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石頭是怎麼磨圓的
這次點鐘事件終究還是傳到了梅姐的耳朵里，她找來美琪了解情況。提心弔膽的美琪原以為梅姐會批評她，但梅姐的表現卻出人意料，她非但沒有指責她，相反還給她一個大大的鼓勵：「親愛的，你做得不錯。」當然，美琪心裡並不清楚是哪一方面做得不錯：是剛開始堅持不讓妞妞上鍾呢？還是後來自己的妥協及時平息了事情的爭端？梅姐也沒有跟她去糾結這個問題，而是適時地問她：「親，你說妞妞到底該如何安排？」事已至此，再愚笨的人也都明白了梅姐的言下之意，何況是圓滑如泥鰍般的美琪，她趁勢借坡下驢：「還是讓她做技師吧！看來她做得還不錯！」
「依你看，該從哪個級別做起？」梅姐接著問。
美琪猶豫了一下說：「就從印象做起吧！」
梅姐終於滿意地點了點頭，對她說：「好吧！你去安排吧！」
正式成為技師的妞妞才迎來了真正的考驗，通過第一次上鍾累積起來的一點自信很快便被現實砸得粉碎。
說實話，到這種場合來消費的人是形形色色的，每個人的性格不同、目的不同，當然需求也就不一樣。
這一天，妞妞接待了一位體重超過兩百斤的胖子，這個胖子皮厚肉燥的，渾身有一股油膩的味道，而且不怎麼愛講話，總是埋汰著一張臉，妞妞看了就有一種驚悚的感覺，自然也不敢怠慢，小心謹慎地伺候著，然而，剛剛開始按摩，那客人就抱怨她力度太小，要她用力一點，只可惜，瘦弱的她幾乎使出了吃奶的勁還是無法達到客人的要求，於是客人冷冷地對她說：「把你們部長叫來！」
妞妞明白這是要換人的節奏，她心裡突然有種嚴重的挫敗感，卻也是無可奈何，只得把美琪找來。在美琪的安撫下，換了一個力氣大的技師，客人也沒有再說什麼。妞妞以為這件事情就這樣過去了，沒想到美琪抓住這件事上綱上線，說這是惡意退鍾，要對妞妞進行罰款。妞妞雖然心裡很不舒服，但客人對她的服務確實不滿意，她也不好去跟美琪爭辯什麼。到了晚上，跟楚喬說起這件事，楚喬卻為妞妞打抱不平起來：「按公司的制度，根本沒有惡意退鍾這種說法，技師因為客人不滿意被退鍾是常有的事，只要客人不投訴，都是不用罰款的。美琪這明顯是針對你，不行，我明天要去討個說法。」
美琪在針對自己，妞妞早就有感覺，但她不會去找美琪，畢竟自己的服務不到位是事實，最好的反擊是讓自己做的更出色，這是她的邏輯。於是她也制止楚喬去這麼做：「喬妹，我知道你這是為我好，但我們真沒必要這麼做，畢竟是同事，哪怕不能成為朋友，也最好不要成為敵人，你說對嗎？」楚喬想想，妞妞的話也有道理，也就暫時忍了下來。
然而，考驗才剛剛開始，天底下奇葩人多的是，不久妞妞又碰到另一位客人。一進門，那人就色眯眯地盯著她轉，按摩不到十分鐘，就拉著她的手強行往他的「神秘三角洲」部位去，她拚命把手縮回來，義正辭嚴地告誡他：「這裡是正規足療，那裡是不能碰的！」
那人看起來很不爽，但還不至於發作，而且手上的動作暫時消停下來，不曾想，老實了不到十分鐘，又不安分起來，這次是用言語挑逗她：「多少錢？」
妞妞沒有明白他的意思，問他：「什麼多少錢？」
「裝什麼清純？開房，一次多少錢？」那人赤裸裸地說。
妞妞感覺到胃一陣痙攣，頭一次遇到這麼噁心的人，但她強忍著，沒有搭理他。
那人見她沒有說話，以為她在猶豫，繼續說：「2000怎麼樣？」
她仍然沒有說話，但是一股屈辱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的自尊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但是她又不知該如何去回絕他。
她的沉默導致了對方的得寸進尺，而且這次更過分，那咸豬手直接向她的胸部襲來，妞妞大驚失色，尖叫一聲，一個巴掌拍過去，結結實實地拍在了對方臉上。
這一巴掌拍下去，雙方都愣了一下，妞妞直接就衝出了房間。
客人投訴到了美琪那裡，當然他並不敢說妞妞打了他一巴掌，而是惡人先告狀，說她服務態度太差，以後不會再來這裡了。
美琪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她並沒有追根溯源去弄清楚事情的起因，而是單方面地針對客人的投訴再一次對妞妞進行了處罰，而且把她當做反面典型在員工群里進行了批評。美琪的做法讓妞妞感到寒心，自己被別人性騷擾，公司不僅沒有站在她這一邊進行安撫，反而不分青紅皂白地對她進行了處罰，這樣的公司呆下去有何前途，她第一次產生了離開的想法。她賭著氣，從當天開始就不再來上鍾，要知道，無故曠工一天就要罰款300元，連續三天曠工，這個月的工資就分文無有了，這正好中了美琪的下懷，看來，這次她是走定了。
幸好楚喬堅定地站在她這一邊，而且知道事情的真像，她準備直接去找梅姐，向梅姐說明真像，如果梅姐不支持她，她就和妞妞一起辭職。
梅姐聽了楚喬的講述，並沒有直接表態，而是先安撫楚喬：「喬妹，你先不要著急，這件事由我來處理，你放心，我會處理好的，相信我嗎？親愛的！」
楚喬點點頭說：「梅姐，相信您我才來找您的，不然我早就走了！」
「謝謝你的信任，喬妹！」梅姐真誠地說。
楚喬走後，梅姐陷入了沉思，美琪的人品、作風確實有一些問題，她是知道的，但現在是用人之際，連鎖店在不斷地增加，她又不能完全局限在這一個店裡，原本想把美琪儘快地培養出來，獨當一面，好讓自己完全從這個店裡解脫出來，去開拓更廣闊的事業，現在看來，自己的想法有一些一廂情願。第一次，她對美琪感到了深深地失望，但失望歸失望，現在該如何處理當前的局面呢？最急迫的問題是妞妞和楚喬的去留，於情於理都不應該讓她們離開，但是現在妞妞已經曠工兩天了，她是否是去意已決？即便在自己的勸說下她能改變離開的想法繼續留下來，要不要對她進行處罰?不處罰以後該如何管理？處罰的話她們還能夠留下來嗎？還有對美琪該如何處理？這些都是棘手的問題。
她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又把整件事情前前後後梳理了一遍，突然她腦子裡靈光一現：這件事情表面看起來是妞妞和楚喬去留的問題，但關鍵點在於對事情對錯的認定，公司是應該保護員工的權益還是應該毫無底線地遷就客戶的要求，如果把這個問題弄明白了，一切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而且也會杜絕類似的事情再一次發生。想到這裡，她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也許這件事情正好是一個契機，讓她給自己的員工上一堂深刻的思想課。
首先她找到妞妞，跟她進行了一次推心置腹地長談，首先，她肯定了妞妞做法：當自己的權益受到傷害，尤其是碰到這樣嚴重的性騷擾事件的時候，作為一個女人，保護自己是天經地義的。梅姐的理解讓妞妞瞬間淚如雨下，梅姐把她輕輕擁在懷裡，拍拍她的肩膀柔聲說：「對不起，是我沒有保護好你們。」再堅硬的心也經不住繞指柔的纏繞，妞妞原本冰冷的心再一次熱起來。
待妞妞的情緒稍稍平復下來，梅姐繼續說：「妞妞，無論你選擇離開還是留下來，我都尊重你的選擇，但是，我還是想對你說，無論你將來從事什麼樣的職業，都會碰到一些困難，碰到了困難你是選擇退縮還是選擇直面它，這很關鍵，因為你的選擇將會決定你人生的高度，就像我們去登山，你是選擇永遠在山腳徘徊還是選擇克服一切困難，登到山頂去看美麗的風景呢？這完全取決於你！」
梅姐的表情柔和而真誠，她的話更是語重心長，聰明的妞妞哪裡領會不到梅姐的苦心呢？她點點頭，當即表態：「梅姐，我選擇留下來繼續努力。」
梅姐欣慰地點點頭：「到我們這裡來的客戶一般素質都是蠻高的，當然也會碰到極個別心思不純的客人，我相信你會用一種更聰明的方式去應對他們。」梅姐最後委婉地提示她。
接下來，梅姐召集所有技師開會，商討如何合理應對客人的不正當需求。既然梅姐首先定好了調子：要保護好我們的員工，避免遭受不法侵害，大夥便順著梅姐的思路慷慨陳詞，對妞妞的遭遇表示感同身受，異口同聲地譴責和批判客人的無禮行為，同時紛紛給她獻言獻策，大夥提供的方法和手段千差萬別，但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既不得罪客人，又能保全自己。妞妞對大家的理解和同情深感欣慰，同時又從大家的慷慨激昂的言語中獲益良多。梅姐也對會議的結果頗感滿意，她高度讚賞了員工們這種互幫互助的高尚節操，對於美琪的行為，她並沒有過多地提及，也許沒有態度便是最好的態度。
然而，世事百態，人面千張，很多事、很多人都有讓人看不清、看不透的時候。接下來的時間，工友們的表現與當初在會場上大相徑庭，私下裡有人對她指指點點，說什麼「裝清純」、「得罪了客人，搞垮了公司，對誰都沒有好處」等等，並且有意開始疏遠她……妞妞很鬱悶，但又是無可奈何，嘴長在別人身上，她們說什麼、做什麼自己如何能管得住，幸好有楚喬陪著她，心情實在煩悶的時候，她便會跟楚喬傾訴。
「喬妹，你遇到過這樣的客人嗎？你是怎麼應對的？」有一天，妞妞私下裡問楚喬。
楚喬猶豫了一下對她說：「你想聽真話嗎？」
妞妞愣了一下，她不懂，難道楚喬一直以來還有什麼秘密瞞著自己？
看到妞妞的表情，楚喬欲言又止，她明白妞妞在象牙塔里呆久了，有些真像她不一定接受得了，但她又不得不要告訴她這些真像，否則她永遠不明白這個真實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於是她絞盡腦汁地思索起來，如何用一種更委婉、讓人更容易接受的方式去描述這些事實。
「妞妞，你知道整個冠城有多少家足療機構嗎？」楚喬打算採用曲線方式來引導她。
妞妞搖搖頭。
「大概一千家左右。」楚喬繼續說。「這麼多家足療機構中像我們公司這麼規範的可以說是絕無僅有的，其它或多或少都存在著一些不良交易的情況！」
「什麼不良交易？」妞妞聽得一頭霧水。
「就是在足療的時候談好價格，然後出去開房。」
「難怪！」妞妞低著頭若有所思地說。
「這就導致來我們這裡的新客人都有種刻板的印象，以為我們的足療機構和其它地方一樣。」
「那你呢？喬妹！你遇到過這樣的客人嗎？你會怎麼辦？」妞妞盯著楚喬的眼睛說。
楚喬迴避著她的眼光：「我……我不會跟他們直接發生衝突，當然也不會輕易讓他們占著便宜，我會弔著他們！」
「我是說你會跟他們出去開房嗎？」妞妞似乎是在對她進行靈魂拷問。
「當然不會！那樣豈不是太輕賤自己了？」
「真的嗎？我怎麼有點不信呢？」妞妞不懷好意地笑笑。
「換著你，你會嗎？」楚喬突然反唇相譏。
「當然不會！」妞妞頭搖得像撥浪鼓。「你剛才不是說不會輕易便宜了他們嗎？我以為……」
楚喬停頓了一下，如實說道：「當然，如果有人出得起價錢包養我，我還是可以考慮的。」
「喬妹，你是認真的嗎？」妞妞瞪大眼睛看著她。
「為什麼不呢？妞妞！你太落伍了！女人一輩子，青春就那麼短短的幾年，圖什麼？不就是圖個輕鬆快活嗎？像我們這種人，一沒好的家世；二沒好的文憑；三無好的本領，憑什麼過上輕鬆快樂的生活？不就是憑一張還過得去的臉蛋嗎？」楚喬理直氣壯地說，她的臉色因為激動而變得通紅。「你看看這世上，前有古人，後有來者，哪個有影響的女人不是靠著男人取得成功的？遠的不說，就說我們有個前輩，被一個六十多歲的有錢人包養，給她買房、買車，每個月還有幾萬零花錢，人家每天要不泡泡美容院；要不就打打麻將，什麼事情都不用做，這樣的日子不好嗎？」
這些話楚喬本來不想跟妞妞說的，因為她了解妞妞的為人，也許她根本無法接受這樣觀念，但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她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乾脆竹筒倒豆子，一股腦兒全給傾瀉出來，說道最後，她竟然氣喘吁吁起來。
這一席話驚得妞妞目瞪口呆，這麼複雜的問題，她以前根本就沒有想過，也許是她太天真、太幼稚，在她的世界里，獨立自主，自力更生，是天經地義的，沒想到，在別人的世界里還有這麼多竅門、這麼多學問！這完全顛覆了她的認知。
妞妞沒有去反駁她，不是不想去反駁，而是她根本沒有理由去反駁。
沉默了一會兒，楚喬也冷靜下來了，她輕聲對妞妞說：「妞妞，對不起！我有些激動了，我知道你可能不認同我的觀點，你也沒要去認同，其實你有自己選擇的自由，我們都有自己選擇的自由，但無論怎麼選擇，我們都是最好的朋友，對嗎？」
妞妞點點頭，她也理解了楚喬，每個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只不過每個人追求的方式都不一樣而已，自己又怎麼能苛求她和自己一樣呢？
接下來的幾天，妞妞一直都有一些怏怏不快，心裡一直想著再遇到一些變態的客人，她該如何去應付，好在，這些天遇到的客人素質都還蠻高的，對她也很尊重，過來這裡無非聊聊天、看看電視、聽聽音樂，要不就是躺在足療椅上睡覺。妞妞發現一個規律：到這裡來的客人歲數都比較大，四十歲左右的居多，也許是代溝的原因，跟他們聊天總無法聊到一塊，因此，與其說是聊天，倒不如說是她在耐心地聽客人們絮絮叨叨，聽得多了，她也有厭倦的時候，往往不知不覺就會困頓起來，眼皮不由自主地想糾合在一起，尤其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有些客人會提醒一下她：「嚇！嚇！睡著了哈！」，她會突然驚醒，看著客人，客人雖然沒有再說什麼，但她能感覺到客人們臉上有明顯的不悅。
她覺得很苦惱：自己還能堅持下去嗎？眼看一個月快到了，自己的指標還差一大截。說起指標，她更是無奈，專靠輪鍾很難完成，必須要有足夠多的點鐘或者加鍾才行，而自己才入行，並沒有培養出穩定的客人源，當然就不會有點鐘，至於加鍾嘛，由於她缺乏和客人聊天的經驗，抓不住客人的心，加鐘的也是少之又少。她突然想念起「大石頭」來，這個不曾讓她討厭的「討厭人」，不是說好再來找她的嗎？難道果真只是消遣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