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鬧
冬日裡的陽光給院落鍍上一層金色,照的人直暖進心底。
沈琬昭坐在靠窗的桌案前,拿著一本山河志看得入神。
棉布門帘從外面被人掀開,玉竹腳步輕快地走進來,面帶喜意道:「姑娘,外面果然打起來了。」
沈琬昭放下手裡的書,看向她。
「奴婢把孫嬤嬤要回來的消息放出去,朱嬤嬤就坐不住了,變著法兒地來跟奴婢打探消息。
奴婢照您說的,說姑娘你已經找著證據,三年前是咱們冤枉了孫嬤嬤,還打算請老爺出面作證替孫嬤嬤洗清污名。」
玉竹說得越發興奮,「原本她還不信,奴婢明裡暗裡提了句西院,臉色立馬就變了,氣沖沖地去找負責採買的田嬤嬤理論,誰知田嬤嬤也是個潑辣的,當場還手扭打起來,聽說把朱嬤嬤臉都抓出血道子了,朱嬤嬤這會兒正堵在院門哭鬧罵街呢。
只怕兩人再鬧會兒,就傳到松壽堂老夫人那兒了。」
沈琬昭笑笑,沈老夫人真就不知道嗎?恐怕不見得,單看願不願意管罷了。
「松壽堂那邊派人過來問話沒?」
玉竹搖揺頭,「沒有,倒是四夫人和大夫人院里差人來問過。」
「嗯,她們問了什麼?」
「就是問哪個嬤嬤在鬧,奴婢就按您說的如實告訴她們了。」
朱嬤嬤是二房的人,這沈家上下都不是瞎子,但凡有點心的怕早都知道了。
二房做事強勢霸道,得了最大的好處還不知足,恨不得把整個沈家都攥在手裡,她就不信四嬸沒有怨言。
至於大房,那說起來就更攀扯不清了。沈老夫人是老爺子的繼室,原配在生下長子后就過世了,所以其實大房才是沈家名正言順的長子嫡孫。
只是二老爺有官職在身,又得老爺子看重,所以沈家的銀錢用度總是先緊著二房,大家平日里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倒也相安無事。可那不代表什麼都能忍,今日是她沈琬昭的院子,明日說不定就是大房、四房的院子了。
玉竹想了想,又問道:「奴婢還是想不通,為何姑娘料定朱嬤嬤會去找田嬤嬤算賬?」
沈琬昭沏了杯茶,不急不緩地端起來喝了半口,「你也倒一杯喝喝。」
玉竹連忙搖頭擺手道:「奴婢不敢,這是老爺親自差人從韶州府買回來的漕溪寒露茶,聽說是進貢用的,奴婢哪能糟踐這等好物事兒。」
沈琬昭見她怎麼都不肯喝,也不勉強,自放下茶盞道:「漕溪茶氣味清甜,茶香悠長,我雖然不像爹一樣是其中行家,但茶好不好還分得清。這壺裡的,分明就是再普通不過的茶水。」
其實以前的沈琬昭未嘗喝不出來,只是性子軟選擇了忍讓,而現在她不打算再讓。
玉竹先驚后怒,憤憤氣道:「她們怎的恁大膽子!貪墨主家財物,打死了官府都不管。等孫嬤嬤回來,定要叫她好好收拾這些喪良心的婆子。」
「好了,彆氣壞自己。」沈琬昭倒是很平靜,這青蘿院里裡外外早讓這些人吸血扒了個乾淨,還有什麼好氣的。
「前日讓雲珠去打聽了田嬤嬤的家裡,還記得嗎?」
「奴婢自然記著,田嬤嬤有個兒子,在外面賭銀子輸錢,叫人打斷腿丟回去了。不過這事兒已經過去好幾年,田嬤嬤那兒子前些時候成親連媳婦兒都娶了,和這有什麼關係?」
玉竹想了想,又道:「聽說娶的那姑娘模樣還不錯,可惜嫁給這麼戶人家。」
沈琬昭接著她的話,「那姑娘不僅模樣不錯,還能幹持家,鄰里都稱讚不絕。你說這樣的姑娘,怎麼會嫁給一個殘了腿的賭徒?」
玉竹臉色變了變,「莫不是家裡賣給田大朗的?」
她是個丫鬟,對這種窮人家賣女兒的事見得多了。
沈琬昭臉色慢慢變淡,「不管如何,總歸跟錢脫不了干係,娶這麼個兒媳婦給自己腿被廢了的兒子,要花不少錢啊。」
這錢從哪兒來呢?
田嬤嬤家裡男人只是個雜役,而她一個管事婆子,雖然管著青蘿院上上下下的物事兒採買撈點油水,但青蘿院可不比別處,沈琬昭不討老夫人喜歡,有什麼好處都輪不到她,只靠那點兒月銀領著花銷用度,自己手裡都緊巴巴的,更別說打賞院里的下人了。
「難怪田嬤嬤才舔著膽子,連老爺給姑娘的寒露茶都敢偷換了去。」玉竹很氣憤。
「可是我們知道田嬤嬤是換了茶葉,朱嬤嬤卻不知道,她只會以為是我給了田嬤嬤好處,她才會有銀錢給斷腿的田大朗娶媳婦兒。」
「所以姑娘故意讓奴婢告訴朱嬤嬤您找到證據,要替孫嬤嬤澄清,只怕那朱嬤嬤還以為是田嬤嬤給了姑娘您證據,收了您的銀錢呢。」
沈琬昭笑笑,看著面前的茶盞,一點也不介意裡面的普通茶水,甚至這茶葉還覺得有些順眼。
外面吵得越來越凶,但除了早上大房和四房的人過來打聽外,便再也沒別人過來。
向來耳目通達的沈老夫人,這次更像完全不知道一樣。
沈琬昭一點都不著急,繼續看她手裡的山河志,慢悠悠地時間過得飛快。
到了晌午,朱嬤嬤和田嬤嬤像反應過來什麼似的,也慢慢消聲兒了。
只是朱嬤嬤臉上多了幾道口子,臉色更陰沉了些,下面的人都不敢惹他。
沈琬昭院子里的動靜,外邊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只是松壽堂沒動靜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當作無事發生,沈琬昭也樂得清靜。
揚州府今年這個冬格外冷,但臘八一過,到處就有了準備過新年的氣象。
韓文進在沈家待兩日就走了,自那次后,沈琬昭也再沒見過宋昊。
沈老爺子倒是領著沈家小輩親自設宴款待了一回,沈大老爺和四老爺作陪,給足了面子。但除她外,這次沈琬玉也沒被叫去。
沈琬昭不知道是沈老爺子知道了那日在石林的事,還是別的原因,但聽說沈琬玉在院子里哭鬧了兩天,出來后整個人都懨懨的,話也變少了。