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戴金辰的傳奇

  戴金辰的公司全名叫「冠城市遠望醫藥有限公司」，作為一家成立僅僅十年的醫藥公司，它的後來居上一度是冠城市醫藥行業的傳奇。毫無醫學背景的戴金辰以闖入者的姿態進軍冠城市醫藥市場的時候，還不到30歲，其時冠城市醫藥銷售行業是群雄逐鹿，豪強紛爭，其中尤以陳、李、薛、王四大金剛尤為出名，他們以批發配送的方式瓜分了冠城市大大小小的醫院和個體診所。當戴金辰以醫藥代表的身份出現在四大金剛面前時，誰也沒有正眼看過這個看起來其貌不揚、骨瘦如柴的小年輕，更沒有想到二十年後他的公司會成為冠城市醫藥行業的龍頭老大，除了醫藥銷售外，還積極準備進軍藥品研發和生產領域。

  二十年前，醫藥代表還是一個相當年輕的職業，它的產生是醫藥市場化的必然結果。隨著醫藥生產由計劃轉向市場調節，藥品的供應也發生著從匱乏到過剩的巨大變化，換言之，從一葯難求到各種仿製葯重複生產、惡性競爭的局面扭轉只不過短短十幾年的時間，在這短短的十幾年的時間內，成千上萬家藥品生產企業如雨後春筍般冒出，它們在拉動就業和促進經濟的同時，不可避免地造成了低端仿製藥品的泛濫和惡性競爭，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醫藥代表這個職業應運而生。當然這個職業並非國內首創而是早期由大型中外合資企業從國外引進的舶來品，而且引進的初衷不過是為了架起藥品生產企業和銷售終端之間的一座橋樑，方便二者之間的信息交流和溝通，這樣的初衷無疑對藥品的研發和推廣是有正面意義的，但正如所有的生物入侵一樣，缺少監管和約束的行業猶如沒有天敵的外來物種一樣野蠻地生長繁殖，發生著本質上的異變，不可避免地帶來了一些負面消極的影響，當然這個故事的主旨並非探討醫藥代表這個職業誕生的內在邏輯以及它存在的合理性，事實上，作者也並非「存在即是合理的」這個理論的忠實擁躉，交代這些背景無非是想讓讀者了解戴金辰在短短十幾年的時間內由一無所有到富甲一方的華麗轉身來得是多麼順理成章和真實可信，同時也是對發達后的戴金辰的心路歷程和思想轉變做一些必要的鋪墊。

  20年前，來自「醫藥代表的黃埔軍校」—中美合資企業強森製藥的戴金辰，沒有絲毫藥品銷售經驗，更沒有專業的醫藥相關知識，他所具備的唯一技能是在公司短短的一個月的速成班裡所學到的的拜訪技巧和產品介紹，事實上，他是一個連高中畢業證都沒有的高中肄業生，他所提交給強森公司的應聘材料上的大專畢業證不過是臨時花了50塊錢在路邊找人幫他仿造的，好在他年輕氣盛的衝勁、天生敏銳的市場嗅覺、不屈不撓的奮鬥精神以及始終放在枕邊的那本《胡雪岩傳》幫了他的大忙。他在強森製藥幹了不到四年就辭職獨闖藍海，並創造性地採用了藥品代理銷售模式，儘管幾年後這種銷售模式便已風靡全國，但在當時這絕對算一種創舉，在冠城是絕無僅有，即便放在全國，他也算是最初嘗試吃螃蟹的一批人之一，他因此而把他的這個創舉作為企業文化的一部分搬進PPT里大講特講，當然這種銷售模式帶給他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他迅速掌控了某些緊俏藥品的資源，即便是那些不太緊俏的藥品在他出色地公關和運作下也能化腐朽為神奇，最終變成緊俏的神葯，他因此而創立了自己的公司，組建了自己的團隊，他教父般的管理風格以及狼群般的團隊意識讓他的公司迅速發展壯大，一躍而成為冠城市最有實力的醫藥銷售企業。

  成功后的戴金辰情懷更加高遠，不再滿足於簡單粗暴的財富積累而是考慮承擔起更大的社會責任，尤以振興民族製藥為畢生的心愿，因此把目光聚焦於國內首仿葯和創新葯的研發上面也便成了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因此而收購了數家製藥企業並成立的自己的研發中心，還不遺餘力地把自己的兩個兒子都培養成名牌大學生物醫藥專業的高才生並送到美國繼續深造，他抱定愚公移山的精神準備花費幾代人的精力去打造民族製藥企業以打破西方發達國家在生物製藥領域裡的壟斷地位。

  新葯研發是一項艱苦卓絕而且風險極高的投資，並非像謊言或大話無中生有那樣來得輕鬆自然，有時候耗費幾十年的光陰、幾十億的財富所做的研究，也許在其中的某一個試驗環節達不到滿意的標準，最終前功盡棄，讓前期所有的努力和投資都化為了泡影，這是一項吃力並不一定能討好的事業，國內很多企業因此對這個領域常常採取退避三舍或者淺嘗輒止的態度，轉而一窩蜂地進行簡單重複的低級模仿，拿來主義遠比無中生有（從無到有）的創造容易得多，深諳此道而且並非醫藥科班出身的戴金辰之所以選擇這條道路，源於他對生命的覺悟，生命的過程不過是一個生存與奮鬥的過程，最初是為生存而努力，當生存問題解決以後，那對更高目標的奮鬥將在他的生命中佔有更重要的地位，當然還有一個根植於內心但又無法坦然公之於眾的原因，那就是懺悔和贖罪，為他在財富積累過程中難以避免的一些原罪。

  與工作中的嚴謹、雷厲風行不同，生活中的戴金辰又表現出溫情和善解人意的一面，比如說對待他那位飽受神經衰弱困擾而面色蒼白、身體虛弱的妻子，他始終是以守護者或者傾聽者的姿態存在，哪怕她時常會發出一些沒有來由的指責或者謾罵，他也會認為那不過是神經衰弱的一種癥狀而並非問題出在妻子自身，儘管這二者看起來並無多大差別，他也能耐心地傾聽她激烈而喋喋不休的抱怨，並且和顏悅色地加以引導和撫慰。他平時工作繁忙，應酬眾多，但他總是推掉一切無關緊要的應酬以便儘可能早地回家陪伴孤獨的妻子。另外一些時候因加班太晚害怕打擾妻子的睡眠，他也經常在辦公室對付一宿，然而當他偶然一次光顧康足匯以後，才發覺在那裡睡覺遠比在辦公室睡得踏實和深沉，這便是那段時間他經常在凌晨一點光顧康足匯的原因，也正是那偶然一次的光顧勾起了他另外一個心思，他曾多麼渴望得到一個女兒，遺憾的是，他的妻子連續給他生了兩個兒子，但這並沒有阻止他內心對女兒的渴望和想象，而妞妞最初給他的印象竟與他心目中女兒的形象不謀而合，他因此而對她動了惻隱之心，但他同時也明白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的道理，也就產生了鼓勵她去繼續深造的初衷。

  受到點撥的妞妞從戴金辰的言辭中也感受到了一種近乎神祇般的指引，尤其是那一句「你不屬於這裡」一度讓她熱血沸騰，她開始思考她的前途，她的命運不可能永遠與伺候一個又一個男人的工作綁在一起，而改變命運的唯一途徑就是多讀一點書。認準這個道理的她開始把那被失眠症困擾的時間用在學習上，讓她驚奇的是看書原來是治療失眠症最好的良藥，書本一攤開，瞌睡蟲馬上就到來，因為飽受了失眠的困擾，所以她並不刻意去跟瞌睡蟲做鬥爭，而是順其自然地進入到夢鄉當中去，第二天一覺醒來，總會在清醒的狀況下抽出一個小時的時間進行高效的學習，除此之外，在上鐘的間隙，她也會見縫插針地學習，而不是像很多同事那樣把時間都消耗在無聊的遊戲或者無效的交際上面，時間就像女人的**，擠擠總會有的。

  戴金辰偶爾也會光顧康足匯，他光顧康足匯的唯一目的是監督妞妞的學業進展而非打發無聊的時光。學習和創業一樣是一件極其艱苦而枯燥、容易讓人半途而廢的事業，因此除了自身的堅持，外人的監督和鼓勵也尤為重要。

  在妞妞眼中，戴金辰亦父亦友，他父親般的威嚴和朋友般的善解人意是她在學習上對戴金辰言聽計從的唯一原因，她不僅聽從了戴金辰給她提出的報考市場營銷專業的建議，而且還像他所期望的那樣把在中專主修的商務英語重新提到重中之重的位置，「英語很重要，我不希望你放棄了，要打破歐美對醫藥創新的壟斷就必須先向他們學習。」戴金辰如是說，事實上戴金辰洞若觀火的判斷在不久之後就會被現實所證明，那是一個殘酷的教訓，他花費重金購買的一個新葯配方最後被證實實際上是一個早就被歐美醫學界淘汰了的方案，出現這種失誤的原因就是缺乏一個專業可靠的人員對這個新葯的研究背景做詳細而深入的調查。因此，在康足匯技師們休息等待區妞妞嘰里呱啦背誦英語單詞的場面成了一道奇特的風景線，在同事們眼中妞妞成了名副其實的怪人，在多數人看來她這麼做是多麼的徒勞無益。「讀再多書還不是一個洗腳妹？難道你想把洗腳事業發展到國外？」有些人這麼譏諷她。與其花時間學習還不如花時間裝修一下門面，這是眾多同事的想法，也是時下美容、整形機構遍地開花的原因，投資容貌遠比投資大腦來得實惠，因為多數男人看中的是女人的容貌而非大腦，這種簡單的邏輯連生物界最低等的生物或許都能明了，何況精明智慧的現代人？然而妞妞卻沒有意識到，她的行為舉止反常得像陷入魔怔的人一樣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戴金辰的傳奇還在續寫，然而此傳奇卻非彼傳奇。他因妞妞沉溺於學習而表現出來的異於常人的行為而沾沾自喜，這即將成為他的另一項傳奇，他試圖把她塑造成心目中的理想形象，就像雕刻家手中奇形怪狀的頑石或者園藝師面前橫生枝節的丑樹，他拿著刻刀或者長剪，略加思考，然後手起刀落，頑石或者丑樹在他刀下慢慢變形，儘管還遠未達到他心目中最理想的狀態，但畢竟一步步向著預想的方向前進。他是這一方面的行家裡手，他團隊中的成員就是這樣一個個被他打磨最終變成行業里出類拔萃的精英，包括他的兩個兒子。

  然而報考成人高考的過程遠比想象中來的艱難和曲折，第一次考試，六門功課就有四門不及格，這個結果讓妞妞大失所望一度想要結束這個不切實際的冒險，然而戴金辰卻告訴她對這個結果相當滿意，畢竟及格了兩門，一門語文一門英語，這兩門都是基礎學科，能學好語文的人其它學科都不在話下，況且學習是磨練意志和積累知識的過程，而非要的是一個結果和文憑，因此中途放棄是最大的悲哀，這樣的人即便再高的文憑他們公司也不會考慮。「我們要的是人而不是文憑！」戴金辰最後總結說，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妞妞都沒有完全理解這句話的含義，既然要人為何不直接招了我還讓我費這麼大的勁考一個本科文憑幹什麼？直到她正式加入到了他的團隊面對一個個真真切切的考驗的時候她才明白，一個裝滿知識和技能的人才堪大用，而不是身揣文憑的人。儘管對戴金辰的話語不甚了了，但出於對他的絕對信任，她還是聽從了他的建議，重整旗鼓，以更加飽滿的熱情投入到了學習中去。

  這世界上從來沒有生而偉大的人，也沒有生而偉大的事業，只有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專註於某些小事的人，把一件件小事做到了極致，日積月累也便成就了偉大的事業。學習也一樣，一個單詞，一道數學題看起來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知，當你日復一日去積累時，它便有可能會變成大學問，妞妞就是最好的明證，兩年的時間，她終於拿到了中大成人本科教育的錄取通知書，在拿到錄取通知書的同時，戴金辰按著約定馬上給她辦理了入職手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