眼花,他幾次想勸說凱特放棄買那個小鞋櫃的念頭,卻終於是沒開口。
每一次,兩個人意見不一樣,凱特就會義憤填膺的說:「當初,要不是因為你,我怎麼會來到中國?」而只要凱特這麼說了,宋蒂夫就會就範,換句話說,這個時候,凱特就是要天上的星星,宋蒂夫都要想盡辦法幫她摘到。
事實上,宋蒂夫有點厭倦了。他當初來中國,是懷著對中國文化的一腔熱愛。他希望能到東方這片土地上,切身體會她的神奇與魔力。但是,他的母親就是不讓他走。宋蒂夫很在乎母親的意見,因為是母親一手拉扯他長大,給了他現在的生活。父親的不辭而別,讓母親成了一位堅強且倔強的女人,她不允許第二個男人離開他,她想要拴住自己兒子一輩子。
而宋蒂夫呢,他明白、理解母親,所以他不想忤逆她的意思,於是在英國待了一年又一年。可是,他有自己的理想,想過自己的生活。第四年,他再也坐不住了,偷偷買了機票。就在臨走的前一夜,那張小心翼翼藏起來的機票被母親發現了,於是,母親當著宋蒂夫的面撕碎他的夢。
至此,宋蒂夫消沉了兩年,再也沒動過來中國的念頭。
兩年後的一個盛夏,就那麼一個並不炎熱也不涼爽的盛夏的午後,宋蒂夫的母親拿著兩張機票坐到了宋蒂夫身邊。他本是倚在樹下無聊的看著閑書,卻看到母親也附身坐下來,先是一驚,再看到母親手裡的機票,那上面赫然印著「China」五個字母,宋蒂夫的眼淚幾乎要掉落下來。這對於他來說,無疑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宋蒂夫疑惑的看著自己的母親,母親卻詭異的一笑說道:「我知道你很想去中國」,她假裝嘆了口氣說道:「我同意了,我也不想看到你變成如今這副模樣。但是,你得答應我一個要求。」
宋蒂夫從來沒想過,母親真的會同意,於是腦袋像撥浪鼓似的點個沒完,他充滿熱情感激地說道:「您說,什麼要求我都答應。」
「什麼都答應?」母親又重複了一遍。
「嗯,什麼都答應」,宋蒂夫又回答了一遍。
「那好,這是兩張機票,下個月的。一張是給你的,另一張是給一個姑娘的,我要你娶了她,帶著她一起去中國。」說完,母親似乎如釋重負般,她看了看宋蒂夫,又補充道:「如果,你們能再生個小寶寶,就帶回來陪我。我給你五年的時間,五年內,有孩子了,你可以永遠待在中國。如果五年內,你們沒有孩子,那你就回來吧,永遠陪在我身邊。」
宋蒂夫先是一愣,在他的人生中,母親還是頭一次用這種手段來脅迫他。母親一向很尊重他,雖然她很固執、很強勢,卻從來沒有威脅過自己。現在是怎麼了?宋蒂夫想不明白。但是,這樣的結果,他卻覺得自己可以接受。他本來就對愛情沒有什麼概念和奢求,一切隨緣,既然母親選好了姑娘,他願意接受,在宋蒂夫看來,母親的眼光要比他強。
從小逆來順受的宋蒂夫,並沒有反抗,而是很自然的就接受了母親的建議。他娶了凱特,這個在他頭腦中並沒有留下多少記憶的姑娘,並且帶著這個姑娘來到了中國,在財大安家落戶。
怎麼形容凱特呢?凱特不是第一眼美女,她長得很一般,但也並不讓人討厭。第一次看到凱特,宋蒂夫只覺得她還可以,沒那麼好也沒那麼壞。但是,他對凱特卻有一種異樣的情愫,就是內疚。他不知道凱特喜歡他什麼,所以他認為凱特也是跟他一樣,因為某些原因不得不跟他結婚。但這些他並沒有問,凱特也沒有想要表達的意思。她臉上始終帶著微笑,這微笑化解了兩個人相處中的一切尷尬。就這樣,他們一起來到了中國。
所以說,一直以來,宋蒂夫都覺得自己有責任和義務,照顧和關心凱特,他對凱特的感情更像一個兄弟或者父親。正因為如此,宋蒂夫和凱特第一年的婚姻很平淡,更像是兩個親人在一起生活。同時,兩個人的這種結合的方式,讓他們沒辦法睡在一張床上,更別提夫妻那點床笫之歡,與他們而言,那根本就不可能發生的。
內疚加上點負罪感,宋蒂夫一來到中國就積極的為凱特找尋在中國工作的機會,最終在財大英語系系主任的幫助下,找到了一家正規的教育機構。凱特可以在那裡作為外教老師,教小孩子說英語。這樣一來,夫妻倆就算在中國有了穩定的工作,漸漸落了腳。
時間如流水,過得很快。轉眼間,三年的光陰就這麼轉瞬即逝。宋蒂夫還是睡在客廳的沙發上,凱特睡在床上。眼看五年之約快到了,宋蒂夫很著急,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於是,一個夜晚,他準備了一瓶葡萄酒,跟凱特一人一杯喝個精光。也是在那一夜,他們有了夫妻之實。宋蒂夫不敢問凱特的想法,他就是讓事情順其自然的發生。而凱特呢,接受宋蒂夫的一切,就像當初宋蒂夫接受了母親的一切一樣,也是逆來順受。
那一夜過後,宋蒂夫問過凱特:「你,愛我嗎?」
凱特沒有回答,卻一直微笑。
其實,對於宋蒂夫來說,有沒有愛情也不是什麼大事兒,他的一顆心都在研究中國文學史上,對於女人,他總是搖搖頭,覺得自己少根筋。所以,面對同樣對感情寡淡的凱特,宋蒂夫越來越覺得母親是有先見之明的,她的決策沒有錯,凱特確實是最適合自己的女人。至少,凱特對他不抗拒,也不依賴,更不糾纏。如果不是為了跟母親的約定,宋蒂夫和凱特就真的可以忽略性別,相安無事的一輩子了。
但,今天,宋蒂夫改變了想法,他忽然嘗到了愛情的滋味,也就明白了沒有愛情的苦澀。他放下一隻鞋,又放下了另一隻,緩慢的動作讓他自己都難以相信。他並沒有走進卧室,而是到冰箱拿了一杯冰水,咕嘟咕嘟地喝了一氣兒。此時此刻,宋蒂夫滿腦子都是那個中國女孩兒,她笑起來的樣子,她睡著的樣子和她害羞的樣子。想著想著,宋蒂夫不禁笑了起來,他想起在講台前,那個中國姑娘羞澀的把葯遞到自己手中,然後紅著臉跑開。而他呢,就像個十八歲的小夥子一樣,傻傻的、獃獃地就站在原地,注視著她離去的身影。
宋蒂夫使勁兒掙扎了兩下,終於站起來款步走進卧室。凱特已經睡下了,他瞟了一眼床上睡熟的人,她與自己是那麼熟悉,卻也那麼陌生。宋蒂夫沒有逗留,而是走出了卧室。他鬆了一口氣,整個人癱軟在客廳的沙發上,閉上了眼睛。他覺得,此時此刻他想回歸單身的日子,在夢裡好好的做個美夢,夢到他的青春年少,夢到他遺失多年的愛情。
這一夜,宋蒂夫又一次睡在了客廳。當然,半夜凱特醒了也沒有出來尋他。她給了他充分的自由。
第二天一大早,宋蒂夫就被叮叮噹噹的鍋鏟聲吵醒了,他揉了揉眼睛,看到系著圍裙的凱特,便依舊如常的走到了衛生間,習慣性的拿起牙刷開始刷牙。
凱特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他身後,一邊換著衛生紙,一邊問道:「怎麼沒進卧室睡?」
宋蒂夫急匆匆吐掉一口的牙膏,他看著鏡子里的凱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說道:「回來晚了,看你睡了,怕打擾你休息。」說完,他又把牙膏塞進了嘴裡。
凱特笑了笑,沒說什麼。早餐一如既往:美式和司康。宋蒂夫拿起一塊,塞到嘴裡問道:凱特,你說中國人愛吃司康嗎?
凱特微微抬頭,手裡也拿了一塊:「這麼美味的東西,誰不愛吃呢!」
宋蒂夫對這個回答很是滿意,點了點頭,他想著有機會給那個中國學生也帶幾塊,就算是作為她給自己買葯的回報吧。
虧欠,確實是最好的禮物。你送我一個,我回你一個,名正言又順。
可是吃完早餐,宋蒂夫又後悔了。他看了看收拾碗筷的凱特,那背影又熟悉又親切。就是這雙手,每天都能做出可口的飯菜;就是這雙手,都把襯衫洗好熨平再放上法式香料掛在柜子里;也是這雙手,在他熬夜埋頭於枯燥泛味的資料時,為他煮一壺地道的英式伯爵紅茶。
宋蒂夫本能得看了看紅茶杯,那杯子擦得亮晶晶的,就像剛買回來一樣精緻。於是,宋蒂夫搖了搖頭,他打消了給郭比希送幾塊可口思康的決定,並決心與她保持點距離。
吃過早餐,和凱特道別之後,宋蒂夫就往學校走去。今天,他只有兩節課,是英語系的英語課。莫名的,宋蒂夫想到只要不是《西方文學史》的課,他心裡就倍感輕鬆,一路上,葉子開始漸漸枯黃,有一兩片還落到了他的西服外套上。宋蒂夫用手拂去葉子也拂去了心事,他會心一笑,繼續往學校的方向走去。
不遠處,傳來一陣輕輕的、不易察覺的呼救。
宋蒂夫先是嚇了一條,隨即尋聲找了過去,好巧不巧,他看到了趴在地上的陳楚楚,那是他英語系的一個學生,平時表現很棒,每次英語考試幾乎都是第一名,所以宋蒂夫記得她。
再往裡一看,宋蒂夫眉頭就皺了起來。還有幾個女同學,宋蒂夫數了數四個,人數還不少,她們一起圍在陳楚楚周圍,其中有一個女孩子,梳著長長的馬尾,正毫不留情的踩在陳楚楚的左臉上,無情的攆著她的臉。
陳楚楚嘴角滲出一些血來,卻也不敢大聲喊叫,只是輕微的彷彿從腹部傳來的一絲絲的哀求聲:「求求你了,別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看到此情此景,宋蒂夫實在忍無可忍,趕緊沖了過去:「你們,這是在幹什麼?」他一邊說一邊推開帶頭的那個女生。
幾個女生一看是自己的英語老師,先是嚇了一跳,齊刷刷的看著那個帶頭的女孩兒,女孩兒卻轉了一副笑臉說道:「teacher.宋,這是在中國,有些事兒你最好不要管」,說完,她縮回腳,朝曲穎超啐了一口:「呸,今天就放了你,下回你小心點兒。」說完,她朝其餘幾個女孩子使了個眼色,又朝宋蒂夫露出了甜美的笑容說道:「teacher.宋拜拜。」隨後,幾個女孩子如風一般,淡出了宋蒂夫的視線。
宋蒂夫不明就裡,只感覺渾身發麻,他難以形容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女孩子的臉竟然說變就變。
就在宋蒂夫震驚之餘,陳楚楚緩慢地爬了起來,她拍了拍身上的污跡,拿出一張紙巾,又往紙巾上到了些礦泉水,敷在了自己疼痛的左臉上。
宋蒂夫轉身看著她,那眼神充滿了關切、憐憫和同情,陳楚楚不好意思的別過臉去,也擋住了抑制不住的眼淚。
「要不要我幫你,我跟校長還算熟。」宋蒂夫蹲下來看著眼前輕輕啜泣的女生。
「不用了,老師。給您添麻煩了。」陳楚楚說完,起身跑開了。留下宋蒂夫一個人,在草地上悵然若失。對於女孩子,他不懂得還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