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一
豔陽高照,忽起秋風,涼暖恰當時。
中原,自古便是人傑地靈之地。縱觀曆史,無數先烈或為了人類延續,或為了家國傳承,或為了匡扶正義,或為了實現自由,造就出無數可歌可泣的故事。這些故事,經數代人的增補演繹,便化作了神話。故事之中的人物也便成了市井百姓頂禮膜拜的神仙。譬如此刻,一處繁華之地的高台上,正有一位須發皆白的書老人,口若懸河的向那些裏三層外三層帶著狂熱目光的人們講著神話故事:“話古洛大神,一人獨鬥三大魔皇。雙方你來我往,各顯神通,直打的崩地裂,昏地暗。雖魔神占了人數優勢,但我們的古洛大神實在是亙古以來第一神勇之人,簡直是越戰越勇,越鬥越強。打到最後,三大魔神竟是隻有招架之力無有還手隻能。無奈之下,三大魔神紛紛變出真身,原來他們都是由無數高大粗壯的骷髏架子組建而成,三魔分散著站在周圍,每個的身高都有十層樓那麽高。”
聽書的人群哄然一震,每個人都比劃著十層樓的高度,顯然是被震驚到了。書老人哈哈一笑:“大家莫慌,且聽老兒繼續講解。”待人群靜了下來,便又開口道:“古洛大神眼見三魔俱已變身,曬然一笑,道:‘矣,矣,如玩物耳!且看本尊真身。’完,大喝一聲,隻見須臾間,他的身形瘋長不盡,頭顱暴寬不停。最後當大神身形漲盡之時,三魔已被活活嚇死。因為此時的古洛大神太過龐大,頭頂蒼之限,腳踩大地之根。唇間盡是雲霧,五官隱在雲上根本不得見。手臂伸展間,便已觸到西南蠻域的至高山,足間一動,雙腳便已入了東海,深不可測的大海竟也隻能漫過大神的腳腕。”
人群又是一片嘩然,如此龐大的身形,光是想一下,便感覺無限壓抑,書老人的話實在難以置信,但歸結到大神身上,又覺得似乎也有可能。
其實,早在書人剛剛開講之時,在他頭頂數萬裏之上,一個身穿藍布衣衫的中年人便已盤膝坐於虛空。中年人雙臂微張置於身前,手掌舒展,掌心朝上,手掌之上數寸之處有一道蛇似的靈光,正歡快的在虛空中翻滾騰挪。他雙手虛托靈光,眼睛卻望向下方,似乎也在聽那書人講的古洛大神。當書人講到古洛大神真身之龐大之時,中年人不由得哈哈大笑,直笑的眼淚差點流了出來,口中連呼:“真能吹!真能吹!真的不是一般的能吹!哈哈,笑死我了······”
就在藍衣中年人笑的打顫之時,忽然自外飛來一樣半透明的如氣泡一般的物事,速度極快,簡直比流星還要快上幾分。看其直來直去的行進軌跡,可知它是自外而來,要往人間而去,而路線上恰好要經過藍衣中年人的所在。眼見氣泡越來越近,中年人卻忙於大笑,絲毫沒有察覺。等到終於近身,中年人才忽感不對,倉促間把頭略一後仰,氣泡在其麵前呼嘯而過。驚出一身冷汗的中年人定了定神,剛才確實是危險之極,若非他的本能反應夠快,定然被那東西撞上了,雖然那氣泡貌似沒有什麽危險,但總歸還是不要沾惹的好。不過,那究竟是什麽東西呢?“好像是投胎的魂魄,可為什麽是自外來的呢?莫名其妙。”
中年人疑惑了一會,忽然想起手上那條如蛇般的靈光,急忙觀瞧,隻見原本那條歡快的靈光蛇,此刻竟然隻剩了一半身軀,上半身已經不翼而飛。剩下的下半身奄奄一息,隻是不時蠕動一下,再也不複先前的歡快。中年人眼前一黑,差點昏過去:“啊——呀!怎麽會這樣?我的銀蛇靈光啊!我耗費了多少心血才煉成的寶貝呀!啊——痛死我了——”中年人痛呼片刻,忽的想起剛才的氣泡,急忙往下看去。隻見氣泡行進的路線上早已空空蕩蕩,了無痕跡。而且,人間的高空之上有無數折疊陣法,氣泡一旦接近,便早已順著某個陣法偏了路線,不知落向了何處。人間之大,浩瀚寬廣,芸芸眾生,嚷嚷紛紛,這讓他如何去尋啊?藍衣中年人想想自己的不易,想想尋覓的艱辛,不禁悲從心來,便在那虛空之上嚎啕大哭起來:“嗚嗚嗚——我真是太難了——”
人間的凡人,當然不知上的悲傷。書人依然口若懸河,聽眾依然興致昂然,但方才還是豔陽高照的空,忽的降下雨來。此雨甚急,頃刻間便將諸人的衣衫淋濕了,而且還有雷霆之聲,轟轟陣陣,聲勢之大,驚詫莫名。於是,圍著聽書的人群都如狗攆的兔子一樣,倉皇狂奔。不一會,就跑了個幹幹淨淨。
書的老人因為手腳有些慢,又需要收拾震木書箱等物事,於是便徹底淋成了落湯雞。令人不解的是,這位書老人,經雨一澆,竟然變了模樣。原本的鶴發,成了灰白的顏色,而且掉了很多根,變成一頭參差不齊的雜毛。原本的童顏,掉下來一些膠塊,變成了臉龐消瘦皺紋堆累。原來潔白的長須,被大雨衝掉顏色,變成不灰不白的山羊胡。這一下,可把書老人氣壞了,東西也不收拾了,也不急著跑了,雙手叉腰,眯起眼睛,衝著空破口大罵:“你大爺的!不該是豔陽高照嗎,怎麽就成了暴雨驚雷了?神經病啊?”怎奈雨勢實在太大,站在雨中傻乎乎的罵,實為不智。書老人隻好背起書箱,狼狽的逃竄。
老人跑入最近的一座名為同福的酒樓,打算避避雨,再來一壺好酒驅驅寒,卻差點被酒樓的夥計當做乞丐趕出去。看了看他的書箱,再瞧了眼那身還算體麵的衣服,這才不情不願的把他讓了進去。俗話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書老人雖已氣的皺紋都平坦了,但也隻能忍著。因為形象大變,周圍的人都沒有把他當成剛才那個仙風道骨的書人,隻當是個落魄老頭,便都不再關注。老人也樂得清淨,隻是低頭喝悶酒,一言不發。
酒樓的客人不少,多數都是來躲雨順便喝點酒的,人多了的話自然就多了,雨聲大話聲自然就要跟著大,否則,交談的人就一定聽不清楚。書老人的年齡雖然已經很大了,但似乎耳朵依然好使。邊喝酒,邊聽人交談,似乎也很不錯。老人自動過濾了那些打打殺殺和風華雪月的內容。他來此地為的是修行,不是匡扶正義的,但有幾個詞匯還是引起了他的注意。“春風裏”、“秋堂中”、“夏荷蓮”、“冬霧凇”,這幾個詞很有意境,而且,貌似都是村莊的名字。能夠叫這樣的名號,顯然都是些很美的地方。或許是幾個世外桃源也不定,不如就去看看如何。
有時候,老人其實和孩是一樣的,很多事情,想到便一定要做,誰不讓做,便哭給誰看。書老人當然不會哭,盡管外邊的大雨不想讓他外出,但他有辦法。同福酒樓的二樓西側是此店東家的住室,此刻那位酒樓東家正在與人密談,那幾個唯美的地名便是老人自那東家口中聽來。而在房間的外麵,有兩把精美的湖州傘,老人趁別人不注意,手掌向著那方一伸,一股吸力忽然迸發,眨眼間,一把繪著山水畫的湖州傘便已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他的手裏。書老人嘿嘿一笑,便去付了酒錢。於門前背上書箱,撐開畫傘,堂而皇之、瀟瀟灑灑的出門而去。
清晨,旭日東升,萬物初醒,正是一中最生動的時刻。書老人耷拉著腦袋,喘著粗氣,彎著腰,蹣跚著腿腳,緩慢行來。暴雨夜間便已停息,所以,老人便將雨傘用成了拐杖。可憐一把上好的精傘,被糟蹋成了一根泥棍。老人頭上的雜毛亂晃,山羊胡翹的更高,長袍下擺已是泥點如星。“幹嘛要找什麽春風裏?幹嘛要沉不住氣硬要冒雨夜行?幹嘛呀幹嘛!”老人嘴裏不停地嘟囔。隨即歎了口氣,要不算了吧?趁興而至,興盡而歸,也應該算是古人風範吧?老人一邊胡想著,一邊抬頭尋路。然而這一抬頭間,本已黯淡無神的眼睛竟然瞬間便瞪了個溜圓。
隻見,前方一裏處,山穀內,地勢最低之地,有一片用花草做成的村莊。
村莊外圍,楊柳依依,翠意都到了濃稠欲滴的程度。樹上黃鶯高歌畫眉低語,如簫如瑟,分外動聽。往裏,柔軟的草甸間是一條僅一步寬的溪。溪水清澈見底,光可照人,更勝銅鏡;溪中有魚,不大,僅半個手掌大,金色紅色黑色銀色各種顏色的魚群悠閑的嬉戲;溪如一條調皮的靈蛇,彎彎繞繞,曲曲折折,撒著歡的圍著村莊轉了一圈最後注入到了村後的湖泊。村莊的房屋不高,沒有磚石,全是花草藤蔓建造,院牆,房門,窗戶,桌椅,床鋪,應有盡有,就像花草們自然生長出的房子,沒有人為的痕跡。每家每戶門前,皆有一對碩大的喇叭花分左右矗立,院牆上、房頂上、門楣上、梁柱上都是各色各樣的花,其間,有彩娥飛舞,有蜂蝶追逐。忽然一陣晨風吹過,動人之感更添三分。遠遠一望,花團羞麵,秀綠擰腰,蝶飛燕舞,藤草如生,真叫人心曠神怡啊。
書老人步履矯健的幾欲飛奔,但生怕驚了鳥獸蟲魚,唯恐嚇著鮮草嬌花,隻得盡量放慢,盡量心,不肯發出大一點的響動。口中尚且不停喃喃自語:“美!太美了!果然是春風裏——不愧是春風裏——必須是春風裏——”
老人心翼翼的進入村莊,踏在綠草之上,看著鮮花,呼吸著甜香的空氣,舒爽的歎了口氣。此時,有人發現了他的到來,隻在頃刻間,家家戶戶開門迎客。春風裏的人無論男女老少,都是頭戴鮮花柳葉,滿麵含笑,身穿綠色或花色長袍,長袍上繪有花朵藤蔓,腳上皆是柔草編製的翠鞋,眾人手中執有瓜果佳釀,熱情相邀。
老人有些迷醉,多少年了,未曾有過如此感受。盛情難卻,老人就此歡笑豪飲。整整一,及至夕陽薄暮,依然意猶未盡。但再好的佳地,總要歸去。老人謝絕眾人的留宿,忍著回頭的衝動慢慢離去。
走到村莊之外,楊柳之間時。忽然回頭,隻見村莊上空一層灰色若隱若現。老人凝視良久,歎息一聲:“美景如人,為何總難長久?意如此,吾亦不能阻矣!可悲,可歎,唉!”回轉身形正欲行走,忽又抬頭望向樹林道:“有定數,卻留唯一。看來,亦有情啊。”老人疾步走入樹林。在林間深處,樹木之間,有一張樹枝糾纏連接而成的床,床上竟躺著一個奄奄一息的嬰兒。嬰兒五官端正,眉間似有亮光隱沒。書老人行知近前,將嬰兒抱下,歎道:“雖是唯一,卻多坎坷。看來,亦無常啊。”老人手指間湧出一道靈光,靈光在嬰兒身周環繞三圈,便即回歸。再看嬰兒,已是生機勃發之態。嬰兒畢竟方才瀕臨死亡,雖已醒轉,也隻是看了老人一眼,便又睡了過去。
“資絕佳,卻是個封之體。留下一絲生機,看子機緣吧。”老人抱起嬰兒,重新走回春風裏,把嬰兒托付給一戶人家,這才大步離去。。
“奈何哦奈何,修為何?行為何?修行奈何?生為何?死為何?生死奈命何?你為何?我為何?你我奈緣何——”老人唱著歌謠漸漸遠去。
蒼老的聲音蒼涼的歌,如音,如鬼訴,在沉默的夜空裏回蕩,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