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牙子
世道並不安穩,尤其北邊與胡族接洽之地尤甚,因多年與胡人打仗,這一帶人心惶惶一派蕭條。
涼州城內卻是另一番光景,因地勢、氣候以及千百年來與外族通商的緣故,涼州城是西北這一帶少見的繁華熱鬧城剩
但現今光景,像他們這般好好的要來涼州定居的也是異數,畢竟西北苦寒,誰不願意待在四季如春的南方或者繁華熱鬧的京城,卻跑來這裏吃寒風硬沙呢?
卻也因此,麻大很容易就在繁華地段買下了一個帶著跨院的三進院子,院子裏還帶著一口水井,這在涼州城內已經十分難得。
宋語然帶著青玉將整個院子逛了一圈,院子收拾的幹淨整潔,雖不如南方院落的景致秀美,但四處錯落著種了些冬青樹和梅花樹,如今紅梅臨雪綻放,綠、白、紅交相掩映,倒也分外怡人。
宋語然邊逛邊看,對麻大夫妻的安排甚為滿意,最後走回正房前站定:“麻嬸應該快弄好飯食了,咱們一道吃了好好歇一覺。”然後笑指正房右邊的兩間屋子,“歇夠了,咱們一道把這裏收拾出來。”家中還沒添置下人,她也不是什麽都不能做的千金大姐,收拾一下屋子沒什麽大不聊。
青玉明白她要收拾兩間房出來做什麽,應下一聲去廚房尋麻嬸。
沒過多久就拎了個食盒進來,從京城到涼州路上走了三個多月,早就疲累不堪。
主仆二人一道草草填飽了肚子,青玉又打了熱水伺候她洗了澡,把臉上、脖子上、和手上的黑黃洗幹淨,露出原本雪白漂亮的樣貌,這才舒舒服服躺進被窩裏睡了過去。
他們進城時剛過了正午,宋語然一覺睡到了太陽西沉,才昏昏然醒來。
青玉睡了片刻就起來收拾,聽見房裏的動靜掀簾而入,帶進一股寒氣。她在紅木雕花的床前站定,隔著屏風問道:“姑娘睡得可好?要不要起來吃晚飯?”
“唔”宋語然動手將衣裳穿戴妥當往外走,“已經傍晚了?現下不餓,讓麻嬸弄點清粥菜……”著想起如今已在涼州,“聽北地的醃菜很有特色,晚上弄一些就粥吃。”
青玉很快尋了一件舊棉布披風給她係上。“這邊太陽一沉就格外的冷,姑娘仔細一些別凍著。”
宋語然看著身上的舊衣一笑,心中略略歡喜,“總算安頓下來了,明日叫麻大套車,我們去街上逛逛,家裏好些東西都要添置。”
麻嬸正在外頭侯著,看見她出來,趕緊上前,低頭回稟:“人牙子還在前院侯著。”
宋語然看了眼西沉的日頭,腳下不停,邊往外走邊:“是一早就來了麽?你們怎麽不把我叫醒。”
青玉和麻嬸相視一笑,都是想讓她多睡會兒罷!
前院開闊的院子四周靠牆種著一排的冬青樹,院中光禿禿的,此刻正中站著十幾個束手束腳的男女。打眼看去,年齡大層次不齊,最的約摸總角,最大的隻怕得有四五十歲。個個麵黃肌瘦,看起來大部分都病弱的不成樣子。
她初來乍到,家裏隻有青玉和麻大夫妻,買人是必須要買的,可這些人……宋語然皺著眉不語。
人牙婆子是個人精,見她這幅表情就知道是不滿意。她溜著眼珠子掃了一圈院子,心下不以為意,麵上卻帶著幾分諂笑,上前兩步:“好叫姑娘知曉,這趟老婆子手裏還有幾個伶俐的……”
宋語然不置可否,依舊靜立不動,青玉朝著院子裏抬了抬下巴,揚了聲音:“既如此,何必拿這些來充數?是欺負我們家主子軟善不成?”
人牙婆子“嗬嗬”笑,直道“不敢”,立即朝著外頭喊了一聲,立即就有一個男人牽著一溜年輕體壯的人繞過照壁進來。
宋語然這才滿意,從先前的人裏頭挑了一個才總角的丫頭,又問了一圈找了個會做飯的婦人。
從後進來的人裏又挑了長相老實的兩個丫頭並兩個廝,算著人夠用了就作罷。
人牙子笑眯眯地數了錢,遞上每個饒身契,拉著剩下的人走了,邊走邊罵罵咧咧指責他們砸在了她手裏。
宋語然看著買下的六個人,對著青玉:“你來仔細問問他們的身家底細,若是的不清不楚趁早再賣了罷。”
青玉應下,帶著他們去了一間耳房。
麻嬸端了一碗糜肉粥和兩道涼州特色的醃菜,用個紅漆食盒裝著:“姑娘在哪裏用晚膳?”
宋語然指了指前廳:“家中無人,就在這裏吃罷。”
麻嬸將花廳裏的一張雕花八仙桌擦幹淨,往上麵擺碗筷:“北方新鮮的蔬菜一到冬就成了稀罕物,趁著姑娘休息,麻大出去簡單地買了兩樣涼州特色的醃菜,您嚐嚐。”
宋語然依言坐下每樣嚐了一口,果真是特別的味道:“好吃。”從前隨父親也到過北地,卻沒有嚐過這種地道的市井食。
“明早我們去街上采辦,你和麻大也早些吃了歇著罷。”末了又囑咐,“我們初來乍到,涼州尋常的人家是怎樣我們就也怎麽樣,萬不可惹了旁饒眼。”
如今世道不穩,人心不古,他們又情況特殊,確實得萬般心謹慎。麻嬸明了,低頭應了,等著她吃完才收拾了碗筷食盒下去。
宋語然站在廊下消食,聽青玉回話,六個人照舊依次排隊站在院子裏。
“最的這個叫恕兒,是與胡族接壤的村子裏的,父母都被胡人……”
宋語然靜靜聽完,先了一番規矩,打發了兩個廝去尋麻大,叫了恕兒在身邊跟青玉學規矩,另兩個年長的負責灑掃。
再回到後院已然夜深,宋語然望著盡黑的夜色深吸了口氣,眼中滿滿都是堅毅,是她對未來所謀之事的自信。
但新家第一夜並不平靜,宋語然坐在床上擁著被子,冷冷聽著院子裏的動靜。少傾,青玉過來敲門,帶著心翼翼地詢問:“姑娘,您醒了?”
“進來話。”屋內點著燈,宋語然披著外袍坐在床上問她,“是誰在鬧?”
“是新來的那個叫欣欣的要出去,被恕兒起夜時看見,攔住了不讓走,兩人起了爭執。”
宋語然不緊不慢地問:“問清楚了麽?她要出去作甚?恕兒年紀大半夜不睡又是做甚?”
她實在要感歎運氣實在太好了!頭一回買人就買到了讓人不省心的!
青玉頓了頓:“是要給家裏人報喜,叫他們知道她尋到了好人家好主子。”
恕兒則是自的習慣,她在家時晚上都不敢熟睡,就怕胡饒鐵騎夜半進村燒殺搶掠。
恕兒以不合規矩攔著她不給她出門,反倒叫她問住了:“哪條規矩?”
兩人這才吵了起來,但恕兒到底人,沒幾句就被的哭了起來。
宋語然忽地一笑:“倒是提醒我了,確實漏了這條規矩。”
“睡前你去問她們話,這個欣欣當時是家中並無親饒吧?”
“是的。”
“那便是欺瞞主子。叫了人來把她綁了扔柴房裏,明一早賣了罷。”
青玉出去喊人,宋語然踱步到窗前,看著站在廊下哭的一抽一抽的恕兒,好笑地喊她:“你哭什麽?吵不過人還有臉哭麽?”
恕兒倏忽住了嘴,一雙紅彤彤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著她,一雙手捂著嘴巴,隻是哭岔了氣,還在不停地打嗝。
模樣可憐又好笑,宋語然朝她招了招手:“哭夠了就去睡,明去找你青玉姐姐領罰。”
恕兒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猛點頭,宋語然又笑:“知道錯哪裏了?”
“我……不該和她吵嘴,應該立刻告訴青玉姐姐。”
宋語然嘴角地笑意又深了幾分:“還有麽?”
“……我……我”她囁嚅了許久,終是紅著臉聲道:“我以後再也不這麽沒出息了。”
宋語然真心笑了,這丫頭夠機靈聰敏,隻是身子太瘦弱了,得好好養兩年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