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在過去
蘇婉眉靠在他胸口，這個不苟言笑的學姐心裡裹著一層堅冰，現在他就看到了冰層之下那顆脆弱又柔軟的心。
其實聽到梁清遠說蘇婉眉出事的時候他還不太敢相信，等到真正見到了她才覺得這一切原來都是真實。印象中的蘇婉眉對什麼事情都不太關心，居然會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學妹淪落到這個地步。她為什麼會出現的福利院？福利院的工作人員又是為什麼認識她？程溯心裡有很多不適合問出口的疑問，不知道有沒有一天能聽到蘇婉眉的解答。
為了確保她的生命體征一切正常，程溯把臉湊得很近觀察她。她的睫毛上墜著兩粒灰，程溯伸手幫她拂去了。她卷翹纖長的睫毛的觸感很微妙，像是羽毛輕輕拂過。程溯想起自己原先讀過一本書，裡面有個女孩說如果有一天自己泡到了喜歡的男孩，會一根一根數他的睫毛。蘇婉眉的睫毛這麼密，大概要數很久吧。
她的呼吸淺淺的，在這個狹小又昏暗的空間里，卻是除了程溯的心跳聲以外唯一的存在，他無端地覺得安心。
窗外是B市的天，他無數次眺望過的星空。其實B市已經很多年看不到星星了，但他還是習慣性的看向遙遠的天際線，去尋找一點銀白色的光亮。懷裡的女孩溫軟得如同一隻貓，如果她醒著的話應該是程溯看星星的陪同人選列表中的最末端，他說過他真的覺得她很無聊。但這並不妨礙程溯幫她，他勉強算得上一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人。
其實他不是第一次見蘇婉眉昏睡過去的狀態，不過那次只是因為她太累了。雖然這個女孩現在不大喜歡他，但不止一次在他面前露出微妙的神色。他們之間好像有種莫名其妙的緣分，以至於程溯在去秘密基地排練藝術節演出的路上順手把她給救了。
也許是這種緣分的影響，讓他不得不有點相信命運，也許是她完美面具背後的秘密在呼喚他，讓他親自揭開她殘忍的過往與真相，總之他得承認他現在心跳是真的挺快的，蘇婉眉的頭就貼在他的心臟旁，如果她這時候醒來，大概會聽到他快速的心跳正在強烈地宣告某種情緒吧。
其實他覺得蘇婉眉挺不無聊的。
這時候工作人員打開了門，程溯打抱起蘇婉眉，跟著他走進福利院的醫務室。那頭的江水寒和梁清遠已經去警察局報案了，大概照顧蘇婉眉的機會是江水寒特地為他留下的。工作人員指揮他把蘇婉眉放在醫務室的床上，倒也沒打發程溯出去，程溯就理所當然地佔據了她床邊的板凳，從包里掏出今天的作業開始完成。
他看蘇婉眉身上蓋著條棉被，想她大抵也不太冷了，自己的外套墊在她身下估計硌得慌，乾脆取出來蓋她身上好了。他剛想動手，結果蘇婉眉翻了個身，手裡還緊緊地攥著他的袖子。程溯無可奈何，隨她去了。
工作人員出去了，換了個女老師走了進來，她在床邊看了一會兒，先是看看墊在蘇婉眉身下的明顯不屬於她的外套，再是看看蘇婉眉睡著的時候這張人畜無害的臉，最後目光還是落在了程溯身上，她的目光帶著十足的警惕。
「你是小蘇的同學？」
「嗯，我是她學弟。」
「你們怎麼認識的？」女老師的目光裡帶著懷疑。
「藝術節我們一起表演過，我們挺熟的。」程溯特意把后三個字咬的很重。
「哦，你就是那個彈鋼琴的男生吧，我認出來了。」女老師的懷疑散了點。
「你不回家嗎？」女老師接著問。
「等她醒過來吧，還得去警察局錄口供呢。她一個人也不安全。」
「這樣啊，好」，女老師很欣慰，伸手揉了揉程溯的腦袋頂，程溯沒法拒絕，老老實實地任著她的動作，「小蘇有你這樣的同學，我就放心啦。」
「說起來，這事也怪我……唉，要不是我同意她回來講課，她也沒必要遭這罪，你說說，唉……」
「講課？」
「小蘇這孩子命苦」女老師的手輕輕地在蘇婉眉的額頭上摩挲著，她指腹厚實的繭滑過女孩蒼白又柔軟的皮膚，「從小就在我們福利院長大的，後來好不容易被一對富貴夫妻領養了，結果那夫婦後面又有了自己的孩子，小蘇就又成一個人了……現在連家門都進不去，你說說，哪有這樣的！也就是小蘇心思善良，不計較這些。她周六周日的時候還老來我們福利院幫忙，她學習這麼忙，我們哪裡好意思呢。但是她非要來，結果今天就碰上這麼個事，唉……」
在女老師的長長一聲嘆息中，程溯看見她鬢角的銀髮似乎更顯得斑白了。她的眼神慈愛又溫柔，彷彿正在撫慰自己親生的女兒。回想起那日葉父面對她時的神情，程溯也不難理解為什麼蘇婉眉對這裡充滿著無限的眷戀。蘇婉眉仍舊閉著眼睛，但穩定的呼吸昭示著她只是因為過度的疲憊而陷入了睡眠。能感覺得到，在這個熟悉的環境里，蘇婉眉很安心。
女老師又給程溯斷斷續續地講了很多蘇婉眉小時候的故事，大概是看在程溯一直保護照顧著她的份上願意相信他，並且希望幫助蘇婉眉找個能在學校說上話的朋友。
言語之間不難看出，這個女老師對於蘇婉眉的意義大概就相當於她的母親。她知道蘇婉眉的很多事，比如從小在數學方面就顯露出了超乎旁人的天賦，比如剛上初中的時候被同班男同學欺負，比如為了複習競賽知識，在福利院十點鐘熄燈之後搬著板凳坐在唯一有燈的走廊轉角看書，大夏天的被蚊子咬了一腿的包都不知道……古有鑿壁偷光今有蘇婉眉半夜看書，教導主任要是知道了大概每次講話時舉的例子又能多兩個。
不過，在這裡長大嗎？
程溯回想自己一路走過來看到的福利院的內部設施，其實從外部看有點像一所普通的學校。只是佔地面積比較小、設施年久失修的問題比較嚴重罷了，而且這福利院後門也沒個看門的人，哪怕來個老大爺都比完全沒有人強啊。他所在的醫務室優點也不過是乾淨整潔，但從醫藥櫃裡面擺放的藥品和辦公桌上陳列的設施來看，所能提供的醫療幫助也少得可憐。
他的目光穿過開著條縫的窗戶，看向外面的操場，幾乎能夠想象到小小的蘇婉眉在操場上嬉戲奔跑的樣子……不對，蘇婉眉這看著弱不禁風的，大概不愛運動的毛病是從小養成的，所以大概很多時間都會用在在圖書館里看書寫字吧。生下來就沒有父母，身邊也沒個朋友，她這些年都是怎麼長大的呢，那些破碎的細節還不足以還原她成長的全過程，他莫名其妙地想，如果自己在小時候就認識蘇婉眉的話，大概會牽著她的手把她從又悶又空的圖書館里拽出來陪他玩吧，那樣她就不會形單影隻了。
如果有人欺負她——程溯知道，自己初中班上也有從福利院長大的孩子，那幫混混似的男生最愛揪著她的辮子取樂——那程溯大概會幫她打跑那些人，反正他在別人眼裡也不是什麼正經學生，如果遇見欺負她的人程溯肯定會出手相助的，那樣的話那些讓她不快樂的事情就不會發生了。
如果她坐在走廊轉角的話，他大概會搬著凳子坐在她旁邊睡覺吧，反正他在她面前好像一直是個煩人精，學姐學姐的叫個不停，也就是蘇婉眉脾氣好不和他計較。蘇婉眉低頭看著書，那個穿越遙遠的時光的男孩好像就坐在他身邊，像她的一道影子，強烈的情感迫使他那麼想要回到過去來到她身旁，告訴她其實你不用那麼堅強……蘇婉眉對於學習那麼執著大概也是因為想要早點地獨立成熟吧，為此犧牲了那麼多可以用來揮霍的青春時光，不惜成為無聊的大人。
她真的比他成熟很多。
在那些程溯還在通過惹禍搗亂刷存在感的日子裡，她已經學會獨自舐舔傷口了，不讓任何人為她操心，也不會把難過的情緒展露給別人，永遠只是專註地沉靜地做著自己的事。
她像一陣風一樣，雖然她此時此刻就躺在他身邊睡的那麼安恬，但程溯總覺得自己抓不住她。
蘇婉眉大概是醒來了，她揉了揉眼睛，低聲地哼了兩下。
首先映入她模糊視線的，是少年那雙被劉海遮住而晦暗不明的漆黑瞳孔，流淌的光與影在他的眼睛里交織變幻，可以被捕捉到的，是自然流露出來的關心和驚喜。
……程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