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再相逢
摸底考試結束了，程溯從考場走出來回到教室。
班裡的大部分人都在忙著搬桌子挪椅子，整個教室一時間亂鬨哄的，到處都是討論試題和桌椅摩擦的聲音。程溯從後門走進來，正好看見秦楚楚搬著凳子被夾在兩張桌子之間局促的身影，他沒多想，走上前去從她懷裡提起了凳子，然後放在了她的座位前面。
秦楚楚小聲地道謝，然後回到了座位上。
很快，班裡就安靜了下來，因為班主任安老師走上了講台。一中的老傳統是摸底考試接著國慶假期接著校運動會，果不其然，安老師在說完前兩件事情之後，就組織大家進行秋季運動會的報名，剛好趁著十一假期可以多多練習。
程溯對班級活動沒興趣，校運動會的時候他一般都坐在班級最末尾的地方戴著耳機聽歌看書，但現在他的好兄弟江水寒是班級委員會的重要人物，自然要來動員程溯積极參加班級活動為十班爭光添彩。程溯不情不願地從書本里抬起頭，問你給我安排的什麼項目。
江水寒苦口婆心，說：「那哪能叫安排呢，你要是不願意我還能逼你上去嗎，我這不是怕你無聊嗎，特地為你準備了最有看頭最為刺激的四百米跑步，怎麼樣，我對你不錯吧。」
「到時候，我們程哥在賽場上一展風姿，我們就在下面為你搖旗吶喊。我保證派文筆最好的同學給你寫兩篇加油稿，怎麼樣，是不是很心動。」
「……好了，我去。」程溯又快耳鳴了，及時阻止了江水寒的長篇大論，心想但凡小時候他家不住江水寒家隔壁他現在也不至於過的這麼慘。
既然答應了下來，程溯就決定好好表現。於是十一假期的第一天他就起了大早，準備繞著小區跑兩圈步。秋日晴朗，微風拂面，聽著鳥鳴聲運動倒也自在。這個地段本來就寸土寸金，能承擔起這個價格的非富即貴，自然小區的風景環境也是一流。
其實程溯並不在這裡長大，他原來生活的地方是二環外的一條老街，是上了小學之後才搬來這裡居住的。原來他和母親兩個人擠著住在一間有些年歲的屋子裡，每逢下雨天還要面臨漏水的難題，母親只得一遍又一遍地撥打物業的電話，可惜很大幾率上得不到任何幫助。而且陽光似乎從不偏愛這裡，記憶里的老屋總是陰暗的，只有他靠窗的書桌上能得到陽光的青睞，所以他總是喜歡靠窗的位置。
他其實對那個地方已經沒有多少印象了，只是迷迷糊糊地記得他總是能穿過鏽蝕的防盜窗，看到窗外高大榆樹在微風中搖曳的身影，沙沙的聲音中夾雜著母親敲響琴鍵的叮叮咚咚，混合著從鄰居張奶奶家那裡飄出來的飯香味道，構成他對於童年的全部記憶。
父親早在他出生前就去世了，母親一個人靠著劇場演出伴奏那點微薄的收入拉扯他長大，一直希望他能夠從這條老街中飛出去，去他真正想去的世界。但是那個時候的程溯太年幼，尚且無法領會母親看著他的複雜眼神中的全部內涵。
後來母親就遇見了現在的程父，兩個人結婚，程溯也改了名字隨程父姓。程溯一朝變成程家小少爺，生活質量大大提升，不用再擔心樓上漏水了，因為程家住的是獨棟別墅，也不用擔心房間照明問題，因為根本沒有建築物阻擋，程家的窗外是程家的花園。
程溯在母親去世之前也從未懷念過老屋的生活，可後來母親走了，他開始默默地懷念那些泛黃的貧瘠歲月，那裡有一個女人的堅守和溫柔，他再也感受不到了。
程溯承認自己的叛逆或許就是從母親改嫁開始的，並且逐漸融入骨髓成為了他基因里的一部分，他不接受程父給他送來的那些禮物，總是明目張胆地讓他們出現在花園的草地上，也不接受程父給他找來的頂級鋼琴老師，每逢鋼琴課他就播放吵鬧的搖滾樂企圖掀翻程家的屋頂，也就是那時他開始對這種音樂感興趣。他學了貝斯，還學會了逃課和打架，最讓老師無可奈何的學生的名單上必定有他的名字。
程父對此也束手無策，放任他這種叛逆的行徑，只是從不在外人面前承認這是自己的兒子。只有父子倆在家的時候他們從不說一句話，程溯的冷臉大概就是從那時養成的習慣。
他們這場曠日持久的拉鋸戰一直持續到那場車禍。
想到這裡程溯就不願意再回憶了，他默默地穿過小區的竹林，腳步聲在寂靜的清晨迴響著。
突然有人叫住了他。
「程溯？」
居然是蘇婉眉的聲音。程溯停下了腳步，看見了提著一個蛋糕盒子的蘇婉眉。她顯然挺驚訝會在這裡碰到程溯，程溯的表情看起來是更驚訝為什麼會遇到她。她的頭髮散在身後，身上是長袖開衫和百褶短裙，程溯第一次見她這麼穿。
她穿的很簡單，沒有多餘的裝飾，甚至臉上連妝都沒化。但程溯記得這大概是最近比較流行的穿衣風格，沒想到會在蘇婉眉這種人身上出現。蘇婉眉套個麻袋都是好看的，但她不像是那種會把很多心思放在穿衣打扮上的人。
他的注意力放在她手中的那些東西上，問道：
「你生日？」
「不是我，是我弟弟，我來看他。」
「來看他？你和你弟不住一起？」
「嗯。」蘇婉眉點了點頭，「他和我父母一起住。」
「……那你呢？」
「我一個人住。」所以她不住這裡，怪不得這麼長時間了程溯從來沒在小區里見過她。但是這小區里的人程溯幾乎都眼熟，印象中也沒有哪個和蘇婉眉長得像，甚至連家姓蘇的都沒有。蘇婉眉的弟弟？蘇婉眉的性轉2.0版本嗎，想想挺嚇人的。
但是讓一個未成年女孩一個人住嗎，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程溯沒接著問下去，因為蘇婉眉顯然著急趕路，揮揮手說：「我先走了。」
程溯看見她往小區東南角去了，徑直走進了葉家的院子，但是她似乎沒有密碼，站在門口等著主人來給她開門。
說起葉家程溯倒有點印象，因為葉家那個自閉症的小男孩曾經潑了他一身飲料，程溯不得不帶著可樂味回家換衣服，本來計劃好的滑板出遊就此泡湯。程溯發誓當時他只是出現在了葉家那個小孩的周圍大概兩米的距離，扛著自己的長板哼著歌路過，那個小男孩就一下子跳起來怒目圓瞪，手一揚就把程溯變成了落湯雞。
葉父帶著抱歉的微笑上來給他解釋原因，說小葉打小自閉症，不喜歡有年紀差不多的孩子出現在他周圍，還請多多原諒。
蘇婉眉是那傢伙的姐姐嗎，那程溯大概也能想通蘇婉眉一個人居住的原因了。可以在他家幹活的張阿姨分明說過葉家只有一個獨子，雖然是自閉症，但那畢竟是親生的，打小就是葉父葉母的掌中之寶。
那蘇婉眉究竟是從哪裡來的呢，程溯覺得蘇婉眉身上的謎團越來越多了。程溯站在竹林里，儘可能地隱蔽自己不讓蘇婉眉發現。他看見剛進去五分鐘不到的蘇婉眉轉身走了出來，葉父送她到門口，帶著熟悉的抱歉的微笑，看起來是在和她寒暄。
「辛苦小蘇跑一趟了，謝謝你的蛋糕。」
「沒事，我應該的。」蘇婉眉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容，但比起說是高興，不如說是一種禮貌。
「最近學習怎麼樣，聽說你拿了省里第一名，馬上要去參加全國比賽了。」
「是的，我會努力的。」蘇婉眉點點頭，即使是提起她的優異的成績，蘇婉眉看起來也沒有很開心。
「真好啊，給我們家增光添彩了。」葉父臉上的笑容也不是很真誠。
接著他又問了幾個錢還夠用吧之類的問題，皆受到了蘇婉眉的肯定回答之後長嘆了一口氣，他拍了拍蘇婉眉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苦了你了，小蘇，你真是個好孩子，不過你也知道，小葉他……」
蘇婉眉搖了搖頭，說：「您不用說，我明白的。」
「您給我的已經很多了。」蘇婉眉露出了一個還算是明媚的笑容，她扯著嘴角硬是逼著自己這樣笑起來。
程溯腹誹，連自家大門密碼都不給，還說給的很多了嗎。
「不聊了，爸……叔叔去陪小葉過生日吧，不要讓他等急了。」
葉父看起來接受了她的建議，轉身關上了門。
蘇婉眉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邁步離開了葉家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