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菊花 王爺 刺史
長離街以北，晚春巷以西，乃是興城八坊之中的歸雲坊，住的皆是達官貴人和豪商富紳，所以又被稱作貴人坊。貴人坊中有一座風景極為優美的園林，名為菊園。菊園裏假山無數，活水若幹，珍貴的禽鳥蟲魚更是數不勝數，最壯觀的當然要數種類繁多的各色菊花，翠菊，甘菊，野菊，雪珠，黃鶯翠，粉如意······品種之多、景色之美實在令人目不暇接。但真正懂花的人都會明白，這些擺在明麵上的其實都是凡品，那些極其珍貴的花中貴族都在菊園中心那座裝飾華美的涼亭之中。
但那座涼亭是等閑人不敢接近的，即便是興城之中官位最高的刺史大人，若是未經允許，也絕不敢走近涼亭半步。
偌大的涼亭之中，僅有兩人而已。
麵南之位，端坐著一位紅衣老者，儒雅淡然的外表很容易讓人感到親近，但其身上自然而然散發出的上位者的氣勢卻又讓人望而生畏。老者身後站著一位身姿卓然的白衣青年，青年二十餘許，麵如冠玉，眉清目秀，齒含貝，唇激朱，活脫脫一個玉樹臨風的美男子。
老者麵朝一盆黃色的菊花，但眼睛卻似閉未閉，不知是在賞菊還是在假寐。
許是感覺到了身後之人的局促，老者半眯著眼睛輕聲開口：“這幾興城有沒有新鮮的事情發生啊？”
唐國是一個十分開明的帝國，雖有階級製度，但並不森嚴，禮教方麵也並不算嚴苛，一般上下級之間或是長輩與晚輩之間，言談舉止皆可適度隨意，不必過於局促。但白衣青年此刻，卻有些過度恭敬，不知是何故。
聽聞老者之言，青年急忙回道：“因為禦樹冊封之事，興城內外，軍政雙方，都加強了防護管製，察院的人也在暗中監視，所以，近幾，除了出現了一家新的市井幫派之外，幾乎沒有什麽新鮮的事情發生。”
“嗯。”老者輕輕應了一聲，而後狀似無意的咳了一下，青年急忙端過身側的茶杯遞了過去。
老者品了口茶，微微搖頭，似乎對味道不甚滿意，但也並未有進一步的表示，而是接著問道：“既然處於敏感時刻，按理不該允許新的幫派出現，這裏邊是不是有什麽緣由？”
青年不敢怠慢，回答道：“其實這家幫派早在三個月前就在察院處做了登記，但不知何故，遲遲沒有做出‘旗頭’。按規矩，超過三月未做‘旗頭’，便視為自動放棄此次立幫資格，一旦放棄，需要三年之後方可重新登記。而三前恰是三月期限的最後一，因為情況特殊，況且市井幫派一般也折騰不出大動靜，故此察院和各處衙門都沒有阻止。”
“嗯，有點意思，竟然選在最後一。幫名為何？‘旗頭’是什麽？”老者眼睛依然沒有睜開，但語氣之間似乎多了幾分探究。
“好像是叫風幫，‘旗頭’是誅殺了八大殺人狂魔之一的劉千影。”
老者終於睜開了眼睛，兩道精光在雙目之間一閃而逝，沉吟片刻，徐徐道：“不錯！有魄力！這個風幫，膽子不。風幫的頭領是個什麽樣的人？”
青年似乎有些猶豫，不知如何措辭。老人有些不悅：“怎麽？難不成涉及到唐國機密了？連本王都不能知曉？”
白衣青年吃了一驚，這位老人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氣，可萬萬不能讓他動怒，於是彎腰致歉，苦笑道：“王爺您笑了，這點事怎能和唐國機密沾邊啊。我之所以猶豫，是不知如何開口，因為這個人不是江湖人物，也不是修行高手，幾乎可以算是手無縛雞之力。他不是官家子弟，不是錦繡書生，也無任何勢力支持，純是平頭百姓。而且今年才十六歲，半年前還僅是一個酒樓的跑堂夥計。”
老者直起了身體，似乎感覺頗為有趣：“竟有這等事？一個酒樓堂倌做起了幫主？還是無權無勢？先不能力問題，也不提幫派運營和生存的問題，單是在察院登記的費用，便不是他一個的堂倌能承擔的起的。況且，察院什麽時候這麽好話了？即便他有錢，興城的幫派也不是用來玩耍的玩具，也是需要資格和關係的。要這裏麵沒什麽貓膩，本王絕對不會相信。”
青年無奈道：“您得對，這裏邊是有點故事。這個少年名叫宋唯，現在雖然沒什麽名氣，但在十年前，也曾是差點引起興城大亂的人物。”
“此話怎講？”
“十年前，墨雲坊雜耍處出現一個患了鬼病的乞丐，被恰巧經過的宋唯看到，就傻乎乎的背在身上滿城尋醫。後來察院唯恐此病禍害了全城，便四處捉拿他們。這子挺能躲，察院幾乎搜遍了興城，最後在白雲觀後牆外找到了他們。但雖然找到了，卻發現已經沒有理由抓他了。”
“這又是為何？”老者來了興趣。又覺得白衣青年應該去學書，還記得幾年前那個講古洛大神的書老人，那才叫口若懸河，舌燦蓮花呢。同樣的事情在不同的人嘴裏出來，效果就是不一樣。
“因為那個乞丐的鬼病竟然被治好了。”
“怎麽可能？鬼病自九百年前就有記載，但從未被人治愈，一直是傳中最難得絕症之一，即便宗師境界的修行者麵對患者體內的陰氣也是束手無策，怎麽可能隨隨便便被人治愈？”老者悚然動容，再也不複先前的高深莫測。
“當時是察院的副監察使郭玉大人帶隊緝捕宋唯，當他們尋到白雲觀後牆外時，場內除了宋唯和那個乞丐之外，還有一位仙風道骨的老道士。老道士言稱自己治好了鬼病，他們當然不信。於是請城內所有名醫前來測診驗證，當時長平的名醫司南水恰恰也在興城，聽聞之後匆匆趕來，一驗之下，乞丐竟真的已經痊愈。這樣一來，大家便隻能相信了。”白衣青年緩聲道。
身為唐國的王爺，紅衣老者自然是要從國家利益的角度想事情：“既能此人能夠治好鬼病，察院和刺史府應該想盡一切辦法讓他寫出治病的良方才行。”
“王爺得對，當時郭玉大人做足了恭敬姿態請老道士移駕察院處，老道士倒也沒有推脫，直接跟著去了察院。而宋唯和那個乞丐，既然已無危險，便無需緝拿，便就此放他們自行離去了。不久之後，不知宋唯得了什麽運氣，竟然被同福酒樓的東家邱莫離相中，從幫閑做起，成為跑堂夥計，最後還被收為了義子。半年前邱莫離突然暴斃家中，立了遺囑，將所有基業傳給了宋唯，宋唯也就搖身一變，從低賤的堂倌成了酒樓東家。”
“那位老道士如何了？有沒有出治療鬼病的藥方？”
“那位道人進了察院處之後，便被請入一間房間休息。然而，晚飯時，郭大人著人請道士前去赴宴，才發現，老道士已然消失無蹤。”
“郭玉他們都是廢物嗎？連一個大活人都看不住？”
“其實，郭大人已經夠謹慎了，那個房間原本就是經過改造的，房頂、地麵以及梁柱框架都是玄鐵水澆築過的，等閑的修行者根本無法破壞，又在房間周圍安排了很多暗哨盯著，其中包括從禦影司借來的兩位六境高手。況且老道士從進入房間到發現消失，中間不超過半個時辰。”
“就那樣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是的，憑空消失。房間內所有東西都未曾動過，除了從門口進入到房間中央時留下的一串腳印，沒有任何人為的痕跡，也沒有發出任何動靜。”
“難道此人是那些真正的得道高人？沒有去問問宋唯關於老道士的情況嗎？”
“去問了，宋唯道人曾自稱是柳葉道人，其他的一概不知。畢竟隻是一個六歲的孩子，雖然略有早熟，但又能懂多少事情。察院也曾對他用過手段，稍一恐嚇便嚇哭了，隻是一個勁的，柳葉道人是憑空出現的，指定是一位下凡的神仙爺爺。而察院弄丟了人，當然是感受最深的，因而察院內相信道人是神仙的不在少數。所以，這些年來，察院對於宋唯都是多少有些照顧的。誰知道這位神仙會不會哪回來看一下他曾經幫扶過的孩子。因此，宋唯做了東家之後，不再缺錢，既然想要立幫，察院也並沒有太苛責。”
“原來如此。神仙倒是未必，高人應是沒錯。能治鬼病的良方，在任何地方都是極其寶貴的，看來我唐國無此緣分啊。”老人歎息一聲，忽又冷哼道：“不過，察院就因為一個什麽神仙的傳言，就允許一個普通少年胡鬧，確實也太不像話了。”
白衣青年沒有作聲，他心裏清楚，這位老王爺與察院的大人們可是不太對付，他可不想夾在兩方勢力中間。
亭間又恢複了平靜。
紅衣老者沉思良久，方才轉頭笑道：“陪我這個老頭子這麽久的話，是不是很無趣啊？行了，不用否認，知道你早就不耐了。去賞花吧，芸兒他們可能去湖邊蕩舟了，你也去熱鬧一番吧。”
白衣青年走後，老人輕拍了下手掌。一個普通至極的家丁如同鬼魅一樣倏忽間出現在涼亭裏。
“去，將這盆鳳凰振羽送給鳳凰穀。”老者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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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史衙門位於興城中心地帶，占地極廣，但院牆卻斑駁不堪，顯得異常寒酸，很多處的牆皮脫落殆盡，露出裏麵青色的牆磚。曾經有很多豪商富戶想要捐贈些銀兩用來修補院牆，都被刺史大人司馬奉拒絕了。司馬大人曾言，耗銀修牆，不若濟民。
自百年前高祖皇帝李青雲建立唐國開始，為了便於管理，便把疆域分成了十個道，每個道又分二十個州，每個州設一位刺史，但因為興城乃是龍興之處、皇家祖地，因此興城不受任何道的管轄，獨立於十道之外，地位上其實已經算是唐國的陪都了。司馬奉原本是濟州長青縣的縣令，因為政績出色，被提拔為興城刺史，沒想到這一做便是二十年。
刺史衙門後堂之內，司馬大人正在淨麵。因為不日就將進行禦樹冊封，相關事宜十分繁雜，作為一城父母官，總要四處查驗，午後又忽然起了風沙，這一番奔波，免不了落個灰頭土臉的結果。
“您午前曾過，風幫誅殺劉千影算是一個大手筆，但我實在想不通這個手筆大在何處？劉千影確實罪大惡極，死於他手下的無辜人命足有數百人，但他畢竟僅僅是個勉強達到二境的低階修行者，怎麽能算大手筆呢？難道隻是因為他的易容隱匿的能力？”一個輕柔的女子聲音自屏風後傳出。緊接著話語，如凝脂般的芊芊玉臂遞出一條潔白的毛巾。
司馬奉接過毛巾，仔細的擦拭了整個臉部，這才道：“他的易容能力的確能夠獨步唐國，但這隻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他的身份。”
司馬奉把毛巾遞回，疲憊的坐上官椅，接著道：“劉千影隻是一個市井人物，實力也不強，即便他的易容術再高明，想要把他找出來，對於那些真正的修行者來，也不是太難的事情，但這麽多年為何沒有人去動他？”
“是啊，為何呢？”屏風後傳來疑惑的聲音。
“因為劉千影的真實出身是溪州黑刀劉。黑刀劉原本隻是一個普通的江湖氏族，但百年前高祖皇帝在溪州征戰時，曾得到過黑刀劉家的幫助。高祖登上大位之後，感念黑刀劉家的義舉，便送給他們一部修行秘籍，幾年之後，黑刀劉家便湧現出了一批資質上佳的修行人才。如今百餘年已過，黑刀劉家已經成為我唐國最有實力的修行家族之一。”司馬奉邊話，邊自己動手沏了一杯茶。
“怪不得。為了立幫，卻惹上一個強大的修行家族，不知那位宋唯是真的膽大包還是對此一無所知呢。”女子的聲音裏莫名的出現了擔心的味道。。
“這位少年，當然不會一無所知。其頭腦如此不靈光的話，怎麽會在年僅六歲的時候就能在察院眼皮底下逃脫三？又怎麽會成為邱莫離的義子？”司馬奉搖了搖頭，翻開唐國最近的邸報，忽悠抬頭：“對了，神樹冊封之後，你就要前往鳳凰穀了，或許到年底才能回來，趁這段時間，多去陪陪你娘吧。”
“好的，父親。”屏風後，一個窈窕的身影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