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小提琴
在一中見到蘇婉眉很容易，因為她總是會每周周一準時地出現在紅旗台下，主持升旗儀式的工作她已經連續做了一年。她穿著學校發的正裝，很普通的西裝和格子裙，腳上踩了雙漆黑的小皮鞋，就是這種稍微有點與眾不同的裝扮都讓人覺得眼前一亮。程溯站在隊伍的最末尾，站在程溯身前的男生們甚至會踮起腳尖來仔細看看這位傳奇學姐。
大概是高中生活真的很枯燥苦悶，學校發的正裝刻板又不太合身，其實不是很能體現出女孩的曼妙身姿。但是在放眼望去全是肥大校服的人群里，蘇婉眉的小西裝就顯得很亮眼。程溯隔著遙遠的距離望向她，佔了個子高的優勢他能很輕鬆地看到蘇婉眉的一舉一動。
確實漂亮，比尋常的年輕女孩的漂亮更有攻擊意味，乍一看會被驚艷到的長相。而且她從始至終都沒有表現出誇張的情緒，無論是在說什麼語氣都是平穩和緩的，更有高嶺之花的姿態。也難怪用了一年就成為校園傳奇，大概沒有成績優異這個優點她也能輕鬆做到。
程溯沒少見漂亮姑娘，雖然他承認蘇婉眉大抵是最符合他審美的那種好看，但他仍然覺得蘇婉眉無聊。所以也就是看了兩眼又低下頭去走神，身後的班主任老師拍拍他的肩，說你這個大高個這麼顯眼的，升旗儀式給我站端正點。於是程溯又不得不站直了目視前方，前方是高大的教學樓，封閉的設計宛如一座關押犯人的監獄，這有什麼好看的。他的目光飄來飄去，最後還是落到了勉強可以算是有點看頭的蘇婉眉身上。
終於，升旗儀式結束，程溯慢悠悠地走在隊伍的最後方。和他一個班的江水寒湊上來和他搭話，因為成績差不多，所以他倆都被分到了高一十班，正好也算是有個能說上話的朋友，還不算太糟糕。而梁清遠則是去了高一年級一班，大概是成績最好的那波人聚集的場所。
江水寒朝他擠眉弄眼，「蘇學姐真人是不是比照片更好看。」
「還行吧，漂亮是漂亮，但是很沒勁。」程溯如此評價。
遠處有其他班的女生注意到程溯這邊，正和朋友小聲議論看帥哥不知道是哪個班的。江水寒長相也不賴，並且比起程溯而言更歡迎這些注視的目光，於是他轉過頭朝議論的女生微微一笑，一下子把討論的女孩們整的有些驚慌失措，便快步四散逃走了。
江水寒很泄氣，他還挺期待在高中三年能夠抓住最後的早戀機會的呢。
程溯對他很無語，只是目視前方地走著。
他對早戀不感興趣。
開學的日子是九月一號，學校的校慶日是九月十號，所以開學當天的班會，老師就組織大家積極準備校慶日的晚會。按理來說每個班要有個集體節目，還要有個單獨的表演。
這集體節目好說，按照慣例都是班級合唱，難就難在單獨表演，既不能太丟班裡的臉要好好準備，也不能擠占太多學習時間耽誤事。但對高一年級十班來說不算太困難，他們這個班級里大多數都是擦著線進來的學生，或者是家長有權有勢掏錢送進來的，還有的就是準備走藝術特長生路線的學生。既然有藝術生，那表演自然不在話下。
很快，班長和藝術委員就找到了程溯。
當然，程溯沒有出風頭的意識。能夠被找上是因為江水寒是藝術委員，並且向班長和老師傾情推薦了自己的好朋友程溯，江水寒給的理由是我們程溯同學人長的帥琴彈得好，特別適合作為門面給咱們班增光添彩。
程溯沒拒絕，將來還要再在班裡混一年呢，怎麼說也不要太不給班裡同學留情面。但是他還可以把氣撒到江水寒頭上，讓江水寒負責給他聯繫音樂老師借鋼琴。他當然不能在一中這種氛圍的學校里彈貝斯，因為很有可能那個頭頂上沒剩幾根頭髮的校長會當場起立把他一腳踢下台。
程溯的鋼琴水平相當地拿得上檯面，雖然他自從那件事情以後就很少觸碰這個樂器了，但是他想起母親在世時也很期待他可以考上市一中，便覺得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個鋼琴演出也無妨，這也許是母親期待看到的他。他選了《愛之憂傷》，他知道這是教他彈琴的母親最愛的一首曲子，想起她那時溫柔地注視著他彈鋼琴的眼神，程溯仍舊會覺得難過。
他嘆了口氣，手指輕輕撫過黑色的琴蓋，然後抬起它坐下來準備演出。排練在學校的禮堂舉行，周圍除了音樂老師以外還圍了不少等待節目審核的老師同學，此時看程溯顯然是準備演奏，也湊熱鬧地涌過來。
程溯從小到大沒少見在眾目睽睽之下演奏，所以也犯不著緊張，何況這曲子他閉著眼睛都能完整地正確地彈下來，沒必要心慌。鋼琴聲如流水潺潺，即使是顯然不太懂得音樂藝術的教導主任在一旁也露出了欣慰的神色，程溯修長白皙而又骨節分明的手指在琴鍵上自如地來回跳動，他神色平靜而又溫柔，也陶醉在這首頗負盛名的鋼琴曲之中。
只要是程溯真正喜歡做的事情，他做起來的時候都會難得的溫和。其實比起這種古典高雅的藝術他更喜歡搖滾，但鋼琴也不賴，至少每次彈奏的時候都有母親在身邊的錯覺。
一曲終了，他抬起頭站起身。
周圍響起了陣陣掌聲喝彩，他微微點頭致意，但他心裡很清楚，自己最想聽到的那個聲音已經不在了。
音樂老師肯定了他的表演水平，但又擔心獨奏的話學生們能不能夠完全地沉浸在這個表演里，何況時長有限，想借著開學第一次晚會出風頭的大有人在。音樂老師打了個響指，說，要不這樣吧，我給你找個搭檔，你倆合奏一曲。
程溯剛想拒絕，可音樂老師已經叫出了那個搭檔的名字。
「蘇婉眉——哎，小蘇，過來。」
他回過頭，果然看見蘇婉眉安安靜靜地坐在禮堂的那一邊低下頭看書的身影。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先是慢條斯理地放下手上的東西，然後拿起擱在一邊架子上的小提琴快步走來。這次她穿了校服，還是規規矩矩地扎著馬尾辮，走路的時候辮子在身後一晃一晃的。
「怎麼了嗎，老師？」
「這樣，你的節目和這個程溯同學的節目合併，你們合奏一曲，可以嗎？」
「我沒有意見。」蘇婉眉說。
人女孩子都沒意見，程溯也不好意思說自己很介意了。
「那你們表演個什麼呢？」音樂老師側著頭看著蘇婉眉，顯然是首先考慮蘇婉眉的建議。
「就用他的《愛之憂傷》吧。」
程溯一挑眉，沒想到蘇婉眉居然聽出來了他彈的是什麼，他在表演之前可沒有自己給自己報幕的習慣。
「那你們現場試試。」
蘇婉眉迅速擺好了準備的姿勢，程溯也不敢怠慢，再度坐下來。他不知道蘇婉眉小提琴的水準如何，但估計音樂老師也不會拉個初學者來拖他的後腿。可是心下還是有點不爽，蘇婉眉這種好學生就一定要在所有舞台上都閃閃發光不可嗎，對她的偏愛也太過於明目張胆了。要是弄不好毀了他的表演怎麼辦，他最討厭樂隊裡面水平不行跟不上節奏的人了。
但是，出乎意料的，她的小提琴拉的很好，至少是程溯見過的同齡人裡面的最佳水準。他記得和父親關係很好的齊先生家的女兒也是拉小提琴的，過年的時候來去齊家拜年還聽她演奏過一曲，據說是拿了市裡的藝術比賽的金獎的水平，可程溯覺得蘇婉眉的水平在她之上。她的琴聲很像她的人像是一條靜靜流淌的波光粼粼的小溪，永遠是不急不躁的。
她站在鋼琴的前面演奏，所以程溯可以在抬頭的間隙時看到她表演時的樣子。
午後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撒在禮堂的地板上，蘇婉眉站在陽光之中，她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微微扇動，像一隻待飛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