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午夜幽靈
轉眼三個月的時間就要到了,妞妞終於拿到了第一個月的工資。按公司的規定,她們的薪水是要壓一個月,以防止員工在一年的合同期內不辭而別,換句話說,你必須在公司做滿一年才能拿到一年的全額工資,如果提前離開,那你壓在公司里的一個月薪水就泡湯了。而第二個月的工資妞妞實際上第三個月底才拿到手,這樣算下來,公司實際上是押了她們兩個月的工資,如此苛刻的條件一方面是為了緩解公司資金的壓力,便於公司大踏步的擴張,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強行留住人才。至於這種規定合不合理,沒有人去計較,事實上計較也沒有用,因為應聘之初,這些都是談好了的,除非你不想做這份工,那是你的自由,否則,就得認同公司的這種規定。
拿到工資,楚喬再一次提議去外面租房子住,儘管妞妞內心有一些不願意,因為她的工資除掉寄給母親的一部分,已經所剩無幾了,但由於楚喬的堅持,加上,集體宿舍,魚龍混雜,各自為政,有輕微潔癖的她往往很討厭有些室友的邋遢和不求整潔,於是她便答應了楚喬的建議。最終,她們在離公司大概三公里的一個城中村找到一個一房一廳的房子,以每月1000元的價格租住下來,這樣,她們每人每月只需支付500元。房間不大,傢具也是極其簡陋,但好歹也是她們的一個獨立自由的空間,在這裡,她們可以自主安放各種傢具,也可以自由安放她們的軀體和心靈,在功利物慾的混沌世界之外,終於有了一方片刻自由安寧的港灣。
三個月期限結束,大家都在等著看一處好戲,那就是千沙石子和美琪的賭約,但令人失望的是,美琪似乎是在刻意淡化這件事,每個月的月度績效總結會也沒有如期舉行,儘管大家都知道月度績效總結會是美琪引以為傲的一個創舉,而且因為這個創舉她多次得到梅姐的肯定和表揚。這個賭約因此而不了了之,自此誰也不提三月份的頭牌到底是誰,但有好事者還是從內部核心人物那裡打探到,事實上賭約的勝利者就是千沙石子,而且是在美琪對她不公正的處罰扣掉十個鍾時以後名正言順地拿到了頭牌的殊榮。當然,妞妞並不在意頭牌的虛名,她一如既往的努力工作只是為了賺取她合理的報酬,以此減輕家庭的壓力,好讓弟弟妹妹們輕鬆而愉悅地徜徉在學海之中,避免她們像自己一樣受經濟壓力所迫而不得不向生活低頭。
這一段時間妞妞的心情是愉悅的,除了王石磊的貼心和工作上日趨得心應手以外,更重要的是肖亞僑在她生命中的消失。從那次她懟了他以後,肖亞僑再也沒有在康足匯出現,那個人的名字和形象在她記憶中日漸模糊以至於毫無痕迹,前後不過一個月的時間,也許,這段經歷只是她漫長生命歷程中的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這個人也只是她的命運舞台上一個毫不起眼的路人甲,所以隨他去吧!但是果真如此嗎?
康足匯的排班分早班和晚班,早班從中午十二點到凌晨十二點;晚班從下午兩點到凌晨兩點。但多數時候她們並不能按時下班,做這一行,加班是家常便飯,不加班卻是意外之外的意外。
這天晚上,上早班的妞妞和楚喬一直加班到凌晨兩點多才下班,她們結伴回家。剛出公司的大門,她便看到有一輛黑色轎車停在對面的路口,車尚未熄火,遠遠傳來一陣低沉的發動機的轟鳴聲。起初,她們都沒有在意,也許這是一位客人在等她們的哪位同事—這是經常發生的事情—她們在上鐘的過程中就約好,下班以後一起去宵夜或者做別的什麼事情,於是客人就在某個地方等她。
她們一起向租住的地方走去,那車卻突然啟動,不緊不慢地跟在了她們後面,這時妞妞和楚喬同時覺察到了異常,神情頓時緊張起來。
「怎麼辦?好像有人跟著我們!」楚喬面色蒼白地盯著妞妞,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我們跑吧!」妞妞說,於是她們加快了腳步。
隨著她們腳步的加快,那車也突然快起來,始終尾隨在她們身後。公司距她們的住處大約三公里的距離,但步行也得要半個多小時,即便她們用最快的速度跑步,也不會少於二十分鐘。在這寂靜無聲的後半夜,若明若暗的燈光中,這二十分鐘顯得極其漫長。眼看就要轉向通往她們住處的巷口了,後面那車卻加速超了上來,妞妞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就在轉入巷口的那一瞬間,她扭頭看了一眼從她們身邊擦肩而過的汽車,藉助微弱的路燈的光芒,透過微微搖起的車窗,她看到了一張夢魘般的臉龐,是他,肖亞僑!
不錯,就是肖亞僑!
肖亞僑自從上次在康足匯一氣之下憤而離開后,一直在懊惱、絕望和孤獨中掙扎。他已經深深陷入到對千沙石子單戀中不可自拔,在他的潛意識裡,已經認定千沙石子就是他未來妻子的唯一人選,無奈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千沙石子的表現讓他極度悲傷,他卻對此無能為力,只能通過自我傷害來減輕心靈上的痛苦。在他家偌大、裝飾華麗的客廳中央,他顧影自憐,想到自己唯一的希望就要破滅,他痛苦異常,緊握的拳頭狠狠砸向他家的玻璃茶几,那茶几紋絲不動,自己的拳頭卻已經血肉模糊,他又跪在客廳茶几下面的毛毯上,使勁抽自己的耳光,他痛恨自己這張臉,同時也痛恨自己軟弱的靈魂,他質問自己為什麼即便遭受了如此奇恥大辱,還不能忘掉這個女人?她應該去痛恨她,把她在自己內心蹂躪千百遍,可是,他卻一點都恨不起來。
他是真忘不了,此後一連幾天,千沙石子的音容相貌都在他腦子裡反覆纏繞,他滿腦子都充斥著對她的千奇百怪的幻想,有時候這些幻想會折磨他身體的某個器官,讓他走路極不方便,彷彿腳底混進了一粒小石子。有時候只是為了滿足自己再見她一面這一奢侈的小願望,他不惜在深夜裡苦苦徘徊四五個小時,就等在康足匯的大門口,望穿秋水地等待著她的倩影從公司大門裡走出來,然後,坐在車上看著她纖瘦的身影從他的視線里慢慢地消失,他的心緒也會得到片刻的安寧。
如此一連幾日,他的行蹤終於引起了千沙石子的覺察,她們像躲避瘟疫一樣躲避著他,他再一次陷入了懊惱的深淵,他不該如此急切地尾隨在她們身後,也許,她再也不會出現在他眼前了,他最後一點遠觀的願望都熄滅了,果不其然,自此以後,無論他等到什麼時候,千沙石子再也沒有在康足匯大門口出現過。
肖亞僑夢魘般的面容徹底嚇壞了妞妞,那張扭曲的醜陋的面貌陰魂不散地瀰漫在她的周圍,她不曾去招惹他,相反她曾極力去忘卻他,本來他的面容差不多就要在她的印象中消失殆盡,卻不想,在那些陰暗的角落裡,他無時無刻都在虎視眈眈地注視著她,彷彿在注視著一件唾手可得的獵物,想到這些,她感覺到一陣徹骨的寒冷和恐懼,她和楚喬剛剛租好的房子,她再也不敢回去居住了,她們又回到了集體宿舍。
她把她的恐懼與憂慮傾訴給大石頭,她的眼中帶著悲傷和迷茫,彷彿置身於一場無邊無盡的濃霧中,看不到方向,周圍只剩下模糊不清、影影幢幢的怪物。
「他已經徹底失控了,大石頭!」妞妞憂慮地說。「我該怎麼辦?」
妞妞的狀況讓王石磊心生憐惜,出於男人的本能,他覺得自己應該挺身而出,不計後果地去保護她,與那隻企圖傷害她的野獸進行一番殊死搏鬥,於是他說:「要不,我幫你去教訓他一下?」
王石磊的提議被她斷然否決,這不是她的初衷,肖亞僑是個可憐的人,儘管他性情古怪,行為乖張,但她不認為他應該再遭受肉體上的傷害,況且,與野獸斗,獵人也會有損傷,她更不希望大石頭因為她而捲入一場毫無意義的爭端,她只想逃離他,逃得越遠越好,也許,沒有彼此的存在,時間最終都會讓各自的傷口自然癒合。於是她說:「不要了,大石頭,我只想離開這裡,可我又能去哪裡呢?」
妞妞的提議讓王石磊喜出望外,這不是他一直期盼的嗎?
「去我那裡吧,小石頭!不要在這裡受苦受累了!」王石磊再一次向她提出了邀請。
妞妞面露難色,她不想依靠任何人,雖然她對大石頭心存好感,但她預感到,倘若答應了他的建議,她們的生命勢必會緊緊糾纏在一起,這種糾纏最終是福是禍,她不得而知,但她內心隱隱覺得,她們糾纏的時間還沒有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